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曾是这岛上的原住民,不过后来因为岛上出了事儿就迁出去了,今年年初听到政府要开发这座小岛才又回来的,外边儿不好混,岛上好歹还有些土地。”半晌儿。老板忽然缓缓地开腔道,颤抖的嗓音压抑着几分过往的陈旧,说话间他伸手从一旁的烟盒中掏了只烟,只是折腾了许久也未能点上火。
我们谁也不敢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整理好情绪再次开口。
“其实早先我们并不住在这靠海一带。”宾馆老板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小山,“从前我们都住在那一带,以前这儿地势低,潮水大时总会漫上来。我记得那是四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才七岁,不记事儿的年纪却偏偏将这事情给烙在脑子里了。”他好不容易点上火,吸了一口烟理了理头绪又继续道:“那年夏天天儿特热,我和几个小伙伴溜到山上去玩,远远地便听到那茂盛的草丛里有动静,只当是野鸡野兔什么的,乡下的孩子胆儿大。满脑子只想逮了大家伙烤了打打牙祭。”
“咱们兵分几路围上去,千万别叫它跑了。”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孩子小山凑到我们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我们商量好后便蹑手蹑脚的朝那发出动静的地方悄悄走去。
等挨得近了才发现,这动静那是什么野味儿,这分明就与每天晚上熄灯后从爸妈屋里传出来的声儿一样,男人粗重的喘气声女人猫挠儿似的叫声。
心里虽然好奇,可这到底里面有人呢,哪儿还敢冲进去,别回头回家换顿笤帚就不划算了。
我们正在心里打着退堂鼓。草丛里突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军哥,你轻点儿。”
一旁的小山当下一愣,忽然抄起手上的竹竿子便往草丛中挥去。这一挥可不得了,那原本只是摇曳的草丛中忽然窜出俩人来,女的穿着个红肚兜死死地抱着胸口,额间一颗秀气的美人痣格外明显,男的正光着屁股一脸惊慌。
那男的,可不就是小山的父亲赵大军嘛!
而那女的则是村里有名的俏寡妇周柳儿。
这祸可闯大了!
年纪尚小的我们根本不懂什么偷情,却也知道这事有些不好,生怕待会儿赵大军和周柳儿到我们爸妈面前告状,一溜烟儿全跑没了影儿。
后来小山他们是怎么回的家我们并不清楚,但没一会儿村里就闹起来了,小山妈领着儿子拎着菜刀便直奔周柳儿家,一路上又哭又闹,小渔村本就不大,这么一闹几乎家家户户都跑出来看热闹。尤其是那些平日里疑心自家男人跟那寡妇有一腿的妇女们,这会儿更是掀了天似的闹腾,成群结队地堵在了周柳儿家门口。
那些男人们呐,虽然往日里都爱占周柳儿的便宜,真到这时候哪个不怕死的敢出来当出头鸟,家里的悍妇不打死他也得闹死他!
首当其冲的便是小山妈和几个好力气的年轻媳妇,几个人上去将周柳儿摁在地上三两下便剥光了衣服,妒妇们的光火啊总是会叫人头昏脑涨失了理智,小山妈骑在周柳儿身上,左右开弓,没一会儿便打得周柳儿嘴角渗出了鲜血。
“你个不要脸的烂货!老娘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就是!当寡妇还不老实,勾引男人的骚货浸猪笼!”
“对!浸猪笼!”
“浸猪笼!”
周围看热闹的妇女们全都跟着起哄,在乡下下,民风还没有那么开放,尤其是碰到这种事情,几乎所有女人都跟小山妈站到同一阵线把周柳儿当成了假想敌。
猪笼倒是没有。但那几个妇人还真就在众人的煽动下寻来几条结实的麻绳将周柳儿浑身上下捆得结结实实,连嘴都堵上了。
见事情愈发严重,也有几个男人硬着头皮上前来制止,然而却当场被自家的女人拎着耳朵连踹带骂撵回了家。
虽然周柳儿是有错,可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小山爸明知道自己也有错,愣是死活不敢上前去说句话,远远地瞅着,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子妇女骂骂咧咧地将周柳儿抬到了海边。
周柳儿被绑得完全动弹不得,哭喊无力,就好似一条肥大的虫只能无声地挣扎着自己的身躯,一双娇媚的眼睛瞪得通红,连眼泪都已经完全流不出来了。
山高皇帝远,更何况这一海之隔的穷乡僻壤,在这么个地方还真就是有人敢把人命视如草芥。
周柳儿被推下海的时候身上还特意被绑上了好几块大石头,我妈怕我惊了魂在那一刻用双手将我的眼睛捂得死死的。
然而我还是看到了,在那一瞬间,那双绝望而冰冷的黑眸中却异样地燃烧起某种不甘而怨恨的火光,熊熊的,烫伤了我年幼的心灵。
周柳儿死了,她早年是由岛外嫁到这里的,丈夫死得早,虽然也有些沾亲带故的,可那年头谁家又都不是沾亲带故的,到最后竟连烧个纸钱的人都没有。
头一个出事的是赵小山,那时周柳儿头七未过,当天晚上小山和他爸在海边捕鱼,回去后没多久便说起了胡话,那小脸煞白的跟撞了邪似的,俩白眼死死地向上翻着,嘴角却一直挂着一抹阴惨惨的笑。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幽幽的声音夹杂着几丝血色的冰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地划过夜晚宁静的空气中,也同样划过人瑟瑟发抖的心间。
小山妈吓坏了,接连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孩子他爸,快去找毛半仙,快去!”
赵小山是家中独子,饶是已经出了这样的事,他妈也舍不得扔下孩子一个人跑了,一面大声呼喊着“救命啊!救命啊!”一面将供在八仙桌上的观音像抱在怀里。
小地方人睡得早,再加上小山妈喊救命村里人最多是因为夫妻俩打架了,除了几个住得近些的又比较要好的哪儿还会有人巴巴地起来管那些闲事。
说也奇怪,自打小山爸一出门,这小山就消停了,没过一会儿双眼一闭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小山,山,没事儿吧,我的儿啊!”小山妈在众人的帮助下将儿子抬上床,抱着观音像死活就是不撒手。
撞邪这种事情在从前那个年代又是那么偏僻的地方并不罕见,一个家里也曾犯过的小婶子轻车熟路地端来一碗水又往碗中插了根筷子,不过筷子却并没有她曾看到过那样竖起来。
“小山妈,你们家好着呢,你确定这是犯邪了?孩子该不会是发烧抽搐吧?”那小婶子质疑道。
小山妈心有余悸地缩成一团,几乎连嗓子都抖不直,“真真儿的,我刚亲眼瞧见的,我们家大军也瞧见了,可把我吓惨了!那声儿就跟周柳儿一模一样!”
“你们家大军是去喊毛半仙了嘛,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这就几步路的事情。”
“我回来了!桀桀桀……”另一名妇人话音才落,一阵刺耳声音便从门口传来,无力的男声中夹杂着尖锐女声,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仿佛被强行糅合在一般,不停地变化不停地转换,那种怪异的声音就跟半夜林子里的猫头鹰叫唤似的,让人从耳朵一直发毛到心间。
几人一回头,可不就是才刚念叨到了小山他爸赵大军!
只是那模样却分明有些怪异,一直低低地垂着脑袋,惨白的脸上跟擦了粉似的,尤其是那张红艳艳的血盆大口,乍一看就跟抹了口红似的,可等他走近一瞧,妈呀!这哪是什么口红,这湿漉漉的红色儿分明是血啊!
“鬼啊!”
几个人中也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其余几人也跟着“啊~”地大声叫唤起来,村子里的狗听到动静就跟疯了似的狂吠着,没一会儿家家户户的动静都大了起来,只是谁都不敢在那种时候出门去。
屋外的夜似乎愈加漆黑,除了人家家里的那点子煤油灯的亮光,就连半点儿星辉都没有,连月亮都不知道躲到哪层乌云后面去了,萧瑟的海风愈发猛烈地刮着,吹得山上的树林哗哗作响。
屋里窗子没关,一阵风刮过来,桌上的煤油灯顿时晃得有些慌乱,照得小山爸的影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了颤,吓得一旁缩成团的几人的心也跟着抑制不住地狂跳了几下。
原本挺彪悍的几个妇女这会儿全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张张老脸上的色儿也是?刷刷地白成一片,几人谁也不敢先开口,生怕自己会引起这东西的注意,心里巴不得边上哪人能将“他”注意力全吸引过去,自己好落跑。
“水里好冷,我好冷啊……小山爸”一面用那种渗人的声音说着,一面缓缓地朝她们走来,身上就跟淋了雨似的不停往地上淌水,滴滴答答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不一会儿脚底下便积了一滩子水。
“你们都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在水里好冷啊!他”忽然猛地抬起头来,一对死气沉沉的白眼没有半点活人的样子,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帮子人,明明只有白眼仁那种恶狠狠的阴森却异常明显。
后来那一屋子人都死了,死在那个诡异的夜晚。
他们成群结队地朝海边走去,一个个仿佛行尸走肉般,死般寂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在阴冷的夜空下,缓缓地蹚进大海深处。
而那晚,我曾不经意间看到飞起的窗帘外,墨色的天上,挂着一轮血红的月。
宾馆老板说完这个故事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空洞的眼中已经完全被恐惧所占领,双手用力地抠着两侧的扶手,似乎要将它挠穿。土役上亡。
“那后来呢?是谁把那鬼制服?”任海滴似乎意犹未尽,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后来毛半仙出面给周柳儿立了个衣冠冢,将她的魂魄和着遗物,至于那五雷号令也是他布下的,目的就是为了镇压周柳儿的亡魂。”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撤吗?”李玫才从方才的故事中回过神来,这会儿小脸依旧煞白。
“当然走啊,还留着等鬼呢?”任海滴几乎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对了,你们刚才到底把那五雷号令怎么样了?”宾馆老板忽然想起这茬,忙不迭问道。
一直等到听完故事,我却一直紧锁双眉,似乎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听到老板这话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没事,我们只是看了一眼就埋回去了。”
“那就好!”宾馆老板和小叶几乎异口同声地舒了口气。
“既然你们都决定走,我这就给船长打电话,你们收拾收拾吧。”小叶见我们一直坚持也只能妥协。
这会儿我们也不敢再扯什么旅费,一门心思想着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几分钟之后,小叶面色凝重地收起,“糟了,船长说他现在还在对岸船厂,好像渡轮出了什么问题。”
“不会吧,早不坏晚不坏,开什么玩笑!”任海滴立马就急了,“我不管,反正我今天死活都要离开这里!”
“对!我们要走,小叶你快想办法!”
“你们别急,我这就跟旅行社联系!”小叶说着已经开始狂打电话,我们也不敢走开,一群人老老实实地围着她,只希望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因为之前卖东西那老头儿的话,我们现在已经愈发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了。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黑了。
然而小叶却一面打电话一面摇头,一时半儿地根本没地方去弄船,一来时间不够二来费用太大,旅行社根本不会负担这额外的支出。
“不是说岛上有渔船吗?我们可以坐渔船走啊!”吴悦病急乱投医。
小叶却当场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别说渔夫从来不载客,就是让你们上去那么小的渔船也根本不可能载着你们这么多人走那么远的路,再加上晚上海里都不平静,风险太大!”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晚上就只能住这里了吗?”我这会儿已经收起了所有思绪,管它哪儿不对劲,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你们也不必那么紧张,只要那五雷号令好好儿的就出不来什么事儿,不然政府也不会再开发这个地方啊!先住下吧,等明后天渡轮修好了再离开也来得及。”
其实宾馆老板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事情都安然无恙地过了这么多年了,有五雷号令在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我们之前在学校经历了那些恐怖的事情,尤其是我和任海滴又才从戏园子那事儿中缓过来,实在是再也经不起一点儿惊吓了,真怕当场失心疯!
“好了,都别站这儿了,我看你们这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带回来想必是还没吃饭,先进去吃点东西再说,填饱肚子了人就会放松些。”
我们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也好。”
事实上一直到天快黑我们这伙儿人也没能想出半点有用的办法来,别说不饿,就是真饿了大家也都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动了两筷子宾馆老板准备的晚饭就各自回房了。
吃饭时我注意到桌上准备了十副碗筷,很显然宾馆老板是将师大那四人也算进去了,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却一个也没下来吃饭,真不知道是集体不饿呢还是从中午出去到现在压根儿就没回来。
正在我猜测之际,任海滴却一脸凝重地凑到我面前,“长安你发现没?”
“发现什么?”
“隔壁屋的师大几人根本就不在,这眼瞧着天儿都快黑了,我们之前在沙滩根本没看到他们,他们能去哪儿?”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在屋?”我狐疑不已,中午就我一人看到他们出去,更何况他们后来回来没我们根本不知道。
“刚才你洗澡那会儿,我去了一趟吴悦她们那房,结果却看到宾馆老板正端着晚上敲他们的门,两个房间都没动静呢!”
听任海滴这么一说我立马也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来沙滩玩却不在沙滩还能去哪儿?
“你还记得中午嘛,我回来换拖鞋,正看到他们几人穿着登山鞋带着鸭舌帽出去,哦!对了!他们一人还背了一个登山包,特大号,该不会是去露营了吧?”我忍不住猜测道。
“去露营?去哪儿露营?沙滩没看到踪影,他们还能去山上露营不成?那废弃的小渔村多阴森啊!”
“不会吧,如果他们去山上了……会不会出事啊!”之前才听宾馆老板说了那些事这会儿我也不免担忧起他们的安危来,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我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去找小叶让她赶紧联系他们,这眼瞧着天就要黑了,再晚恐怕会出事啊!”
“我陪你一起去!”
我们俩才换好衣服下楼,师大那帮人正好从门外进来,行色匆匆的看上去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该不会真被我们猜中,出了什么事儿了吧!
等我们仔细一瞧,原本四人的团队中分明是少了一个人!
“李晓迪呢?”我疑惑地望着他们。
两男的倒还算镇定,脸色有些难看而已,张静雅却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晓迪她晓迪她不见了!”
“什么?”我和任海滴几乎是异口同声。
张静雅失魂落魄地往边上沙发一瘫,“晓迪她不见了,我们到处找也没找到她,电话也打不通,这才回来找导演帮忙!”
她说话时,边上的孙召和莫雨泽也不停地点头。
这下麻烦可大了,马上天就要黑了,又是那废弃的老村,李晓迪一人肯定得出事儿!
“我马上给小叶打电话,你们去找宾馆老板看他有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在这儿能帮着我们一起去找找,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他们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如此慌张,这会儿时间紧迫也顾不上解释,只一个劲儿地强调,“快!”
没一会儿小叶和宾馆老板就都来到了一楼大厅,听我们说完事情的经过后,小叶当场吓得六神无主,“天呐!这才是我第一次带团啊!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啊!”
“你们怎么就往那地方去了!”宾馆老板冷着脸呵斥了一声,赶忙抄起总台的电话报警。
其实说起来报警,这岛上统共也才三个警察,其中两名还是协警。
警察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凑在大厅七嘴八舌地商量着,他们一走进来便直接先将师大剩下那三人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然而才严肃道:“既然联系不上我们只能现在去老村找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七点半之前必须回到这个地方,找不找得到都要回来,否则我概不负责,哪怕就是扒了我这身警服我也是这句话!”
我们一众人全挤上了警局的小面包车,吴悦和李玫没下楼我们也没打算让她们掺和进来,毕竟这事太危险了,只是发了个短信告诉她们我和任海滴出去买点东西,让她们无论如何都别出门。
狭小老旧的面包车被我们这么多人压得似乎有些吃力,上坡时速度慢得几乎还没跑步快,窗玻璃上也没贴膜,不经意间往外一瞥,乌压压的树林子在暗沉的天色下透着一股子阴森,也不知那时不时从眼前驰过的树丛间会藏着什么样面目狰狞的东西,偶尔也会看到几所老旧的废宅子,连门窗都脱落了,透过去一看,黑沉沉的叫人后背直发凉。
“哑!哑!”
许是这老村沉寂已久,汽车的引擎声总会惊扰驻足的乌鸦,隔三差五地自我们旁边掠过,叫人无端惊起一声冷汗。
一路上大家似乎都格外安静,一个个面色沉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任海滴有没有同感,从踏上车的那刻开始我就已经开始心生后悔了,这本就不是我们该掺和的事情,虽然助人为乐是好事,但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赌注就未免有些犯不着了!
面包车驶到老村的村口就停下了,我们所有人下了车便在警察们的安排下分头寻找,因为我和海滴是俩女生警察还特意给我们俩安排了一名协警组成组。
“长安,我怎么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啊!”任海滴手持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细木棍,也不敢随意翻开路旁的草丛,只是在面前的地面上划拉来划拉去。
跟我们一起的那协警小宋不由得失笑,其实说笑并不贴切,他只是出于礼貌做了一个扯动嘴角的动作,不过脸上却一直没有任何的松懈,“能不起鸡皮疙瘩嘛,这老村早年死了多少人,且阴森着呢!”
“打住打住,再说下去你一个人去找吧,我刚才就开始后悔了。”
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也是。”
“诶你们俩,好好好我不说还不行嘛,我这还一身冷汗呢,这鬼地方!”小宋兀自念叨了两句也就不再做声了。
小路上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气氛却反倒愈发压迫人心,直叫人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地克制得极为清浅。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隐退到山后再也瞧不见一点儿光亮,明明才六点不到却仿佛已经入夜,整片天际仿佛完全被黑色的幕布给遮住,没一会儿竟好端端地起了一层浓雾,别说完全瞧不见四周的环境,就是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也丝毫不过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任海滴的声音明显透着一股子慌乱,一句话接连颤了两颤。
“邪门儿了!”小宋说着已经掏出了警用手电,饶是如此能见度也不过两米,双眼可见之处皆是一片朦胧的灰雾,阴沉沉地环绕在我们四周。
虽然对我的视力倒没有十分影响,可在这种环境下哪儿还有半分想要帮忙找人的兴致,哪怕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我们仨下意识地走成一个三角状,面朝外,双肩紧紧地挨着同伴的肩膀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是小步小步地挪动着,希望其他几组赶紧找到人,然后便撤。
周围安静得只听闻各自无法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鞋底在地面上摩擦而过的声音。
“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我的一句话令其他两人当场止住了脚步,双双僵在原地,我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恐惧已经转化为冰冷的颤抖由肩膀传递到我身体。
“长,长安,你别玩笑了。”任海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她是清楚我身体特性的,因而她的恐惧完全比那名小宋要来得深刻。
“好了好了别怕,可能是我多心了。”我随口安慰了两句,双眼却一直不停地用余光偷瞄着两侧。
大约五米外,一道身着红色上衣的身影快速地朝一旁的老房子内忽闪而过。
“李晓迪!”我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因为在我印象中今天晚上出来寻找的这么些人里面没有一个身着红衣服的。
然而我忽略了,其实师大那几人中午出去的时候皆是一身黑色登山服。
“在哪儿在哪儿?”这会儿的任海滴完全等于半瞎,一个劲儿探着脑袋张望只是映入眼帘的除了那灰蒙蒙的迷雾还是迷雾。
“就在前面,你们把手电开到最大跟着我。”眼瞧着就要大功告成可以撤退了,我自然也不在含糊,立马从那三角状队形中分离出来率先朝前方奔去。
身后还传来小宋忍不住的小声嘀咕,“这雾蒙蒙的,她是怎么看见的?”
不过几秒便是那老房子的门口,因为年头已久连大门都已经耷拉下半扇来,仅靠着最底下的那截合页吊着,估计轻轻一推就能掉下来。两旁墙上的窗纸已经完全烂光只剩下一格格窗框,上面还挂着几张薄薄的蜘蛛网。
我没敢多看,收回眸光和身旁的两人商量道:“我刚看到她就是从这儿进去的,怎么办?咱们是自己进去找呢还是等大家到了在一起进去?”
“我这就联系我们头儿!”小宋说话间已经掏出了。
也是,这么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就我们仨进去还真是有点悬。
我和任海滴死死地握着对方的手,跟在小宋身后看着他打电话,一阵冰凉的阴风忽地从门内直直地拂来,那扇残破的木门顿时被吹得“吱呀”乱响,激得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几分钟过来,小宋面色凝重地收起了,“奇了个怪了,一个两人电话都打不通!”
“会不会是山上信号不好?”我担心海滴会胡思乱想,忙找了个借口。
小宋点头表示认同。
“那咱们自己进去吧,早点儿找到早点儿回去,这鬼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了!”任海滴的语气明显有些赌气,也不知她是在懊恼师大那帮人的惹是生非还是在懊恼自己的多管闲事。
“也好,那咱们这就进去吧,我带头,你们俩跟后面儿,万一有情况感觉跑出去喊人。”
他说话时,我们三人正?刷刷地在那扇残破不堪的门外站成一排,眼瞧着他率先迈开步子压低身子侧身从那摇摇欲坠的木门与门框间形成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我和任海滴也小心翼翼地学着他的样子钻了进去。
一进屋,一股子陈旧的霉味儿扑鼻而来,虽然门窗已经破成那样,屋子里却一点儿新鲜空气都感受不到,随处可见蜘蛛网和灰尘在一堆堆已经腐烂的木头家具中发酵,将这间不大的堂屋衬托得如同尘封已久的墓穴一般触目惊心。
这间屋子直通后院儿,我们扫了一圈没见着李晓迪的身影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从后门走了出去。
不大的院中已经长满半人高的荒草,因为过了季节正微微有些发黄,左侧一角是棵极为茂盛的大槐树,偶尔凉风掠过,那浓密的枝叶便开始沙沙作响。
正对着堂屋后门的估计便是这所房子的卧室,因为先前一进门那堂屋里已经包括了厨房。
我隔着那片茂盛的荒草丛远远地便瞧见那房门紧闭的卧室中有个娇小的身影正端坐在窗旁,虽然不知道她在干嘛,看上去却异常认真。
“她就在这屋里!”我话音才落,小宋已经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李晓迪!李晓迪你快出来!”
“你确定是李晓迪吗?咱们这么大动静她怎么不理人?”任海滴战战兢兢地追随着我的目光所在之处望去,不过很显然什么都没看到。
此时我的心里也已经开始怀疑,纵使听不到喊声,小宋手里那明晃晃的手电光她不可能看不到啊,更何况她一个女孩子到这荒无人烟的破屋里干什么?
怎么想都不对劲!
“你们看那是什么?”
随着任海滴的一声惊呼,我们注意到刚被狂风吹过的草丛底下整?地排着那一只只小腿高的黑色瓦罐,打眼一瞥,起码有好几十只,全都用泥土封住了坛口,有些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已经完全剥落。
“酒坛子吧。”我倒没有十分在意。
“不,不,长安,长安你看!”任海滴再次惊叫起来,我和小宋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
天!
其中一只不知何时被刮到在地的瓦罐里竟藏着一堆白惨惨的人骨!尤其是那枚压在最上方的头盖骨,正好面对着我们所在的方向,那黑洞洞的口腔居然莫名让我感到一阵阴冷的笑意。
“咱们走吧,还是去找到大伙儿后再来吧,我总觉得这地方怪里怪气的。”
我的提议一出口立马就得到其他两人的一致赞同,估计他们也是早就绷不住。
就在我们决定转身离开这儿之际,对面那卧房一直紧闭的房门却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
我们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小宋手上的手电强光正好照射在那人身上。
果然是李晓迪!
一见是她,我的心当场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刚才被那些人骨坛子激起的恐惧这会儿也稍稍得以平复。
“晓迪真的是你啊,跑哪儿去了,大家到处找你!”
任海滴这话才刚一出口,一直盯着李晓迪的我忽然惊觉不对劲,她的脸上尚沾着不少脏兮兮的泥渍,还有几处擦破皮的地方渗出几缕血色,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皆透着一股子几乎要将人冻伤的白,原本穿身上的登山服外套已经不见了,而现在穿着的那件红色的t恤正不停地往下淌水。
等仔细定睛一瞧,这哪儿是水啊,这分明是血啊!
“快跑啊!”我冷不丁喊了一句,任海滴和小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撒丫子就往后门内挤。
身上的寒意越发明显,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李晓迪”离得我们更近了些。眼瞧着就要冲出大门口,小宋一个不小心直接将那扇残败的木门给挤了下来,顿时将我们三人全都拦在了门内,而“李晓迪”此时已经堵在了后门口。
“快,快跨过去!”我说话间已经迈开了步子,好在这扇破木门不十分宽,跨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小宋和任海滴也在那一瞬间跳了过来,我们仨一恢复自由,没命似地就往来的路上狂奔。
“没,没追来吧。”任海滴气喘吁吁地说道。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见身后似乎没了什么动静,这才敢稍微缓下脚步。
“好像是没追上来。”我站在原地扫了一圈儿四周。
“怎,怎么没追上来?”小宋颤颤巍巍地朝我们使了个眼色。
我们这才注意到,那浑身滴血的“李晓迪”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我们前方,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走姿朝我靠拢,她浑身的骨骼都仿佛脱臼了一般,边走边朝各个方向扭曲着,原本跟我个头差不多的人,这会儿瞧上去竟生生矮了一个头。
然而我们哪儿还有那闲工夫琢磨她到底为什么好端端矮了一个头,几乎不约而同地朝后面倒退了几步,然后迈开步子重新朝林子里狂奔而去。
林子里的雾气依旧很重,小宋的手电早已经不知掉哪儿去了,除了我,他们俩几乎连基本的行走都成了问题,更何况逃跑。
“前面有人!”任海滴轻声喊了一句。
我们仔细一听,前面那一大片灌木丛后还真的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你们跟在我后面。”我的眼睛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占一定优势,有我打头阵万一正遇上什么麻烦起码远远就能看清楚,还能有个逃跑的机会。
对于我的提议小宋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却早已经被任海滴一把拽到了我的身后。
“我再怎么样也是个警察,大老爷们儿地怎么能躲在一女姑娘身后!”
任海滨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让你怎么着儿你就怎么着儿,我们家长安可不是你口中一般的小姑娘。”
就在他们争论之际,前方的人也已经听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忙警惕道:“谁?”
我一见是宾馆老板和师大那三人,遂带着海滴和小宋朝他们走去,“老板,是我们!”
“有鬼,这个地方有鬼啊!”一看到我们,师大那两名男生几乎异口同声地惊慌道,反倒是张静雅这个女生看上去还比他们俩镇定一些。
“我们也遇到了!”我探究地打量着他们三人,“李晓迪死了!”
“什么?”那俩男生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你开什么玩笑?下午我们还在一起呢,她不过是跟我们走散了而已,怎么可能会死?”
“我没有开玩笑,我们刚在看到李晓迪的尸体了,更确切的说是鬼!”我说话的时候,小宋一直在旁边点头,“是,是是真的,这里真的有鬼,咱们快撤吧!”
“可是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李晓迪。”宾馆老板忽然脱口而出。
“是周柳儿?”我和任海滴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宾馆老板沉沉地点了点头,阴翳的脸上似乎有着某种说不出的怪异,那张稍显惨淡的唇角竟莫名挂着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冰凉中透着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