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
静夜无声。
有微醺暖风,使树影轻摇。
不知什么时候,酒香里混入了桃花香,淡淡的,浅浅的,并不浓郁,却缠缠绵绵,挥之不去。你以为它不在了,不去注意,风一停,呼吸一静,你又能闻到它的味道,细腻绵长,比酒更醉人。
周尧以为,他会听到一个轰轰烈烈,种种误会错过的爱情故事,带有各种激烈碰撞,各种生死离别,悲伤情诉,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温柔的故事。
平常,甚至有点普通,暖暖的,带着人世间的烟火气。
除去凌天霸略微特殊的身份,这样的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这样的月夜,看着凌天霸喝着酒,时而傻笑时而拍桌的讲述过往,周尧仿佛看到了一对少年少女的成长,从青涩到微甜,再到美好。
他们一路相伴,渐渐相知,慢慢的,把自己一颗心交托出去,同时将对方的谨慎收藏,永世不忘。
如果不是结局出了点问题,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周尧看着凌天霸。
梅笑笑那么聪明,跟官兵来往游刃有余,一时慌乱是有,不见得转不回弯,应付不了吴帝。她会跟吴帝走,只怕有什么内情,她心有所牵,不能反抗。
皇帝的权威是难以想象的,若吴帝看中了她,非要得到,她若不从,麻烦的将不会只是她自己。
她深知凌天霸性子,知道凌天霸不会松手,就故意气凌天霸,让他断了这份念想。实则她心底,并没有断,她想自己想办法,脱离苦海。若有危险,便只危险她一人,纵使身死,也只死她一个,不会连累她牵挂的人。
很显然,上辈子她就是这么干的。
而凌天霸,一句话都没说,却并不代表他一点也猜不到。
世事捉弄,自己的女人被皇上抢了,他难受,憋屈,造反的心都有了,可梅笑笑不让。
他不是没胆子干事,但他舍不得梅笑笑伤心。
他了解梅笑笑,梅笑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若他敢动,她真的敢寻死。
他可以失去所有,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梅笑笑。
凌天霸这样张扬粗犷的性子,愿意憋屈至此……可想而知,梅笑笑对他的份量,得有多重。
他们彼此牵挂,愿为彼此付出一切,也愿意为彼此妥协,受对方牵制。
周尧长长叹了口气。
情爱,真是个麻烦东西,九尺壮汉到了它面前,也只有认栽的份。
可有了它,人才是人,才是有血有肉,韧性长存,多少次跌倒都能爬起来,创造出种种奇迹的人。
周尧想起,之前不知从哪听来的一句话。
当那个人出现,你有了软肋,也有了盔甲。
你会柔软,会有牵挂,但也会坚不可摧。
眸底突然湿润。
周尧睁大眼睛,抬头看天。
天空中弯月还在,澄净,温柔。
“白衣俊秀睿智公子……也是梅姑娘要求的吧。”
凌天霸叹了口气:“是啊,她就是故意为难我,不想要我,才提了那么难的条件。说哪天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才能允我再出现,否则她就自尽!”
“什么得长的好,一袭白衣,俊秀如竹,气质优雅,纵赘金加身,亦气质高贵,风华不减。还得月夜独行,神秘又特别,让人难以忘怀,要睿智无双,脾性坚韧,有自己的原则,从不会滥好心,随意帮助别人……最重要的一点,还得有个外号,叫幽月公子!”
“这条件多难,你也看到了,那丫头那么精,想随便骗骗糊弄不可能……这两年在我山头下过的,少说得小一万人吧,老子一个合适的没找着,最终等来了你——”
凌天霸嘿嘿笑:“想想也是缘份!到底我尧哥,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就惊人!条条样样都符合了,我看那女人还有什么话说!”
“编!让她编!”
周尧:……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外号,叫幽月公子。”
“怎么会没有呢?”凌天霸横了横眼,笑的特别无赖,“那天我问你时,你承认了,承认就有了嘛,以前没有,现在也是了。”
周尧:……
这货果然是土匪!
想起园子里看到梅笑笑的模样,凌天霸的笑就停不下来:“还扮弱,扮乖,跟个小白兔似的……哈哈哈,我敢保证,她回头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自己都得恶心的颤两颤!”
“也就吴帝那傻逼,没长眼珠子,看什么都信!”
周尧想起一件事,指尖轻轻敲了敲窗台:“梅姑娘家里开药铺,父亲是大夫,那梅姑娘是否也会医术?”
凌天霸目光闪了闪:“会。”
“吴帝知道么?”
“应该不知道。”凌天霸摇了摇头,“她在家时,从未行过医,只是帮父亲打理药铺,村里人看病从不找她,我也是一次偶然机会,才知道她会医术,也会行针的。”
周尧点了点头。
上辈子,从未听说梅妃会医——所以这应该是梅妃的倚仗。
她在宫里那么顺利,应该很大原因仰仗于此……
凌天霸见周尧沉默半晌,久久不语,心里有点悬:“周尧,能行么?”
周尧转头一笑:“自然。”
他入鬓长眉微扬,神色中突然笃定:“大家齐心协力,肯定能救出梅姑娘!”
“那兄弟们就都听你的了!”
……
酒酣一夜,第二天,周尧却起的很早,脑子无比清醒。
上辈子记忆模糊,他不知道梅笑笑都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死,前因是什么,局是谁设的,她自己怎么应对处理的,是必死局,还是应对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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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风声传出来时,梅妃已经死了,是含妃干的。
不是他瞧不起含妃,含妃看着地位稳固,精明能干,可就看熙和园里发生的事,短短和梅妃照面应对,周尧就知道,她不是梅笑笑对手。
恨,肯定是恨的,想杀的念头,肯定也有,但她应该没有让梅笑笑毫无提防,不知不觉就能将人杀死的能力。
所以,是背了锅?
周尧长眉紧凛。
不知道事实,就去查,去看,去分析!
把所有消息整合到,他就不信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周尧叫来凌天霸,让他撒开关系渠道网,去搜罗各种消息。
吴帝身边的,梅妃身边的,含妃身边的,宫里的,甚至信王身边的,长乐公主身边的……
所有消息,事无巨细,只要能打听到的,全部送过来!
商云舒那里,他也没忘。
熙和园里帮忙的人手是谁?商云舒怎么发展起来的?背后到底有没有人?熙和园里对信王的视线……
周尧总觉得有点不对,商云舒一定是打算着什么,同信王有关。
而上辈子,他对此一无所知,记住的只有商云舒屡次对他的侮辱打击。
真是没用……
他还联系了赖齐舒给自己的那部分力量,布在暗里跟查。
几条线并重,他就不信,这次危局,他转不过来!
只是消息打听起来需要时间,总结分析也需精力,没那么快完成。
遂这段时间,周尧略有些闲,哪儿都没去,就窝在凌天帮分堂。
凌天帮摊子大,帮众多,房子也好,衣食住行可能透着粗犷,但绝不会不好。而且周尧院子后面就是个花园,小桥流水,百花争艳,景致非常不错!
因这是与梅笑笑有关的事,凌天霸十分上心,跑前跑后忙的不亦乐乎,还不忘时不时过来周尧这里嘘寒问暖。
周尧呆的更舒服了,时常捧着茶,在春光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惜有些人不舒服。
第四次,肖明过来请示周尧:“那位宁郡王又来了,你还是不见?”
周尧看着手里卷宗,头都没抬:“你去同他说,我不认识他,不想见,也没什么话想说。”
“他说有要事。”
周尧冷笑一声:“那让他把‘要事’告诉你,如果不愿意,那这‘要事’,想来也没那么紧急。”
肖明没立刻动。
周尧轻描淡写,“他再不走,你就找几个弟兄,直接把他扔出去。”
肖明叹了口气,出去帮他打发人。
回来后,他看着周尧:“我不知道你们俩有什么事,但那人的武功,我瞧着,咱们凌天帮怕是拦不住。他要铁了心硬闯,或者悄悄的来,你这里——”
周尧摆摆手:“没事,你叫兄弟们照常就好,你也是,该休息休息,不必惦记我,他怎么样不了我。”
深夜。
周尧忙完正事,洗漱完毕,正待吹熄灯烛,上床休息之时,窗前突然风声一卷,烛光剧烈摇晃,一个人影,蹿了进来。
正是封姜。
周尧眉梢一跳。
“你莫唤人,我有话同你讲!”封姜过来,抓住了周尧胳膊。
周尧肩膀一甩,脱开手:“抱歉,我同你没话讲。更深露重,你铁打的身子,不怕累,我却熬不住,要休息了,不便留客。”
掌心一片空荡,隐隐残留着对方体温……
封姜磨牙:“你同我——”
周尧却阻了他的话,斜斜一眼,凉凉开口:“你来这里,容姑娘知道么?”
“跟她有什么关系?周尧你听我说,那日在熙和园,就是因为她在,我才——”
周尧仍然不理,还是阻了他的话:“你来这里,长乐公主知道么?”
封姜:……
周尧继续紧逼:“皇上知道么?外面人都知道么?”
他慢条斯理理着袖子,声音拉长:“你再不走,我敢保证,明日外面所有人,都会听到不得了的,关于宁郡王身份的消息。”
这小哭包竟敢威胁他!
封姜剑眉锋利,牙齿都快咬碎了:“你该知道,我心里——”
“你什么都没说过,我凭什么知道?”周尧眼梢微翘,笑意里满满都是讽刺,“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你是宁郡王,是方护卫?还是这两个其实都不是真的你?”
“真正的你,容姑娘知道么?还是长乐公主知道?”
封姜大掌握拳,眉目森森,满口苦涩。
周尧状似不在意:“你与我的纠葛,楚地已经完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河要过,以后,还是不要再靠近的好。”
“夜深人静,请恕我衣着不整,不能送客。”
“请吧。”
周尧姿态太坚决,眉眼太冷酷,封姜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抛到冬日的冰面,刺骨的寒。
他有很多的话想说,但今夜,好像不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