111 献祭母亲

《黑川清隆文集》中有这么一篇小说《还魂》，因为和稻荷神有关，所以黑川七夜分外留心。

《还魂》的时代背景是在江户时代末期，故事一开始便以一名女子之口讲述了她喜欢上了一名流浪武士的事情。女子出身于旗本武士家庭，然而一名旗本武士家的小姐和一名流浪武士彼此相恋，门不当户不对，因此无法得到旗本武士家庭的认可，得不到父亲的认可，为了这份爱情，女子因此只能和自己的恋人私奔。

在当时，武士阶级的婚姻，光是父母同意也不行，第一条件是征得主君同意。双方门第若不相称，婚事便无法成立。由于是门第与门第的联婚，父母有权强迫子女嫁娶哪一家，身为旗本武士，作为将军的家臣，更是需要将婚事上报给幕府。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婚姻，是家族与家族之间，门第与门第的联姻。

现代人的自由恋爱，在当时被视为苟合或私通，当事人若是女儿，不但会遭父母惩罚，有时甚至会遭杀害，江户时代并不缺少女儿身为对方妻子举止不端，娘家为了维护门第而杀掉自己家女儿的事。

武士阶级的离婚手续很简单，只要丈夫在休书中列出离婚理由，即便是“没缘分”、“不合家规”等不成理由的理由，离婚也能成立，只是由于门当户对，因此夫家也会在意女方家庭的压力，不会轻易休妻。

旗本武士近藤清次郎不同意自己女儿静子与落魄武士的爱情，一门心思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某位外样大名做正妻。旗本武士是将军的直属家臣，近藤家更是参与幕政接近权力中心，地位颇高，更是拥有着和大名联姻的资格。

因此对于敢勾引自己女儿的流浪武士痛下杀手，和流浪武士私奔途中的静子小姐悲痛欲绝，却只能看着自己父亲率领着武士强行杀死了自己的爱人，而自己则被带回了家。

近藤静子小姐原本想要追随自己恋人而去，谁知道却因为意外发现了自己已经怀孕的事，为了保全自己的肚中的孩子，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父亲所选择的大名。

武士小姐的父亲近藤请次郎很疼爱自己的女儿静子，可是却并不容许自己女儿选择的这场婚姻，这会让自己女儿的婚姻不幸，也会让整个家族蒙羞。

他为自己的女儿静子所选择的丈夫英武不凡，并且很喜欢自己的女儿，其大名的正妻因为体弱多病而过世，静子小姐成为了大名的正妻，彼此之间的婚姻也很幸福。

然而无论丈夫怎样深情，清子小姐就是始终忘不了自己昔日的情人，因此在自己孩子出生几年后就郁郁寡欢逝世了。

大名是一个很深情的男人，可是一直得不到自己妻子清子小姐的心，更是将自己清子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视如己出，然而这份真心并没有得到回报。

大名始终无法理解，作为藩主，拥有七万石的领地，自己是如此喜欢你了，为何作为我的妻子却是因为思念别的男人而郁郁寡欢死去。

虽然书中没有提到大名丈夫的想法，但是应该也存在这想法吧。男人的自尊，男人的骄傲，这些全部输得一塌涂地，七万石俸禄的大名竟然输给了一名不文的浪人武士。

近藤清子是眼睛瞎吗？

这是黑川七夜的疑惑，因为大名出身高贵，风度翩翩，握有权势，又对着自己妻子爱慕始终如一，甚至容忍了清子小姐的孩子。

然而清子小姐过世后，孩子的境遇一下子变得凄惨了，因为失去母亲，所以也就失去了庇护，而大名也对于清子的孩子感情复杂起来。

大名对于清子孩子的爱是爱屋及乌，因为清子是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可以认同清子的孩子是他的儿子。清子的去世，使大名和孩子之间失去了联系的纽带，因此两人的感情也变得冷漠。

大名对于孩子冷漠的感情变化，首先被大名府邸的佣人们知晓，一时间，大名府邸里开始流传着谣言，清子小姐的孩子不是大名的孩子，而是别人的孩子。

孩子不能理解这种变化的原因，觉得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冷漠起来，因此格外思念自己的母亲。

他知道自己母亲近藤清子总是喜欢去神社祭拜稻荷神社的狐仙大人，因此他也时常重复着自己母亲静子的行为，去稻荷神社去参拜。实际上近藤清子去稻荷神社参拜的真实的原因却是她和自己的恋人就是在稻荷神社约定私奔的，实际上她只是怀念自己的恋人。

孩子对于稻荷神并不虔信，可是却总是忍不住去神社跪拜，因此连带着周围的人都说这孩子是狐狸之子，实际上指的是野孩子。

大名迎娶了新的妻子，大名的新妻子也是另一位大名的女儿，年青美丽，年青就意味着能够生育，美丽也就意味着可以争风吃醋，娘家的支持，再加上大名不喜欢清子的孩子，阴谋因此诞生了。

为了阻止清子的孩子成为继承人，大名新妻子的娘家请来了刺客。

一如往日孩子陪同大名去巡视，孩子在巡视时路过一旁的稻荷神社下意识前去参拜，就在这个时代孩子的母亲近藤清子小姐突然出现，用自己的身体直接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一时间不知所措，直到刺客们的箭矢落了过来，射在了近藤清子小姐身上，大名带着武士匆匆赶了回来，见着复活的妻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论是孩子也好，还是孩子的法理上的父亲大名也好，看着那位为自己孩子挡住毒箭的妻子，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却发现那妻子化作了石像，正是一头衔着瑞穗的狐狸石像。

神道教的神社没有神像也没有神明的牌位，只有某一事物充当着御神体，视为神明本尊，在民间的信仰中，世人将狐狸视为稻荷神宇迦之御魂的使者，也视为其化身。

因此这灵异的一幕使所有人都明白正是稻荷神救了这个孩子，是神明在人间显现出了奇迹，至于为什么会以近藤清子的形象出现，则是因为近藤清子小姐成为了稻荷神，所以才会来救自己的孩子。

稻荷神不需要神像，因为神灵无处不在，万物无不是神灵，一粒大米中据说就寄宿着一位稻荷神，因此近藤清子小姐死后成为了稻荷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稻荷神宇迦之御魂救下了孩子，还是孩子的母亲近藤清子成为了稻荷神救下了他，此时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世人都相信稻荷神救下了他，并为他建立了神社。

对于孩子来说，他无意间将稻荷神的形象和自己母亲祭拜神灵时的模样重合起来了。他并不信仰神灵，只是思念自己的母亲，所以时常去祈祷。因为对于他自己来说，母亲给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稻荷神的神龛下祈祷。

同理，对于神像中的神灵而言，那时常祭拜自己将自己当作母亲，并不怎么信仰自己的伪信徒，其实就是自己的孩子。

路过的阴阳师贺茂道世这样解释道，“大名的孩子他获得稻荷神的拯救，并不是因为崇拜稻荷神更不是信仰，他只是将稻荷神当作了自己的母亲，因为崇拜自己的母亲对于孩子而言是理所应当的事，每一位孩子心里，最初都住着一位神灵，那神灵就是他们的母亲，母亲就是他们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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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之情是一种咒术，这种不为利益，只是单纯思念和孺慕之情是如此强大，表面上祭拜稻荷神实际上是祭拜自己的母亲，自己母亲也就成为了稻荷神，稻荷神也就成为了他的母亲。因为稻荷神本来就是一位母亲，身为地母神又怎么能违背自己的神性，母亲从不拒绝自己的孩子对于她的祈祷，她也会庇护自己的孩子。”

爱同样是一种咒术，可以役使神灵的咒术，就如同怨恨一样，具备着同等甚至更强的力量。

故事是假的，人物是虚构的，甚至神灵也未必是存在的，可是情感是真的，这就已经足够了。这是祖父清隆想要借这个故事表达的。

“七夜，如果你或者让你的分身杀掉我，你就可以拥有着神灵的力量，因为这是我的本质所决定的。”

茶吉尼天突然间说道，她的声音在黑暗寂静的房间里是如此动人心魄，她全都知道了，全看在眼里，什么时候苏醒的，难道说贺茂道世到来她就已经知道了。

父母祭天，方能法力无边，对于稻荷神而言，打破她的神像，献祭她就能够获得丰收，这是古老的巫术，正如同杀掉稻荷神就能够让人间获得五谷，她是稻荷神的化身，自然也同样拥有着这样的本质。

献祭和牺牲能够得到神性和力量，这也是她的神性本质决定的，人类放火烧山、砍伐森林、开垦荒地，征服人类，其实都是在献祭大地，来获得自己的丰收。

人类属于自然，是自然的孩子，却以削弱自然而换来成长。

“我为什么要杀掉你？”黑川七夜轻笑，我怎么可能杀掉你来获得力量。

“杀掉我，你就会成为神仙，我的神力快消失了，离开这个国家，我就会死，可是为了保护你，我又必须离开，因此与其让我死在国外，不如让我死在你的手中。”

茶吉尼天从床上下来，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我无法杀掉自己，这个世界上的风雨雷电都会阻止我，可是你可以杀掉我，而获得神灵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