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站在墙边,两眼乌黑没有焦距的对着前面某一个不知名的空处,瞳孔中没有丝毫的东西,却又仿佛有些什么未知的东西在其中翻涌,明明有阳光洒落,却只有满身的阴暗,即便他的五官精致好看的紧,让人只是一眼,却觉得悚然。
这不是一个活物,反而像是一个死寂的玩偶。
“哒哒哒哒哒哒哒”
有些不怎么稳当却不断加快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已经格外熟悉了的脚步声,转身,自然而然的伸出双手,然后,被走路都不稳就学着跑的小胖墩撞入怀中,重重的力量,让封渊的身子都跟着撞到了墙角,胳膊处有些痛,呲了下牙:“狗蛋,不准调皮”
一下子,就好像是注入了活生生的气息一般,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么么”
小家伙嘿嘿笑着,然后嘟起自己红红的小嘴,对着男孩的脸颊大大的亲了一口。
然后,从男孩的怀中往外抽出手,两只小手上是一个被压扁了的布包,还是块小花布呢,只是被油渍完全浸染了开。
“次”
狗蛋没有觉得自家的好吃的可能已经不能吃了,乐呵呵的笑着,就要在封渊的胸口把东西打开。
封渊及时把人放下,果然,乱七八糟包起来的,再加上估计是捂着一路过来的,里面的东西,真心,没了形状,都看不出前身是什么玩意儿了。
红红黄黄绿绿白白的。
“呜啊?”
狗蛋傻眼,不知道他偷偷拿的爸爸做的好吃的点心怎么成了这么陌生的样子。
“是吃”
封渊捻着了一块勉强还没有四分五裂太厉害的半边应该是皮子的东西,暖暖的温度,他看了一眼狗蛋胸口那里新衣服上满满的油渍,丝毫不比包东西用的小花布少,微微眯了眼睛:“很好吃”
虽然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糟糕难看的东西,不过,确实,很好吃。因为,带着某个小家伙的温度。
看到封渊喜欢自己带来的食物,即便还是觉得不像是自己吃过的食物,狗蛋还是出离兴奋了,嗷嗷的比划了半天,表示这是自家爸爸做的,每天都做好吃的,让封渊跟着自己回家去。
是滴,回家去,狗蛋这么努力的一直勾搭这个住在临近院落的男孩,就是为了把对方拐回家去,他可喜欢可喜欢对方身上的气息了,仅次于爸爸的那块最好最好的玉石,好东西,那当然是要带回家去了。
封渊可不知道狗蛋这些小心思,只是在约略看懂了狗蛋的手势之后,心里有个地方软软的。只是,他不可能会跟狗蛋去他家的,因为,他也要走了。
“狗蛋,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家里,也有很多好吃的,有很多人伺候,也有很多人会陪着,算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玩,好不好?”
封渊忍不住诱拐,拿出了各种东西去诱惑狗蛋,小家伙也确实被诱惑的动了心,尤其是听到封渊嘴里那些各色食物之后,嘴巴里又开始分泌唾液了,可是,最后,狗蛋还是摇了摇头。
不要离开爸爸妈妈。
身后有喊大少爷的声音出现,是找他回去的,封渊望着摇头的狗蛋,又看了一眼紧紧攥着自己衣摆的小爪子,眨了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给你”
是个和封渊一样的小人偶,狗蛋好奇的接过,看。
“你现在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以后,总会愿意和我一起的,拿着这个,不准忘记我!”
有些霸道的揉了一把狗蛋长出的黑黑的软软的发丝,封渊命令道。
男孩咧嘴,笑的有些奇异:“我看到了,我们没有多久,就会见面的”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就如同一见到狗蛋开始,一直冰冷空洞的心里开始有了感觉一般,他知道,狗蛋应该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的,狗蛋也会一直一直陪着自己,因为,他看到了。
望了一眼狗蛋出来的那间院子,封渊的睫毛低垂,快了。
“呜哒?”
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和封渊一模一样的小玩偶一会儿,失去了兴趣,想要找封渊玩,玩偶哪里有真人好,可是眼前哪里有封渊的踪影。
狗蛋傻乎乎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叔叔”
封渊望着对面年轻的道士,轻轻的唤了一声,眼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感情,仿佛他面对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死物或者工具。
卿尧皱了皱眉,即便以前就觉得封渊让他不舒服,可是,五年之后的再见,这个小侄子,却是让他更加不舒服了。
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觉,卿尧总觉得,自己面对的封渊,只是一个披着他侄子外皮的,冷血可怕的存在。
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卿尧的眼睛还是落在那棵有枣树生长的院落里。
“叔叔”
好像一点儿也不为卿尧的冷淡伤心,封渊又唤了卿尧一声,卿尧还是不理会。
封渊的眸子暗暗的,没有丝毫光亮透出:“也许,你该回封家一趟了”
卿尧终于舍得给点儿反应了,皱眉,望着面无表情的封渊:“你什么意思?”
“只是想要告诉叔叔,家里在你走了之后,发生的变化,挺大的”
封渊留下这句话后,再没有迟疑的,上了家里来接自己的马车,没有什么行礼可收拾,封家也不在乎那些个用过的东西,刚刚,只是和狗蛋道别,从怀中掏出了另外一个人偶,绿色的,小家伙,随着马车轱辘声响,封渊唇角弯起,然后,越来越弯,越来越弯,终于成了大笑,笑的他肚子都痛了。
狗蛋,狗蛋,封凛钰,他心里念叨着小家伙的小名大名,含在唇齿间,眼中的光芒亮亮的,近乎灼热,已经改变了,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计划的在一步步走,而现在,将要到达那自然而然的终局。
攥紧了手中的绿色小人偶,曾经失去的,再也不容许,任何人从他手中夺走!
漠的手指长长久久的停留在一行字上,无法移开视线。
那上面,不是什么符咒禁制,只是,一篇异人故事,一个天外而来的人,从天而降的故事,一个天外之人与此世之人产生羁绊,产生感情,孕育了孩子的故事。
也是,那个天外之人,无法言明缘由的,一步步衰弱濒死,最后只得离去的故事。
那个和天外之人产生羁绊的人,姓封,那个留下的孩子,也姓封。
很多的巧合,也许。就不再是巧合了。
可是,漠只是望着最后那一行的衰弱濒死,只得离去的话,无法移开眼睛。
这就是桃夭让春儿带给漠的东西,以为会是转机,可是,漠有一瞬间,觉得这是最大的讽刺,觉得,自己宁愿不知道。
外面传来脚步声:“漠,怎么还没有睡?”
叶微微看到的,便是男人正在看一本风物志:“好了,一头扎进了书里,什么都不顾了,现在什么时间了。还不去睡,再看小心眼睛受不住”
絮絮叨叨的,就和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似的,叶微微好几次都忘记,对方是千年的玉石成精,不需要睡眠,不需要休息,更加,不会因为熬夜看几本书,几行字,而伤了眼睛。
漠的眼睛夜里也能够轻松视物,所以,他一眼看到了叶微微面上越发的苍白,即便那上面透着一层红润的光,也只是脂粉的假象罢了,女人应该是还抹了些口脂,显得唇还是娇艳的色彩。
乍一看,还是漂亮健康的美人一枚,可是,叶微微若不是有事的话,在家里,是从来不会擦这些东西的,她的口头禅,就是自己天生丽质,不需要这些化妆品修饰,也能够将漠迷住。
也许,叶微微自己,也已经渐渐察觉了一些什么东西吧。
漠一把,将正要帮着他将桌案上的书都收拾起来的叶微微,揽在了怀中:“微微”
“嗯?”
“你想家吗?”
“这里就是我的家呀,有漠在,有狗蛋在,就是我的家了”
叶微微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不加一点犹豫的,所以,真的有些假呢。
漠的手摸了摸叶微微柔软乌黑的发,叶微微的头发,一直这么好看柔亮,从第一次见到,到刚才之前,他还是觉得,很喜欢把玩,喜欢看着那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自自己的五指间如同流水般划过。
怎么可能一点儿不想念呢?
那边有叶微微的朋友,有叶微微熟悉的世界,有叶微微努力拼搏的工作,有叶微微的理想,那边,是叶微微从小长大的地方。
“微微,你喜欢我吗?”
漠转换了话题,指尖,顿住在叶微微的脖颈处。
“孩子都和你生了,你还问喜不喜欢?”
叶微微无奈的很,不过,这个男人从来都缺乏安全感,不论是在身为封楚漠的时候,还是漠的时候,现在这个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男人,也一样的缺乏安全感,本来就是同源的同一个灵魂。也许,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又让男人开始不安了?
“好吧,我很喜欢你,我最喜欢你,我,爱你”
叶微微慢慢的,将这一段爱语,诉说,昏暗的书房中,漠的耳中只是不断循环这那一声爱你。
真好听呢。
漠微笑着,眼中却酸涩的快要流出眼泪,他猛地将头俯下,将自己的唇附着在叶微微的颈部上面,然后。深深的吻落,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在叶微微有些喘息时,在那个吻痕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叶微微啊的一声惊叫,捂住自己的脖颈,一下子从男人的怀中跳了起来,刚刚的一点情动都被漠的一口狠的给咬没了:“你是不是属狗的,怎么总是喜欢咬人!”
恍惚间,就和好像是很久以前,在封家大宅里,女人怒骂着自己的那一幕重合,在电影院里,混淆了记忆,却还是本能的咬住女人的颈子,留下印记,自己对着叶微微说,我会去找你。
是呀,是自己,他和封楚漠,早已经彻底融合成了一个人,所以,别不舍了,不管如何,你和她的回忆,不止是三个月,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过来”
漠招手,叶微微觉得漠今晚有些不对头,有些危险的感觉。
只是,望见的昏暗的烛光下,男人眼底的暗色,危险的暗色,却又仿佛蕴含着一丝一缕的伤痛。
“你究竟怎么了?”
叶微微一步步,忘记了脖颈处的疼痛,又走了过来,总是这么没有记性,即便痛了,还是会过来吗?
漠望着叶微微一步步走近的样子,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然后,他的手一伸,一拉,叶微微又被拉到了漠的怀中。
“你今晚怪怪的,封楚漠,你告诉我。今天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叶微微眼睛瞪大,用质问的语气道,只是,她的眼中有担心:“是不是哪个小妖精背着我勾搭你,你可别忘了,我孩子都给你生了,你要是敢去外面发展,我咔嚓了你”
叶微微盯着漠的眼睛,想要从中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当然,不是真的怀疑男人背着她找什么女人,叶微微这点还是相信男人的,可是,这个男人会背着她做很多事情,比找女人。还要严重。
漠望着叶微微瞪大的眼睛,笑了:“除了你这个小妖精,任何别的小妖精,我可都看不上眼。”
叶微微寒了一下,什么叫她这个小妖精,马丹的,此刻叶微微才发觉,这三个字,真的很让人发寒羞耻,当被用在自己身上时。
漠伸手,冰凉的掌心,覆盖在叶微微的颈部,那个沁着淡淡血迹的牙印之上。
叶微微以为男人是要为她消除痕迹,很是老实的歪着脖颈,顺从的露出那一段颈项,完全忘记了这就是男人的杰作,下一瞬,一股冰冷顺着那处伤口,窜入了叶微微的身体之中。
“微微,我们明天去拜访我一个朋友吧”
“带着凛钰一起”
漠望着昏沉沉睡去的叶微微,望着她脖颈处宛若胎记一般已经无法消退了齿印:“微微,我会找到办法的”
黑色的马儿拉着一辆马车行走上了官道,车辕上没有车夫,重重的帘幕阻隔了外人探寻的视线。
马车停下,因为一个窈窕的身影挡在马车的正前方。
黑马瞪大了眼睛,望着妖妖娆娆,动人之极的女人,鼻子处,喷出了一口粗气,粗大的蹄子在地面上狠狠的踏了几下。
“怎么,才找到那么点线索,我这个提供线索的人,就给扔过了墙?封小哥,你也太没有人情味儿了吧”
桃夭很是做作的抹了一把眼角:“枉费我对你那么在意”
却是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面挪了一下,实在是,黑马身上的杀气太重。
帘子没有掀开,里面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本来就都不是人,何来的人情味儿”
“那我给你的消息,你就这么心安理得的用着?你就不怕我给你的是假消息?你就不想要见一见给我那本书的人?也许他知道的,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桃夭因为漠一直太过的冷淡,还有现在连露头都不愿意露头的表现,而有了些急迫,甚至是说话都去掉了那些个娇嗲的味道,显得,没有那么缠绵了。
她计划的好好的,偏偏漠从来不是真的玩偶,根本不按照着桃夭那些计划走。
桃夭自诩能够看透人心,她觉得,漠既然和叶微微那么深厚的感情,定然是想要留住人的,只要那样的话,对方一定会不断的和自己妥协,可是,桃夭错看了男人的决断。
“蛇妖,见到你,饶你一命,就是我的感激了,不要再做其他的小动作了”
漠的声音落下,黑马扬起蹄子,从变了面色的桃夭身边经过,就和那时候一样,一眼看到那个只是一团模糊的玉色影子,忍不住追上,却被毁了无数年道行,那个时候的蛇妖,那个苟延残喘着,不惜隐藏桃夭的体内,存活着,期待有朝一日再见到那个无心的玉石,狠狠的,反击他,让他,对她动心,让他,在她面前忏悔。
马车已经远去,那里面的,才是一家三口,卿尧出现在桃夭的身边,手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她在颤抖,那是恨,是嫉妒,也是,伤心,明明,是她最先喜欢那个无心的玉石,明明是她在他连形态都不曾清晰的时候,便对他示爱,凭什么,他却能够一直一直,那么狠心无情的对待她,凭什么!
“他应该是去的封家,我们也去吧”
卿尧的眼神很深,似乎是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又似乎是望着不知名的所在。
“去看看”
封渊的话,这几天一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一直一直努力的追寻着千年纯阴之力,一直一直只想着能够为语嫣续命,再次相见,便能够白首偕老,这么多年,卿尧从来不敢去封家看一眼,不敢去打听封家的一点事情,就是害怕,自己忍不住停下寻找的脚步。自己忍不住,不舍的离开。
他还要为语嫣续命,他还要和语嫣白首偕老,这几乎成了卿尧的所有坚持,是他一直支持的动力。
“看看,封家这些年,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变化”
卿尧的眼中,有隐隐的暗色浮现,优雅温和的面容上,缠绕着抹不去的阴影。
晋城封家,是这里有名的大家,家财众多,世代富贵,大大小小的铺子。开遍了街头巷尾,晋城几乎一半的商铺,都是封家的,封家现在当家的是封家原来的大爷封卿禹,一向的为人精明,手段高明,很是厉害,是晋城商会的副会长,只等到上一任会长卸任,这位熬资历的封大爷,就能够成为正会长。
这样的封家,自然是所有晋城人瞩目的所在,封家的人口比较简单,不过都很有些话题,一个当家的封卿禹是晋城的风云人物自不必多言,一个封卿禹死去妻子留下的唯一儿子封渊,听说很是不得封家大爷的喜欢,甚至被送到了乡下小镇去流放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来。
封卿禹还有一个弟弟,据说五年前就外出游学,多年来一直不曾归家,有人猜测着,不是外面遇了难,就是被封卿禹做了,毕竟,封家这么大产业,那位二爷,本来也应该能够分得不少好东西的,现如今,却全都入了大爷封卿禹的手中。
会让晋城的人有这么个猜测,一部分的原因是财帛动人心,那么庞大的产业,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为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封语嫣,封家收养的女儿,据说曾经是和二爷封卿尧订了亲事的女子,可是,封卿尧五年不归,这位,可是和大爷很是亲密呢,在封家,以着女主人自居,前期留下的儿子,在她面前都不是个事儿。
更有些小道消息,说人现在不止是以着女主人自居,人肚子里,可有了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娃娃了。
道士打扮的男子的五指,狠狠的攥在一起,握紧的拳头中,有滴滴的血液渗出,流淌在桌子上,流淌出一道诡异的血痕。
“哎,看来我们两个,可还真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呢,一片深情错付,到得最后,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也是有些人,太过无情。总是,忘记旧日情深,选择今日深情”
桃红色旗袍的女子手上点着一支细长的洋烟,轻轻的喷吐出一圈白色的烟圈,用魅惑的语声说出了这段很是挑拨的话。
慢慢的张开了五指,掌心中,是五个血洞,几乎能够看到森森的白骨,卿尧面上没有一丝的痛色,拿出一块帕子,慢慢的擦拭着掌心中不断流淌着的血,动作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桃夭看着那手帕下露出的点点白骨,嘴里有些发干,刚刚还有心思说些挑拨的话,这一时半会儿的,却是觉得,不敢招惹对面的道士了。
对别人狠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对自己狠的人,这样的人,若是决定了做什么,定然是不死不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