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是大朝会的日子。
新一年第一次,大规模,皇帝高坐,百官朝拜,最严肃的场合,最辉煌的气势,所议所宣全是举国轻重的大事,没有人敢不重视。
四更时分,城内各官员家中早已灯火通明,离皇宫近些的,下人们才开始给主人上饭食,离的远的,家中主人已经用完早饭,准备出门了。
他们要在五更之时,赶到皇宫大门前,等候皇帝上朝。
大皇子府就建在皇宫之外,一条街的距离,车行一柱香可至,若要上朝,不需要这么急。
但今日大皇子心情特别好。
昨晚早早睡下,汤药里加了安神成分,一夜好眠,他精神特别好,都不用下人叫醒,到点自己就醒了。
洗漱,梳头,更衣,用早饭,一系列动作做完,离五更还远的很。
“殿下,咱们这就出发?”
长随见一切准备就绪,提出疑问。
“不,”大皇子想了想,脚转了个方向,“去书房。”
既然打定主意来个大的,玩个惊喜,去的早,不如去的巧。这多出来的时间,正好够他去书房多看两遍计划卷宗……
届时朝会上表现,必然更加完美!
四皇子想法与大皇子如出一辙。
他也是早早就起了,精神奕奕的收拾,出门前突然改变脚步,回房多研究了几遍卷宗计划,看着时间差不多,才浩浩荡荡出门去向皇宫——
理所当然的,在街口撞上了差不多时间点出来的大皇子。
“后面是大皇子,四殿下,咱们——”
“今日是大朝会,他是大的,我是小的,给他这个面子,咱们避!”
四皇子阴着脸瞪了眼侧方车驾,狠狠摔了车帘。
要不是今天有重要大事……
忍个屁!
殿门前,百官们看着联袂而至的大皇子四皇子车驾,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两位怎么会来上朝!
不是病的快死了,在家里躺着起不来身,意识全无么!
还有这前后距离……
这么近,就没作妖?
四皇子甘心让大皇子走在前头,没打没闹?大皇子也没刻意挑拨,再展示自己的仁厚高德?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众臣不由的抬头找太阳。
可惜时间太早,天是有点亮了,太阳却还没出来呢。
车驾停住,大皇子四皇子从车中下来,走向殿门。
众臣理智回归,赶紧行礼。
眼下朝中状况,做为皇上的亲生儿子,琛皇子一人独大,倍受皇宠,听闻昨夜又被皇上留在宫中休息,今日直接同皇上一起过来上朝……这等殊荣,旁人从未有过。可大皇子四皇子虽兄弟相残,惹皇上不喜,又病重在家,十几日未见人影,但头顶上的皇子封号未被收回,现在依然是皇子,各项特权仍在,他们见了,必须行礼问安。
可是对方表现很奇怪。
大皇子微笑以对,神情亲和也就罢了,他一直是这个性格,可四皇子呢?
竟然也不阴恻恻损人了,嘴边还有点笑模样,跟大皇子站的那么近,也没互相怼!
这是要变天了么!
大臣们纷纷垂下头,将所有情绪变幻压在心底。
寅时三刻,鼓乐齐鸣,清鞭开道,皇上穿着龙袍,带着冕旒,由内侍簇拥着,临朝登坐。
琛皇子,就站在他身侧,面带微笑,缓步而来。
百官跪拜相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帝袖子一振,气势无两的坐到高高龙椅之上:“众卿平身!”
百官再谢恩,站起来。
这个过程里,大皇子四皇子因挂着皇子身份,是在场百官中地位最高的,进殿行礼,自然他们两个站在最前头。
跟着楚帝一起过来,和其它内侍一样,可以不用跪的琛皇子,一眼就瞧到了这两个突兀存在,眼瞳陡然眯起,舌尖差点咬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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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怎么来了!
不是说快死了么!
上了朝会,即将图穷匕见,还有什么需要忍的?大皇子和四皇子几乎是同时侧首,和琛皇子打了个招呼。
大皇子一如既往,是个含义特别深刻的笑。
四皇子则阴阴笑着,悄悄用手比了下脖子。
琛皇子:……
这两个人,怎么敢挑衅他!
要不是突然上位,为了自己形象,要不是这俩货皆身受重伤快死了,马上就对他没威胁,他怎会纵容这种情况,没急着把这两货的皇子封号扒下来?
他仁慈了,这俩货却不领情,还敢挑衅?
找死!
楚帝缓缓眯起眼。
与底下快气炸的琛皇子心情相似,他也很惊讶这两个人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大朝会上,但他毕竟当了皇帝这么多年,心性与忍性非同一般。
他没有像琛皇子期待的那样,直接上来就问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样会加重对方的得意,他直接装没看到,按着流程议事……对方有目的,忍不住,迟早会跳出来。
而且就算能好好站在这里,这两个也是大病初愈,肯定挺不了多久!
可惜,这一次楚帝估算错了。
大皇子四皇子早有各种准备,安安静静站在朝堂之上,不急不躁,听政事时还屡屡点头,偶尔表达一些自己的真知灼见。条条妥帖,样样合适,切入点老辣精确,还没有吵架挑事!
反倒琛皇子,越来越生气越来越难受!
他表现了这么久,时而还会手忙脚乱,被这俩货一比,简直是个菜鸟!
父皇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治这俩货的罪!
……
朝堂气氛尴尬,各种剑拔弩张之时,周尧与封姜来到了宫门大街外的贵人茶楼。
在这里,王珈正等着他们。
“你们俩怎么现在才来?快快,快坐下,茶都要凉了!这可是贵人茶楼,好地段,好价格,专门招待贵人们的,一壶茶要三两银子,这么贵,你们却连热的都品不着,多可惜!”
王珈风风火火的拉着两个人坐,指着那茶,噼里啪啦介绍了一大堆,非要周尧和封姜好好喝了,品了,说了用后感,方才放过。
“原来并不怪我舌头不好,这茶还真不怎么样。”
王珈叹口气,很有些失望:“这样只挣地段银子的茶楼,买卖竟也能维持的下去……啧。”
“别管这茶了,说正事,”封姜下巴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王珈白了他一眼:“就是因为折腾半天都没还上正戏,我闲的无聊,才会想品茶么……”
今日大朝会,周尧和封姜想看热闹,可惜身份不对,无法进去旁观。在楚国上蹿下跳折腾这么久,他们也不是找不到一点门路打听消息,可毕竟地点是皇宫,稍微有些曲折。
加上王珈,就不一样了。
这孩子个头小,本事却不容小看,是江湖中大盗,还是个实至名归的八卦王,他的线人消息源,可以说遍布整个都城,皇宫……不也在都城里头?
两边渠道一汇合,现场热闹是看不到了,实时转播,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珈把刚得到的消息一条条说了。
周尧听完,莞尔一笑:“别的不说,咱们这位楚帝,倒是挺能忍的。”
“那是啊!他要不会忍,怎么伺候得了那一大堆老丈人,哄得了那么多小老婆?各家势力都比他大,他还生不出儿子,最后坐上龙椅的却是他,他有本事着呢!”
王珈吸溜着硬让茶楼送的甜羹,小脸鼓起来,声音很是讽刺。
正说着,包厢门被敲响,一个戴着小二帽子的脑袋露了出来。
脑门特别大,眼睛圆圆,看起来憨厚,实则隐隐透着机灵。
王珈甜羹也不晚了,瓜子也不剥了,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轻功都使上了,嗖一下蹿到门口,把耳朵送到了那人面前。
几息后,那人离开,王珈背着手回到座位上,笑容得意又神秘,看看封姜,再看看周尧,满脸都是:你们快来问我!
封姜哼了一声,转开头。
就是不问,憋死你!
王珈愤愤瞪他。
周尧比较给面子,笑道:“可是有消息了?”
王珈立刻坐到周尧身边,抱住他的胳膊,粘粘靠上去:“要不说还是咱们尧哥通透!最喜欢你了!”
“别喜欢我了,”周尧敲了敲王珈脑门,“说事。”
“嘿嘿……”王珈笑的眼睛弯弯,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手舞足蹈,“干起来了!”
……
朝堂上。
一通大事过完,大皇子四皇子竟还能撑住,无波无澜,安安静静。
没办法,楚帝就算为了保持皇上的面子,也得问两句:“楚留,楚熠,你们不在家养病,赶来上朝,可是身体已然完全康复?”
大皇子揖手为礼,神情严肃:“回父皇,儿臣伤病未好,太医有言,不得多思多虑,卧床将养最为紧要,否则可能有碍寿数。儿臣本遵医嘱,不敢有违,只是昨日醒来,恰好听到了一件事,有关我楚国兴亡——儿臣忧思难抑,辗转难眠,不得不用了府中收藏多年的奇药,促儿臣生机,让儿臣能来上朝。”
琛皇子一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一口一个父皇,一口一个儿臣,你是皇上亲生的吗,就敢这么说!
大皇子察觉到,回了一个淡定的笑。
是人都知道,他和皇上没血脉关系,但他被选出来,封了皇子,上了皇家玉牒,一天没被撤,一天就是皇子,就得这么叫!
两人的眉眼官司,楚帝不是看不到。
他本来并不想听大皇子说什么,但……
有关楚国兴亡之事?
他很难不在乎。
就算他不在乎,不闻不问,朝堂百官也会在乎。
“什么事……关乎楚国兴亡,朕却不知道?”
“正是有人欺上瞒下,蓄意遮掩,父皇才不知道。”
大皇子突然神色一变,指着琛皇子:“琛皇子通敌卖国,与党项人割让我楚国边陲疆土,应了粮食布匹军资数万,换来党项人助他做阴私之局!”
“昨日朗朗乾坤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琛皇子与那党项人接头,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各种讨价还价,在场之人全听到了,这事在朝野,在民间,已不是秘密!”
“父皇您不知道,是因为琛皇子势大,一个威胁放出去,别人不敢冒着丢命的危险向您明言,而且一旦走漏消息,别人还没走到您面前,已经被琛皇子杀了!”
“琛皇子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皇子,尚未被封为太子,就已经敢用这种手段排除异己,将来若登基为王,绝非我楚国之福,过不了几年,许整个楚国都被他抵出去!”
“别人不敢言,不重视,儿臣却不能。”
“儿臣眼下虽为父皇不喜,可做一日皇子,就一日肩担皇子之责,要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朝堂百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父皇的信任!”
大皇子突然跪倒,头重重叩在地上:“儿臣冒死谏言,撤去琛皇子封号,贬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