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听到了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死讯。
十分突然。
前番大朝会闹剧还未过去多久,余波仍在,为了各方面平衡,楚帝不可能放他们出来,两位皇子,是在天牢里死的。
大皇子四皇子和琛皇子待遇不同,他们没有特殊单间,而是住在外侧类似铁笼子里的牢房。天牢位置敏感,没一定身份,不会被关进去,虽然是铁笼子,也足够安静干净,顶多让护卫们看几个笑话,按说不可能有什么意外。
偏就这么巧。
楚帝为了恶心两个养子,将他们关了隔壁,而这铁笼子呢,当初设计为了方便,各道栅栏其实是可以活动的,有机关控制。
一天夜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看守没注意,不小心动了哪里,可能久久没用,机关失灵,大皇子四皇子牢房中间的那道栅栏突然升了起来……
两间牢房变成了一间超大牢房!
门没开,出去肯定是不能出去的,但牢里两个人,可以亲近一番,恳谈一番。
可惜若是别人便罢,大皇子和四皇子斗了十几年,结下的仇比海还深,哪一条说起来都恨对方入骨,恨不得把对方直接撕了。
之前被琛皇子的出现逼着,他们联合了一把,结果呢?琛皇子是被怼下去了,可他们也谁都没落着好!
这一回,他们连联合的心思都没了,你一句我一句话赶话的出来,很快就动上了手……
偏偏是最重要的上元节,护卫们偷懒,很多出去过节了,换班轮值都比往日慢,两位皇子互相掐死了很久,才被发现。
而紧接着,大概是这件事刺激了大皇子四皇子这么多年经营的力量,一些死忠党拒绝接受主子这样的死法,偏偏敌视最深的那个跟着死了,没法究责,一口气出不出来,这些人就把帐算到了琛皇子头上。
要不是这突然冒出来的琛皇子,要不是这琛皇子各种瞎折腾,他们的主子怎么会死!
天牢是很严,楚帝的关照保护都很周全,可做了这么多年事的诸位大人们,只要有心,联合起来什么事办不到?
所以,这琛皇子也死了。
死在了天牢。
听说是意外,被饭噎死的。
琛皇子是楚帝的命根子,楚帝活这么大,挺这么久,大半都是为了他,他一死,楚帝怎么受得住?也这么大年纪了不是?
楚帝就中风了。
中风这个病,是人都知道,难治。
若病人还年轻,努努力,还能扛过来,可年纪要是大了,心气也失了,这病么,就好不了了。
几乎是朝夕之间,楚国连失三位皇子,皇上也病倒在榻,局势变的很是艰难。
赖齐舒被急召进宫。
不管之前大皇子四皇子筹谋了多少,不管琛皇子吸引打扰了多少年轻派势力,不管后宫宫妃们怎么借助娘家生事,不管打哪冒出来的什么楚帝的结拜兄弟有封号的郡王爷,老当益壮临危受命的鸿胪寺赖大人都挺住了。
他发挥出前所未有的能量,让所有人知道,这朝堂,是老大人们的!
什么左相右相,各怀心思的异党,赖齐舒三下五除二,痛击要点,一个个击破,瞬间掌握了局势,稳住了朝堂。
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站着很多位年纪和他相仿之人,这些人有些致了仕,有些在闲差,也有六部之中重要掌舵人。
这些老家伙齐心合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朝堂治理的铁桶一般,再无人敢瞎胡闹。
他们共同期盼着,楚帝在和中风大病的对抗中胜利,楚国得以继续传承!
也因为这些雷厉风行的大洗牌,三位皇子的死讯才未传出,秘不发丧,直至朝堂形势稳住,消息开放,民众才知道了这个悲伤的故事。
……
民众淳朴,会听朝廷的话,周尧却对公布的事实有很多疑问。
大皇子和四皇子有仇不假,若到一个无阴碍空间,彼此上手互掐很有可能,可栅栏突然无原由的自己起来?护卫太少没发现?
怎么可能!
那可是天牢,再怎么着,也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琛皇子吃饭被噎死,这个死法也是有够创意,楚帝这么宝贝儿子,护卫都死了么?
想也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楚帝,自以为一切把握在手里,其实他那保护圈,早就成了筛子,别人想利用就利用。
朝堂这么多派系,每一圈都是皇子们精心打造;后宫那么多妃子,因楚帝需要,几乎没一个没家底的;各种闻风而动,手里有些势力的不良之人……
短短时间内,竟都能搞得定。
“赖齐舒。”
周尧阖眸,指尖在桌上轻点。
他还是小看了这个人。
去见一见吧。
正好把用完了宅子还给他,自己的定的启程时间,也顺便打个招呼。
……
仍然是上次见面的茶楼,仍然同一间厢房。
赖齐舒穿着官服,收拾的威武不失气势,连脸上经常挂着的笑,感觉都不再是亲切温和,而是带着某种高深了。
“恭喜赖叔。”周尧神情言语里皆不吝赞叹,“朝上风云令我目不暇接,实是精彩。”
赖齐舒却没有自谦,也没有废话,看着周尧,眼神专注:“你当明白我为何如此,莫要辜负了我。”
竟是直接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而且还是因为周尧!
因为周尧这个大周皇子,让他看到了希望,让他觉得,楚地哪怕没有皇子,没有皇帝,未来也会被周尧好生治理,国泰民安。
本来,这也是周尧的目的。
他想让赖齐舒看到他的优秀,想让赖齐舒帮他,想最后走到那一步,想提前为自己打下坚实基础……
他并不觉得自己卑鄙,他是皇子,该当有此野心,该当有此决策,而且楚国,真的已经不行了,若让那三个皇子继续作下去,必会重蹈覆辙,再次陷入战火,零落亡国。
听到这话从赖齐舒嘴里说出来,他本应该很兴奋,可这一刻,他觉得肩上很沉,满满都是压力。
楚国的未来,民众的希望,国家的富强……
他要非常努力才行!
见他没说话,赖齐舒以为他吓着了,笑了下:“可是觉得太残酷,觉得我可怕?”
胆敢杀害皇子,控制皇上,他这行为,不仅仅是不忠,往更大了说,这是卖国!
“我做的事是很可怕,将来不管别人怎么指责怎么批判,我都接受,也愿意承担后果,但我不并觉得自己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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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齐舒走到窗前,背后看着街上行人。
“你看他们,是不是很从容很自在?皇子死了,皇帝病了,对于他们来说,是件大事,但只要朝廷不倒,战火不至,他们就能高高兴兴繁衍,平平安安到老。这天下,不是哪个皇帝的,朝代更迭,龙椅上姓氏在变,不变的,是天下百姓,是这些普普通通的人。他们不知道那么多龌龊的事,朴素又容易满足,顽强的生活着,撑起了民生,撑起了一国脊梁。”
“他们中大部分人并不富裕,吃喝要打算,筹办儿女婚事要积攒很多年,我们这些富贵人,全靠他们供养。他们才最应该是享受生活的人。”
“一个皇帝好,不代表子子孙孙好,可百姓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担昏君造成的后果?”
“我在做官时,就有了这样的愿望,为了他们的从容安平,在所不惜!”
他忠心的,不是哪个皇帝,甚至不是哪个国家,他忠心的,是这一方净土,是百姓从容,满足的笑脸!
“这话说的好像有点假,有点大,但我同你,没必要撒谎。”
赖齐舒侧头看周尧。
周尧明白。
他私下打探过赖齐舒,对此,并不算陌生。
“权力之路,千难万险,为防迷失,得有心中的道。”赖齐舒语重心长,“你找到了,坚持了,那旁的一切,都不再是影响,你可俯仰天地,问心无愧。”
周尧看着赖齐舒,突然有所顿悟。
赖齐舒今日并不是特意拔高自己形象,引他欣赏,而是有意说了那番话,他在指点他。
“你还小,眼神还澄清,心思还纯粹,未来,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我希望你好好成长,成为此刻你与我,都期待喜欢的人。”
他对自己,是真的很信任,很期待。
周尧双手前推,行了个大大的揖礼。
尽显隆重与尊敬。
“谢赖叔指点,我定会努力!”
赖齐舒将他扶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好长大吧。”
周尧忍不住发问:“若我成长不到呢?万一折了或斜了呢?”
“那我大概会死的很难看,”赖齐舒圆胖脸上都是笑意,“不得善终,遗臭万年。”
周尧怔住了。
这么可怕,不觉得难过么?
“不必多想,不用顾虑任何人。”赖齐舒继续道,“你只要知道,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为了这个目的,愿意付出什么代价。你是周尧,是大周二皇子,你的价值,会在各种各样的挑战中实现,你的未来,就在自己手中!”
不得不说,周尧被鼓励到了。
他的生命里,从未有人这般信任过他,支持过他。
身体里突然涌动着一股热血,他想实现所有目标,他想坐到那个位置,他想所有认识他,喜欢他的人为他骄傲!
赖齐舒看着少年皇子闪闪发光的眼神,终于满意,坐下和周尧喝茶。
他们开始聊天。
从楚国到大周,从吏治税科到刑律典法,从官场到民生,大事小情,各行各业,无所不谈。
周尧惊讶于赖齐舒的能力手腕,疯狂从聊天中汲取着知识。
赖齐舒惊讶于周尧的目光心胸,这样的着眼点,这样的大格局……
大周兴隆有望!
……
谈话一直持续了很久,分别之前,周尧才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赖齐舒仿佛没听懂:“什么?”
周尧微笑:“我舅舅。”
赖齐舒没有说话,想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再次坐回桌前,眉头皱起,似乎仍有些犹豫。
“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我舅舅死了。”周尧眉眼微垂,声音很轻,“被大皇子利用陷害,推下了悬崖,尸骨……已经被野兽啃食的不成样子。”
“不可能!”
赖齐舒拍了下桌子,眉眼里可见的愤怒。
还有……笃定。
为什么?
周尧眉梢一松,立刻追问:“赖叔可是知道些什么?”
赖齐舒却没有立刻回答。
“我也不愿相信,但舅舅久未出现,我心中日夜牵挂,心中难安……”
赖齐舒就长长叹了口气。
“我是真不知道你舅舅去了哪里,但你舅舅他,绝不是轻易会死的人。”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什么,周尧等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
“你舅舅失踪之前,曾来找过我。他很从容,似乎预知到了什么,已做好全盘计划,但这计划是什么,他一个字也没露。”
“他请我帮忙看顾你一段时间,不必太过关照,引人怀疑,只要确定你人好好的,没生病,有衣有食就行。上元节前,他若能回来,自会带你走,若回不来,就让我帮你打点,送你去吴地……”
周尧有些意外。
舅舅……竟什么都知道么?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你没察觉到,让我不要多言,若你感觉不对,连连追问,就让我同你说,别再找他。你若执着,你和他都会很危险。若有需要,时机也合适的话,他会主动来看你。”
周尧有些恍惚。
如果舅舅真是有了计划,一切安好,为何上辈子一直没有出现?
是否那计划太过危险,他终究是遇到了意外?
“他真的……会回来么?”
周尧自己都没发觉,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抖。
“他会回来。他说过的话,从来算数,没有一次做不到。”
赖齐舒话音并不重,轻轻浅浅,却透出一股特殊的坚定和信任。
周尧精神渐渐松缓下来。
“舅舅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厉害什么啊,跟我一样,是个懒人!”
赖齐舒要是大夸特夸舅舅,周尧许会不安,可赖齐舒损舅舅,还说是和他一样的懒人……
赖齐舒那么厉害,舅舅岂不是也很厉害?
也是,聪明人其实最喜欢聪明人,大家能聊到一块,玩到一块去么。
可惜自己上辈子人傻单纯,那么久不开窍,也没发现舅舅的厉害。
“你舅舅说,你天生是贵人,天底下没什么是你不应该想的,没什么是你不能做的。少年经不得顺境,你所有受过的苦,都会有反馈给你,你将来,必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
又过了两日,周尧准备离开,启程去往吴地。
赖齐舒给他准备了很多东西。
头等重要的,肯定是文牒。周尧和赖齐舒说了一点商重已的事,赖齐舒很重视,觉得不能不防。文牒是证明自己身份之物,之前大皇子准备了一份,加盖了大皇子的印章,但现在大皇子死了,赖齐舒又把着朝政,给他再准备一份加盖着楚国玉玺的文牒简直不要太方便。
当然,周尧身上还有其它证明他是大周二皇子身份的东西,但商重已为了让私生子行计,也是处处圆缓,早就私造了假的,所以这楚国的文牒,就很重要了。
再有就是钱和人了。
一部分银票,让周尧随身带着,另一部分,带在这些人手身上,两边走不同的路去吴地,到了地方再重逢。
这是为了最大程度的规避风险。
周尧从楚地出发,所有人都看的到,周尧受过赖齐舒照顾,稍稍打听一下也打听的出,尽管这些人赖齐舒都是找的生脸,自己培养,从未现于人前的人,但一起离开,被有心人发现了,顺势一查,也难免暴露。
想要好好的,低调的把吴地形势摸清过好,藏一点底牌,是非常有必要的。
周尧曾玩笑着发问:“听说那人同我长的极像,你的人不会认错吧?”
赖齐舒笑的比他可夸张多了:“我的人,眼睛怎么可能长不好!”
一切准备就绪,周尧雇了辆车,独自上路。
他坐在车里,看着渐渐后退的城门,看着早春柳树上发出的嫩芽,浅浅叹了口气。
封姜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王珈来了信,说是去了外地,暂时不会回来,留了紧急联系方法,可惜他没有任何口信要带。
大皇子死在了天牢,有关传国玉玺的消息,就此断绝……
脑子里思绪不停,不管周尧怎么摇头,都挥之不去,没办法,他只好跟车夫聊天,转移注意力。
“大叔,前面那山好高啊,咱们这么绕,会不会有危险?”
他指着远处那座看起来颜色很黑的山。
“悖幕嵊惺裁次o眨靠醋鸥撸窒眨导噬舷旅媛房煽恚牧境挡12卸济还叵担胁簧傧裎艺庋淖盘裟翘醯穆飞庾摺南衲桥飞剑雌鹄床桓叩悖翟蚝苄紫眨叽砹嗣蛔家惶趺投玻
牛头山!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周尧眼瞳猛的一缩。
商重已招供,大皇子把舅舅推落悬崖的地方!
赖齐舒给了他很多信心,他开始不信舅舅死了,但想想脑子里地图,这里离牛头山已经很近……不去看一眼,怎么都觉得心下不甘。
既然决定,重来一回,要没有遗憾的活,想看,就去看看!
两天,他给自己两天时间,若是找不到舅舅留下的线索,就是天意,他必须得走!
“大叔,停车,咱们拐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