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赏春赏景名头,实则选驸马的春宴,吴帝说了要来,肯定是会来的,就是不会这么早。
眼下是各种准备,地位不够高的人自己长眼色先到的时候,园子里人还不多。
护卫防线么,肯定早就搭建好了,但现在重点目标放在门前,防止不怀好意的人混进来,园子里的巡查,相对来说较少,有利于凌天霸熟悉环境。
周尧早就想好了。
要见梅妃,机会难得,也很不好控制,哪哪都是宫里的人,他们不可能做到十成把握的大局,将梅妃引到特定位置,只能找机会见缝插针,促成梅妃的落单。
而梅妃落单后走到哪里,却是不能保证。
凌天霸必须尽快熟悉各处位置,到时候好见机行事。
“好。”
凌天霸打知道能见到梅妃后,心里就一直兴奋,难以自抑,做事非常积极,周尧说了,他立刻转身就走。
周尧看着凌天霸的背影,有些担心:“肖明,你去跟着他。”
肖明有些犹豫:“你这里——”
“我没关系,就是四处走走,凌天霸有点飘,我担心他绷不住,你稳重,去多看一眼,若他没法保持冷静……今天的计划,只怕不能成。”
肖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果断点头,转身跟上了凌天霸。
周尧担心他们一会回来找不到自己,也不往太远了跑,就在附近转。
熙和园是皇家园林,造的华丽大气,如今又正值三月,春暖花开,这里自然更加漂亮,一步一景。
周尧慢慢走着。
吴帝未至,梅妃未至,含妃也未出现,长乐公主却到了。
和那日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装束不一样,今日她穿了宫装,柳眉英气,杏眸存慧,桃腮妩媚,笑的特别灿烂,被众多贵女簇拥着,华贵端方,十分惹眼。
她身边伴着一位姑娘。
周尧定睛看了看,一眼认出,是那日在街上被混混调戏,先后被崔清扬和长乐公主救了的姑娘。
好像叫……容姑娘?
这位容姑娘穿的就不那么好了。
倒不是说破衣烂衫,她身上的衣料很好,衣服剪裁制作也很精心,将她的身材衬的很完美,头面首饰也很配她的气质肤色,她又挺美,自有一股柔软惹人怜惜的味道,怎么会丑?
只是这皇家宴会,一切都是有规矩的。
女子嫁前随父,嫁后随夫,什么样的身份,能用什么样的头面头饰,材质,花样,甚至打造工艺……
有些东西,拼的并不是稀有珍贵程度,而是身份的象征。
容姑娘身上的东西看着是值钱,可有钱的人家都能买到,别人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她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整个贵女圈,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身份,稍微差点的还挤不进来,一个不知道打哪蹿出来的容姑娘,竟得了公主的眼,比她们靠的更近,谁愿意?
她们可是踩下了很多人,方才有今天和公主这般亲近的机会的!
就有人挤兑容姑娘。
话说的有点尖刻。
冲着出身礼仪各种挑眼,几乎是闺阁女子说出的最难听的话了。
容姑娘却并不委屈,回应的相当……智慧。
比如有人说:“今天什么日子?皇室齐聚,你竟然穿鹅黄,不知道撞色了么!”
容姑娘就检讨:“这真是我的错,我从没来过这种场面,没见识,倒要麻烦妹妹指点,多谢了。”她福身行了个礼,“妹妹这一身颜色搭配倒是极亮眼,我说不出怎么个好法,但就是觉得好看,妹妹抬抬手,指点下我这个可怜人好不好?”
“……呃,我这,也没什么。”
“明明那么好看!衬的妹妹肤色好生红润,妹妹可别私藏呀……”
“……好吧。我就随便说说。”
简单来说,就是不管别人怎么挑容姑娘的理,容姑娘都不生气,笑着检讨,感谢对方挑自己毛病,还问有没有其它的,可以一并受教。
她还特别擅长抓别人的优点,并往这个方向称赞,什么你的头发好黑好亮好滑,你的皮肤怎么可以这么白,我吃那么少都要长胖你竟然吃多少腰都这么细,你的手指好纤长一点死皮都没有,怎么保养的?
小姑娘哪有不喜欢被夸的?
丢过去的刀子,人家全接了,没还回来,还自己吞下去了,笑脸相迎。
不怼回来,这架怎么吵的起来?
于是一处一处,所有地方都化戾气为和谐。
周尧有点佩服。
这应对,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极难。
有几个人能控制得了自己情绪,别人骂到头上不吭声?能忍住,不还嘴,已经是脾气很好了,还要全部吃下去,微笑以对,仿佛没听到那些话,回人以善意,并打成一团……
这已经不是‘脾气很好’四个字能形容的了。
这个容姑娘,心理一定很强大。
周尧继续慢悠悠往前,看到了一个头戴珠玉冠,一身贵气,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
他认识,是吴国的信王爷,吴帝亲弟。
这位信王爷在吴国是个人物,提起来就是两个字,忠心。吴帝哪里需要,把他往哪里扔,他就去哪里,事办好后,不贪功,不恋权,立刻放手,回到自己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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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事时,他是重权在握的王爷,没事时,他就是走花遛鸟的闲散王爷,气节之高尚,吴国上下无不称颂。
眼下还太早,离吴帝来还很远,他就来了……
还真是忠心。
周尧并没有上前搭话,默默看着信王走远后,方才回归小路,继续往前走。
这一回,看到的人就让他没那么放松了。
他看到了管黎!
他并不认识管黎,但凌天霸把追杀他的事情搞清楚后,给了他一张管黎的画像。
画像画的非常逼真,而且管黎和管金叔侄俩长的特别像。
都是一样的三角眼,厚唇,有点丑。管黎只是身材比管金好一点,脸上褶子比管金多。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这里干什么?
周尧眉心微微皱起。
管黎单方面认定他是仇人,这种时候见面不太好……
周尧虽并不心虚,还是脚尖一挪,转了方向。
腿好像有点疼。
他看了看方才走过的路。
真是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他已经走出来很远,时间也过了很久了!
周尧叹了口气,也不走了,坐到一边凉亭里,调整休息。
今天日子不错。
风静,花好,阳光灿烂,照的人心胸都跟着开阔了……
约摸过了一盏茶,肖明突然找了来。
“这么快?”周尧问他,“凌天霸怎么样?”
肖明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兴奋到忘了正事,动作很谨慎,一个人没问题。”
“那你——”
“我看到了一个人。”
肖明细眉紧皱,神色十分凝重:“他长的非常像你。”
周尧眼睛缓缓眯起:“像我?”
“脸很像,身材也很像,年纪更是相仿。”
周尧冷笑一声,大概知道肖明说的是谁了。
商云舒,到底还是没有放弃啊!
“他在哪里?”
肖明指了个方向:“一盏茶的路。”
周尧站起来,往那边望去。
隔这么远,又有园景阻挡,自是看不到的,可他视线一扫,看到了管黎。
心里突然跳出个想法。
管黎想杀他……
商云舒想冒充他……
但他答应过商重已,不能随便下手。
先礼后兵吧。
周尧摸出怀里的信,递给肖明:“把这封信,悄悄交给那个人,别让自己暴露,能不能行?”
肖明接过信,也没问没什么:“没问题。”
“等等,我一起过去。”
周尧犹豫了片刻,跟上了肖明。
还好他多留了份心,想到这次春宴商云舒可能会出现,信和信物可能会用到,就收拾好了带在身上。
眼下果然,用到了。
商云舒,你最好念着父子之情,看重商重已对你的一片慈心,及时收手,否则的话……
别怪我辣手无情!
……
时隔多年,周尧再一次见到了商云舒。
隔着层层花海,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从上到下,打量了商云舒好几遍。
商云舒个子和他差不多高,很瘦,周尧不知道自己身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但大约,这身材是像的。
可他觉得,他们长的其实不像。
商云舒额头有些过于宽阔,太圆了,他并不是,所以商重已梳发时鬓边会留两绺压发,他没有。
他的眉毛不算粗,却很长,几乎入了鬓角,商云舒的并没有,可这点很容易达到。多余的眉毛剃去,再画长一点,就像了。
他的眼睛一点都不英武,偏圆,总会显小,少了气质,他一向很不喜欢这一点。商云舒的眼睛没有这么圆,是吊凤眼,必须得时时刻刻记着瞪大点,才会同他像。
他们脸上都有酒窝……
这大抵是像的,可他的酒窝其实并不那么对称,一边有点大,一边有点小。
他们的皮肤,都很白。
周尧越看,越觉得他们不像,他自己能准确分开,多少回都能,但在别人眼里……大抵是很像了。如果没有正主正好在边上做对比,或许会认错?
肖明看看周尧,再看看那边那位,细眼微眯,话音隐隐透出些愤怒:“先头我看那人,只当是人有相似,容易让人看花了眼,现在仔细看,方才明白,周尧,他那是在装你呢。”
周尧很高兴肖明能看出来,笑了:“也不知我一个质子,哪来那么多好处,值得人这般卖心卖力?”
“有些人,哪怕一时落到泥里,也是掩不住的珍珠,总有那居心叵测之人觊觎。”
肖明认真看着周尧,这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可珍珠就是珍珠,鱼目再像,也只是东施效颦。”
周尧愣了一瞬:“肖明……”
“我去把信给他。”
肖明转身就走了。
周尧看着肖明的背影,摇了摇头,转回头继续看着商云舒。
肖明动作很快,若非周尧一直看着,还真看不到他什么时候动的手。
他就随意走着,‘碰巧’遇到了端茶下人经过。下人与商云舒擦肩而过,他就借着这一眨眼的工夫,把信塞到了商云舒的怀里。
之后转身,迅速隐入绿树间,借着小道离开。
他动作非常快,角度也很刁,没任何人怀疑。
商云舒怀里突然被塞了东西,肯定是惊讶的,但他不知东西是什么,对方是敌是友,第一反应,肯定是不要声张。然后才状若无意左右转了转身,装做欣赏风景,实则在找人。
此时肖时已经离开,踪迹全无,商云舒唯一能怀疑的,就是送茶的下人……
商云舒捏着信,找到一个僻静角落,打开。
周尧自然跟上,仍然隐在花间,在不太远的距离角度,观察商云舒。
肖明已经回来,站在他身侧。
“这个人,你认识?”
周尧想了想,没有隐瞒:“你知道,我来吴国途中,曾在楚国停留。”
肖明立刻领会:“这人是楚国人?”
“死去的楚国大皇子楚留,府里有位幕僚,叫商重已,同我十分不对付。”周尧指了指商云舒,“这个人,名义上是他侄子,实则,是他与大嫂的奸生子。”
肖明眉梢高高扬起,眸底滚动着戾气:“他想对你不利。”
“是,我察觉到了,将商重已抓了起来,问出,他的侄子,也就是儿子,有个惊天心思,想顶替了我。”
周尧叹了口气:“许他们以为,我是个没出息的,他们假扮了我,可以改变命运,走到大周皇宫?”
“这么大的事,你如何不说?”
肖明嘴唇紧抿,话音里透着不赞同:“若无防备,让他们趁虚而入如何是好?”
周尧眨眨眼:“所以我告诉你了呀。”
肖明:……
周尧长眉微扬,笑出酒容,灿烂又乖巧。
现在倒知道装乖了。
肖明脸色绷了半晌,终是没有继续声讨,幽幽叹了口气:“以后有麻烦,要说话。你的仇人,就是凌天帮的仇人。”
周尧十分乖巧:“好呀。”
肖明没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像在警告他,让他知道怕。
周尧笑眯眯转头,看向商云舒。
商云舒打了信封。
里面有封信,还有枚玉牌。
商云舒倏的瞪圆了眼!
这玉牌他认识,是他买来哄商重已玩的,不值钱的小东西,商重已却特别宝贝,谨慎的用檀木盒子装上,只有独自一人时,才拿出来把玩,爱不释手。
他能认出来,是因为这便宜玉牌,竟因这频繁把玩盘出了水色,十分通透,右上角,还有他不小心磕出来的裂纹!
这是商重已的东西,绝不会错!
再打开信……
商重已的字,他也不会认错。
到底是他亲爹,给他挣了那么多年的花销。
可信里写的东西……
呸!
商云舒越看,脸色越黑,那老头子是疯了还是傻了,竟然说周尧得罪不起,让他放弃计划,千万别硬碰,否则会有性命之忧!还一而再再而三叮嘱,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他千万信他这亲爹一回,亲爹不会害他,已经向周尧求了情,只要他退避,不去招惹,周尧就会留他一条性命!
要不是认得出这字迹,要不是信里有些秘密说的很对,他几乎以为这信是假的了!
是谁之前说周尧没脑子,不顶事,这计划一定没问题的?
结果什么都还没开始呢,就改口说不行?小孩的脸也没变的这么快的吧!
商云舒认定是楚国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把商重已吓破了胆。
大皇子四皇子,连带楚帝,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琛皇子都死了,商重已跟着大皇子,许是没关系,得殡葬。要死么,就怕了!
老头会怕,他才不会!
商云舒冷笑着,一点一点,将信撕碎。
“字写的这么颤这么乱,不是假的,就是被人灌了药,疯癫了。”
撕完信,他还把那玉牌狠狠往湖里一扔,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旁观的二人:……
肖明负手看着湖面:“你说那封信,是他亲父写给他的,那块信物,也是他们父子情的见证。”
周尧叹了口气:“是啊……”
别的不说,商重已为人如何,他不评价,但商重已对这个儿子,是真的掏心掏肺。
“那他就这么把信撕了,把东西扔了?”
太不可思议了吧!
“许这份父子情,只一个人记得。”
周尧看着平静湖面,突然想起商重已。
他知不知道,自己儿子是这种性格?
大约……是知道的。
真正疼儿子,怎会不知道儿子的一切?
应该就是知道,商重已才那般决然赴死,那般在他面前扮可怜,只为保住儿子一条性命。
“我像个很心软的人么?”
肖明:“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算了。”
公道自在心中,不必问别人,他自己知道。
人不犯我,我没必要犯人,人若犯我……
我想做皇帝,不想做圣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