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私情与公义

丰川稻荷神社

佐仓晴海背着黑川七夜向着神社方向前去，那是一望无垠的千重鸟居，明明数次都感觉自己快要到了，可是始终难以真正进入到神社中。

黑川七夜苏醒了过来，大腿上的伤暂时得到了治愈，他从佐仓晴海的身上下来，在她的搀扶下两人一起走在鸟居中，尽管佐仓晴海还在努力坚持着，然而他已经看出不对劲了。

丰川稻荷神社对于自己进入到神社中呈现出一种排斥。

“为什么？”

黑川七夜在心里刚想问为什么，就看见一名穿着冬装的少女在一头几乎和人一样高大的狐狸在鸟居前等候着。

佐仓晴海和黑川七夜看着面前的少女来到她的面前，此时千重鸟居就这样消失了，只要走进去，就能够正式走进丰川稻荷神社之中。

“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请回去吧！”少女对着佐仓晴海说道。

黑川七夜顿时看向自己身边的佐仓晴海，一阵烟雾飘过，佐仓晴海消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张裁剪好的和纸做成的纸人形，上面还缠着一根头发。

黑川七夜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纸人形瞬间明白这应该是贺茂道世的手笔，他看向少女刚想说些什么，少女就直接抱住了他，给予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正是茶吉尼天。

黑川七夜触碰着少女的手，感受到了那份温暖，少女努力地踮起脚尖温柔地抱着黑川七夜的头然后在他的额头亲吻了一下，说道，“七夜，我们离开这个国家私奔吧！”

“你在说什么啊，茶吉尼天妈妈！”黑川七夜不解地说道，这段话尽管听起来莫名其妙，就像是玩笑话，可是他在少女的眼中感受到那份真挚。

这是认真的！

“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茶吉尼天脸上荡漾着笑容。

“这太莫名其妙了吧，这个国度不好吗？这可是你所在的国家，妈妈你可是神灵啊！翘班是不行的。”黑川七夜感到意外，看了一眼白色大狐狸旁边的行李箱以及茶吉尼天富有生活气息的人类打扮，这种怪异的表现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翘班有什么不好的，反正这个国家的神明大人都很任性，素盏鸣尊最初作为三贵子，被自己爸爸伊邪那岐命分配到大海，可是哭着喊着要去黄泉国找妈妈，死活不肯去大海上班，天照大神因为受到刺激，所以更是钻进天岩户里死活不肯出来上班，最后还是高天原的众神将她骗出来的。”

茶吉尼天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白狐则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天照大神作为太阳神如果躲在天岩户里不去上班，那么人间就会失去光明，万物就无法生长，妖魔也会在人间横行，身为神灵的你怎么可以逃避自己的责任。”

“七夜，别对着我说教，天照大神无法上班，造化三神肯定会命令新的神灵承担这份责任，即便是我放弃自己的职责，也会有新的神灵来代替我的。”

茶吉尼天刚说完，看见黑川七夜的眼神中的目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转过头说道，“这些你不用担心。”

“发生了什么事吗？”黑川七夜追问道。

“我只想要保护你，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你。”茶吉尼天将手放在黑川七夜的脸上认真地说道。

“即便是放弃你神灵的责任？”黑川七夜问道。

“嗯！”茶吉尼天点了点头。

“这对于我来说，太沉重了。”黑川七夜心情沉重地说道，“我不能答应。”

——-

茶吉尼天的力量在削弱，属于茶吉尼天的力量也处于极不安定的状态中。

这是因为茶吉尼天陷入了两难之中。

一边是自己神灵的责任是自己的神性，一边是自己身为母亲的责任，来自于自己的自性。

茶吉尼天的责任让她不能无视狐仙少女的冤屈和不公，然而身为母亲却无法看着自己孩子的死亡。

丰受大神看向衰弱的茶吉尼天什么话也没有，违背了自己的神性，自己的道路面临的结果自然而言就是被茶吉尼天的力量抛弃。

“你已经决定了吗？”丰受大神问道。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我的身份使我陷入两难，因此我必须抛弃一个身份。”茶吉尼天做出来决定，甚至没有半点犹豫。

茶吉尼天面临着道德上的困境，如果她不是狐仙少女信仰的神灵，如果她不是黑川七夜的妈妈，只要两者身份其中之一，那么就不会现在她的困境。

神性告诉她应该满足狐仙少女的欲望，来自人类的自性却是让她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策。

孟子的弟子曾经向孟子问过这样一个问题，倘若舜为天子，皋陶为法官，舜的父亲瞽叟杀了人，怎么做才是对的？

舜是理想的天子，皋陶是理想的法官，瞽叟却是标准的恶人。天子是完美的，法官是完美的，瞽叟杀了人，那么应该怎么处理。

瞽叟虽然是杀人的恶人，但是他也是舜的父亲，而舜既是天子也是孝子。

然而面对弟子的疑惑，孟子却回答既然舜的父亲杀了人，那么皋陶就把瞽叟抓起来就是了。

难道舜就不应该阻止皋陶吗？这是弟子的疑惑。

瞽叟杀了人，作为圣君的舜又怎么能阻止皋陶执法呢。这是孟子的回答。

可是舜作为人子见父亲伏法而不去阻止，显然有违孝道，然而阻止皋陶执法，则不是天子应该做的。

当私情与公义摆在一起时，身为儿子与天子的身份矛盾重合，即便是舜也遇上了道德困境，那么真正合理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孟子就说，舜会抛弃自己的天子之位，就像扔掉鞋子那样，偷偷背着自己的父亲逃跑，逃到天下之外。

舜放弃自己天子的职务，跑到天下之外，也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子民的身份，对于天下而言，舜既非天子也非臣民，他不再需要对天下负责，也对天下没有义务，只对自己的父亲有所义务。

当茶吉尼天不再是茶吉尼天女神，茶吉尼天抛弃了自己神灵的身份和职责，茶吉尼天便只需要对着黑川七夜负责了。

对至亲的爱胜过对于远亲的爱，对于远亲的爱胜过对于陌生人的爱，这就是天伦，也是儒家说的仁爱，因此亲亲相隐固然会对社会造成负面影响，可是不论是在古代和现代都是受到社会和法律尊重的。

现代法律不论东西方，被告人的至亲在刑事案件中是不必出庭指控被告人的。

若是鼓励至亲之间相互举报，反而会造成严重的伦理问题。孟德斯鸠就曾经说过，为保存风纪，反而破坏人性，这是有问题的，因为人性才是风纪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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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吉尼天如果放弃自己神灵的职责，带着黑川七夜逃出国，那么理论上是毫无问题的。

“难道说你认为你的自性比你的神性更加重要，对于自己孩子的爱更甚于自己神灵的责任？”丰受大神问道。

“不是，对于我来说同等重要。”茶吉尼天回道。

“你的神性来源于自然，你就是自然，而人是属于自然，而不是自然属于人类，你用人类的伦理来界定自然，干涉自然，难道说你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吗？”丰受大神轻笑。

“是的，人是属于自然，可是人与自然不是对立的，正如同我的神性与我的母性之间不是对立的，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对不对，可是我的选择不会让我后悔。少了人类的自然，对于人类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对于自然而言人类本来就是它的一部分，从来不曾分离过。人类为自然创造着价值，自然少了人类，田地无人翻垦只是荒地罢了，水稻若是无人种植那么就只是荒草。”

茶吉尼天看向丰受大神说道，“人类的存在意义与稻荷神存在的意义息息相关，对于人类来说稻荷神给他们带来了五谷、牛马，让人类果腹，并为人类的文明创造了物质基础，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繁荣，稻荷神是伟大的，毫无疑问。”

“可是伟大的是谁？又是为了谁？稻荷神受到世人的认可，而被祭祀，得到世人信仰，可是对于稻荷神而言这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谈不上伟大，山川、日月都在默默付出，那么又是为了谁而伟大，不正是人类吗？没有灵魂，肉体只是尸体罢了，若是没有肉体，灵魂也就无所凭依，两者是同等重要的。”

“黑川七夜对于我的意义，就如同人类对于神灵的意义一般，因此我会保护他的，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他的，即便是他真的做错事了，我也要保护他，就如同保食神临死前还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我的心情和保食神是一样的，毕竟我继承了保食神最多的执念，这是我的本能。”

茶吉尼天如释重负地说完，向着丰受大神说道，“从今以后，我就不是茶吉尼天女神，也不是稻荷神的化身了！”

丰受大神只是微微点头，她的目光深邃笑道，“也许吧，只是你认为你的孩子会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