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风里,两边队伍进行了第一次大的战役。
二月底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在脸上,刺刺的痛。河边杏花开了,粉粉白白,透着春天的生机,十分可爱。
然而打仗现场很不可爱。
兵戈交鸣,刀光剑影,血花飞散……
周尧站在高高的战车上,看着两边士兵奋勇压前,狠狠撞到一起,撕咬,扑摔,就像两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最锋利的牙齿,伸出最尖锐的爪子,誓要把对方咬死!
血光瞬间出现,在巨兽的嘴上,巨兽的爪间,巨兽的腰侧,尸山血海瞬间堆积,无数人的性命跟着消弥……
战场,远比想象中更可怕。
这场大战来的太快,太急,周帝这边紧急召集了所有离皇城近的兵力对抗,周尧这边,拥有楚,吴,越,所有事先准备好的兵力,再加上凌天帮和天机楼——
凌天霸亲自拎着刀上场了,底下兄弟们激动的嗷嗷叫,盼望这建功立业的机会良久,终于可以上阵杀敌,很个人都很兴奋,杀敌意志杠杠的。
周尧现在还不能算是天机楼未来楼主,但他近来表现,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未来之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天机楼碍于规矩,不会亲自帮周尧打仗,当然,他们也打不了,本身人数不占优,走的也不是这路子,他们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本事,戴上面具,隐身匿形,袖手旁观。
不下场打仗,场上每一处变化,却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如果有需要,他们也不会没半点反应。
王珈凑热闹,跟着往人群里挤。
他做大盗这么多年,还没打过仗呢!
男孩子,少有对战场不向往,没半点兴趣的,王珈虽身量未成,功夫走轻灵路线,不偏硬,但对战场打架,非常感兴趣!他哥王骥掌着南汉,不是没遇过大型战争,但每一回,都没有他上场的份,他哥不是瞒的好好的,就是把他藏的好好的,一回都没让他参与过!
好不容易有这机会,怎么能不玩玩?
王珈玩兴奋了,王骥就不能不顾,虽然是天机使,但他也是周尧的朋友,周尧还救过他弟弟,有情分在,帮一帮很正常。
他地盘离的远,事又急,没带重兵来,亲兵也能用,再加上周尧分派给他人的人,硬生生能把偌大战场截出一小部分,专门给王珈玩!
闽王……闽王起初只在一边站着,没参与。因为他分析着,这场仗周尧必胜,没什么悬念,他没必要下场。可一个个玩的这么尽兴,偏他没的玩……
手一痒,就跟着过去了。
战场形势分明,胜利越来越偏向周尧,跟着倒过来的大臣们都疯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走对了!周尧果真就是上天选定的英主,民心所向,大势所趋,肯定能胜!
要不怎么连传国玉玺都自动跑过来了,这小东西代表着正统,代表着天意啊,有它就有天下,怎么会是传闻!
兰林春没有下场,一直站在周尧身侧,保住周尧,并看着这一切发生。
很久了……
他等了很久,盼了很久,终于有了这一天!
周尧,姜皇后的儿子,自出生就血脉不凡,披着天意,怎会走不到这一步,拿不到天下!
所有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殿下,我会们胜。”
见周尧手指紧紧握拳,他还以为周尧在担心。
周尧眼梢微垂,眸底滑过几分悲悯:“是啊……我会赢。”
如果赢不了,怎么有脸面对这些逝去的生命,用鲜血为他开辟出道路的人!
他发誓,会尽所有心力,付出所有能力,好好治理大周,告慰亡灵!
……
眼看着战局一边倒,周尧要赢,对面朱贵妃非常担心。
这一幕怎么发生的,双方怎么走到刀兵相向的,她非常明白,最初的最初,起源于周尧对她的质疑和指控。
周帝护着她,她很感动,但日后如何,还是要看这场仗的打怎么样。
赢了,周帝依然站在天下顶端,她靠着周帝,仍然可以为所欲为;输了,周帝还是周尧的父皇,碍于孝道,只要周帝不作死反抗,周尧就不会杀了他。
反倒自己,做为被清君侧的那个君侧,众人心目中的妖妃,不可能有好下场……
遂没一个人,比朱贵妃更加关心战局,更加希望自己这边能赢。
可结果……非常让她失望。
周尧怎么就有那么大本事,楚吴越三国皆愿听其指挥,闽地南汉甚至也露出口风愿意支持!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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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怎么都不能平静,朱贵妃穿上素衣,端了杯茶,走向周帝。
“皇上……”
周帝根本都没上城楼观战,坐在临时布置出的豪华指挥厅里,慢悠悠看着兵书。见朱贵妃过来了,唇角勾起,眸底温柔:“怎么过来了?害怕?”
朱贵妃把茶放在桌上:“臣妾如何都是小事,倒是皇上您,怎么着也得注意身体……臣妾并非窥伺政事,只是瞧着您半日未喝水了,心中惦念,这才忍不住,过来看看您。”
“你啊,就是心思多。”
周帝抓住朱贵妃的手,一把把人拉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害怕了?”
朱贵妃眼梢小心觑着周帝的脸色,纤白手指紧紧攥着周帝衣襟,声音低低的,弱弱的:“臣妾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打仗,那刀兵一挡,哪哪都是血,哪哪是死人……”
“好了好了,别怕,朕在呢。”周帝亲了朱贵妃一口,轻轻抚着背,似乎十分放松。
朱贵妃眼珠微转,觉得周帝有些太放松了。
这种架式,一点都没有即将大败的难堪,气愤,反倒像……筹谋着什么?
她跟周帝自小青梅竹马,太熟悉,也太了解,立刻,心里就有了主意。
“臣妾不敢不怕呀,二皇子日日指着臣妾骂,就差直接说臣妾是奸妃了,还有那么多帮手,锐气十足,只要咱们这稍稍疏忽一点,外头——”
朱贵妃眼圈就红了,声音里尽是委屈:“不知多少人会谏言,让皇上您把我处置了。”
“朕看谁敢!”
周帝吹胡子瞪眼,看似不高兴,实则神色里满是自信,轻轻拍着朱贵妃的背:“你放心,朕的女人,朕护的住。”
朱贵妃瞧着,更加笃定了,周帝肯定有后手。
是谁?
恒王么?
现在想想,也只有恒王在外面,一直没回来了。
“臣妾真没有……”朱贵妃一边动脑子,一边还能跟着嘤嘤嘤演戏,“臣妾对皇上自来一心一意,从无二心,这辈子只想跟着皇上安安稳稳,那些荒谬想法,一点都没有的……”
周帝享受着爱妃全心意依靠的样子,大手滑过朱贵妃的腰:“朕知道。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你做的事,也是朕纵的,朕乐意,朕高兴,关别人什么事?你这是在替朕委屈……”
周帝抬起朱贵妃的下巴,认真看着她:“你记着,在朕这里,你想做什么都行,朕说过,朕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尽可随便,嗯?”
朱贵妃看着周帝,眼角微红,眸底泪意几乎忍不住。
周帝对她的感情……她不是木头,当然感觉的到,从始至终,周帝喜欢的一直是她,当年那份始于孩提的情感,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可她没有子嗣,早年唯一一个,也是死胎……她没有安全感。
周帝再宠她爱她,也是现在,将来呢?周帝身体不好,哪日去了……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果,不消别人提醒,她自己也想象的到。
荣华富贵惯了,她害怕跌到谷底,只有自己努力了。
心里有谋算,面上却要演戏,她其实辜负了周帝对她的感情……
不是不愧疚,但她只能这样,没第二条旁的路走。
赢了,才能有以后。
“这些时日,恒王没有音信,想是快回来了……”她一边软软说话,一边拿起茶盏,给周帝喂茶喝。
提起恒王,周帝好像十分高兴,大大“嗯”了一声,方才就着朱贵妃的手,喝了半盏茶:“他虽聪明,到底还小,朕倒希望他听到风声,离远些好,莫记挂朕,省的缠进这些麻烦里。”
朱贵妃眼梢一眯。
不是恒王……么?
“他也大了,该站起来了,皇上别想着心疼他。”
“啧,有你这么当母妃的么?别人都护着儿子,偏你怎么使唤都不心疼——”
“臣妾还不是为了您?在臣妾心里,就算是儿子,也比不上皇上,皇上才是最最重要的!”
“哈哈哈哈——你呀你……”
两人打着情骂着俏,房间内气氛十分欢快,春意浓浓……
衬的外面血腥战场,即将战败的形势越发残酷了。
……
战后。
周尧这边清理战场,对现阶段结果非常满意。
王珈蹦的最高:“就这么大干几场,等周帝把旁边所有兵力调完,再无可调,就能一举攻破,直入金銮殿了!”
他一边蹦,还一边嫌弃身边王骥:“就是下回,哥你不能再这么霸道了,我那还没打过瘾呢,你就架着我要往后退,什么意思嘛!”
王骥任他打了几下,方才把人捞到怀里按住:“这场是头仗,以后还有打,不可掉以轻心。”
闽王颌首:“我们准备充足,形势本就对周帝不利,等他兵力全调过来,会有一场大仗。”
王珈咬开王骥的手,奋力发言:“那怕什么,他们在调兵,咱们也有啊!凌天霸说后面还有两批呢,转头就到,他们这只是第一批!”
拼人数,自己这边几个国呢,怎么可能拼不过!
对此形势,周尧亦有自己的理解。
的确,他背靠诸国势力,打多少仗,都不会害怕,但周帝掌权数十载,并不是心里没计算的人……该当心注意的,万万不能忽略。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做好最好的自己就是。”
“嗯嗯,最好的自己,肯定是能赢的么!”王珈跳着脚,挣开王骥往远处跑,“一身又脏又臭的,尧尧我先去洗个澡,你自己好一点啊,别怕,也别有心理压力,多笑笑啊多笑笑!”
随着王珈的离开,众人也慢慢跟着散去。
兰林春送周尧回了大帐,眉心微皱,欲言又止:“王珈说的对,形势已经如此,担忧无用,殿下您……自己安好,方才是我等大幸。”
周尧眼梢垂下,轻轻“嗯”了一声:“好的舅舅,我记下了。”
所有人走后,周尧走到帐内坐下,背着着软软椅垫,看着桌上冒着氤氲水气的茶水发呆。
他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这些时日,周尧其实人前表现的特别好,精神饱满,气派十足,每个布局都非常稳,决策下的也都非常果断,不管一直跟着的,还是新进附上来的,都对他的表现相当惊艳,交口称赞。
做为大周二皇子,做为手持传国玉玺的人,他表现的非常好。
可每到晚间,他必然失眠,很难入睡。
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或者说期待什么,身体再累,再撑不住,躺上床,也没有睡意,眼睛睁着,是睁着醒,闭上,是闭着醒,眼前一片五光十色,仿佛什么都有,认真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这一夜,仍然如此。
哪怕赢得大胜,高兴劲也只有白天,入了夜,他抱着被子,辗转反侧,连连叹息……
怎么就睡不着呢?
比之以前,到底差了什么?
周尧睁着眼,手指无意识的摸着枕角纹路,眼神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差了……一个人。
想起那个人,心尖就一抽一抽的痛,错过了上辈子,这辈子真的还要再错过么?
封姜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连信儿都不肯送一个过来?
是不是……缘份就这样尽了?
忍不住,眼角湿滑,眼泪滑了下来。
被子底下,周尧蜷成一个球,和以往一样,哭着睡了过去。
夜静更深,风拂过帐帘,微冷。
空中似有人影闪过,又似没有。
轻烟似的人影如鬼魅,轻巧穿过帘子,进到了房间,爬上了床,将蜷成一团,没有安全感的人抱到怀里,细细吻去他眼角的泪痕,轻轻拍抚他的背,安抚他所有的不安。
一张床,两个人,天生契合,依偎的样子特别美好,少了谁都不行,哪怕距离少一寸,也是那么不和谐……
黎明醒来,周尧指尖微颤。
是梦么……
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里好像抓到了什么,温暖又有力,坚定又眷永,仿佛一直都在,永远都有,给人以支撑的力量。
“是你么?你来了么?”
帐内空空,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等了良久,耳边听到的,仍然只有呜鸣风声。
掌心空空,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抓住。
所以,是梦。
只是一个梦……
周尧想忍住的,很想很想忍住的,但眼眶子就是这么浅,这么不听说话,为什么一个劲的掉眼泪,为什么!坚强一点好不好,外面一票大臣士兵,都在等着他,看着他呢!
实在不想再用煮鸡蛋了!
周尧抱着膝盖,紧紧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无声的哭。
他难受,在帐外看着一切发生的封姜更加难受。
这样的小哭包……真是愁的他心肝颤。
他有些后悔,是不是该狠着心把小哭包喊醒,说说他的事……
但是不行。
封姜狠狠抹了把脸,极深,极眷恋的看了周尧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这一次后,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何时了……
他也想每日来,但不行,形势不允许。
封姜武功非常高,周尧所带队伍里,没一个人能比得上他,再加上功课做足,又有夜色掩映,他这一趟来,没惊动任何人。此时正是天亮前最安静的一段时间,晨起的人还非常少,只要注意一点,也不会有人发现。
但就是这么不巧,王珈昨天打完仗,特别兴奋,夜里睡的少,一早就起来练功了,想着下一回要好好表现。他又不想惊动别人,一大早就跑出了营地,专门在外头寻了个林子,打树赶鸟,玩的挺乐,中间空档休息的时候,他出来看了自家营地一眼,顺便,就看到封姜身影。
因距离太远,他其实并没有看到封姜的脸,不确认那就是封姜,但一起战斗过多少回,封姜的身形,他特别熟悉……
再看看周尧营帐的方向——
行,没跑了,肯定是封姜!
王珈功也不练了,立刻往回跑。
结果看到周尧,发现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和昨天,以前所有日子,一模一样……
这就有点奇怪了。
王珈本性灵透,知道情感一事最为磨人,没根据没事实不好乱说话,否则痛苦难受的一定是当事人,而非他这个捅事的。
眼珠子转了转,王珈就转了话头:“唉呀没封姜看着,这人都瘦了一圈了,真是罪过,好害怕封姜回来拿我们这群朋友开刀啊。”
周尧已经用鸡蛋敷过眼睛,并不肿,闻言眼梢微垂,一张脸融在氤氲茶水热气中,略有些模糊:“……这个,你许等不到。”
谁知道封姜还会不会回来?
“那傻大个,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肯定会回来嘛,”王珈走过来,撞了周尧一下,似乎十分八卦,“那他要来,你见是不见?”
周尧差点被这话逗笑。
要人肯来才好啊。
“说说说说嘛。”王珈挤眼睛。
周尧看着自己的手指,良久,方才摇了摇头:“现在,我不大想见他。”
心会乱。
但这想法太多余,因为人家根本不会来。
这句话,光是想想,鼻子就开始泛酸,又想哭了。
王珈眉头皱成一团。
封姜到底在搞什么鬼!
周尧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可那个身影,明明是封姜!
王珈不忍小伙伴难受,顾自上了心,决定按着这件事,悄悄查一查。
……
封姜顶着清晨冰冷水雾,飞跃数里,来到一个山坳。
恒王已经醒了,眯眼看着他:“你去哪里了?”
他眼底一片血丝,看向封姜的目光有些复杂,警惕,提防,有浓浓的依靠,也有好像即将被抛弃的不安。
“是不是去找周尧了!是不是被他给迷住了!”
封姜目不斜视,抬手把湿透了外衫脱下来:“练功。”
他一种提着轻功飞纵,运足了力气,满身是汗,效果跟练功一模一样。
恒王噎了一下,方才捏着拳头:“你说实话才好!”
“你是姜皇后的儿子,你那话,我这辈子活该为你付出,否则就是不忠不义不孝,大逆不道——”封姜冷笑一声,“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何必同你说谎?”
恒王赶紧看看四周,气急败坏瞪着封姜:“你小声些!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封姜随意看了他一眼,一派漫不经心:“原来你也知道,说话应该小心些。”
恒王被他堵的说不出话,红着眼瞪他:“你——”
“殿下如今身边死士死完,贵妃娘娘不要你,皇上么……呵,”封姜眼角一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西方远处,压低声音,提醒恒王,“殿下如今可只有我了,想往前走,最好听话。”
恒王狠狠磨牙,瞪着封姜,想反抗,又不得不说封姜说的对。
这些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外面危机多多,不回到皇城,回到父皇身边,一切都没用!
前有狼,后有虎,离父皇还有一段距离,没办法,他只得听封姜的话,待他回到父皇身边……哼,封姜你且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