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凡很清楚,青曜司只会把自己视为棋子,一旦发挥了效力,没有人去理会棋子的生死。
在玉京城,卢凡没有任何认识的人,也没有任何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只要视自己为仇敌的段家。
被青曜司抓到玉京城之后,卢凡就等于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了。
他必然会死,区别只在于……段家想要什么办法弄死他而已。
又或者……卢凡还有别的生路?
卢凡微微叹了口气。他隐隐约约之间,感觉到了青曜司抓自己来玉京城的动机,应该不是找个替罪羊这么简单而已吧………………
没错……
事已至此,能够稳稳保住自己一条命的,仅剩一条路了——术炼师。
在大夏王朝,成为一名术炼师是无数年轻人做梦都不敢梦见的神圣目标。在玉京城,许多门第显贵的家族也费尽心机想将下一代培养成为术炼师。
人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想成为术炼师,而此时的卢凡,却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不一样。
为了不被杀死。
为了活下来。
“哎哟,伙子这么快就完事啦,这样可是要不得啊。”
陆西川酝酿已久的开场白稍微有些出人意料,而卢凡的第一句话则更是开门见山。
“老头儿,我不是青曜司的人,跟都察院也没半点关系。我不是你们大夏国的人,我从小就在狱焰平原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甚至连学堂都没进过,闲时就在原野上打猎,为了吃上一口肉我可以说是不择手段,没有任何底线的……所以,要是我有什么失礼之处,您老多多包涵。”
卢凡如此说道。
“狱焰平原?乖乖,那可就有点远了呢,而且,狱焰平原之上,可都是一些凶恶的异族人啊……为何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野性,相反,倒有种书香门第才能孕育出的文人气质。”
陆西川很快从震撼当中平静下来。
卢凡解释道:“抚养我长大的老人开了间酒肆,为过路的商队提供歇脚之处,偶尔有商人留了些货物给我们,其中就有很多书籍。饭后无事,借宿的哥哥姐姐们教我识字玩。”
“有点意思。”
陆西川放下茶壶,搓手说道:“说起来我也是个书痴,只不过我看的不是闲书,而是……呃,扯远了,这么说来,就是我献错殷勤了。”
卢凡先点点头,继而摇头,认真说道:“古人有‘一饭之恩,没齿难忘’之说,我与老先生素昧平生,却得贵地如此盛情款待,诚惶诚恐,理应报答才是。”
“你说什么?”
陆西川从震撼到平静,再又平静到惊讶,心绪可谓一波三折。
“我是说,我会报恩的。”
卢凡回答道,见陆西川一脸惊愕,疑惑问道:“老头儿,你咋啦?”
“没什么。只是,我在玉京城生活了大半辈子,说话像你这么直白的年轻人却是头一回见到。”
陆西川感慨片刻,继续说道:“无论男女老少,说话都恨不得拐上七八个弯才好,这才是玉京人。”
卢凡挠了挠头发,由衷说道:“还好我不是。”
陆西川捧起墨玉玲珑壶,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不紧不慢说道:“话说回来,我倒不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恩,请个医师,管几顿饭,都是小事,不足挂齿。”
卢凡正色道:“我生平头一回吃到如此丰盛可口的饭菜,岂能算是小事?”
陆西川反问道:“那你觉得这算多大的事?”
卢凡立起身,目光炯炯,缓缓说道:“人活一世,命有好歹之分,有人穷奢极欲,有人颠沛流离,但无论贫富贵贱,总有两桩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受恩应还恩,有仇须报仇。”
“不错的眼神,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如你所言,你身份卑微,而且对于城里的人情世故、世道险恶都一概不知……在玉京城寻到一处容身之所对你来说都是难事,那么——你如何报恩?说得更直白一点,你能帮我做什么?”
陆西川慢条斯理说道:“也许你刚来京都,不太清楚吉祥楼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我这么跟你说吧,无数与你年龄相近的年轻人都想来我手底下做事,只要能成为吉祥楼的一员,他们甚至可以心甘情愿不要工钱。
为什么?因为一旦某人成为了我的手下,就意味着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几乎没有别人欺负他的可能。
你能做的,那些人都能做,而且还能比你做得更好。
既如此,我又何必一定要给你这个无聊的还恩机会?”
卢凡愣了很久之后,才打破沉默问道:“老头儿,你不会是以为我想在你这里打杂吧……”
陆西川纳闷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自然没有像青曜司指挥使那样的权柄,但也不至于只会拖地板刷盘子。”
卢凡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沉声说道:“我打算通过玉照宫的灵觉之试,成为一名被玉照宫认可的术炼师。”
由于老人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那把有价无市的墨玉玲珑壶险些摔了出去。
心有余悸的陆西川小心翼翼将茶壶放回玉案,本想对眼前少年不切实际的梦想嘲讽几句,一时之间却没能很快组织出一段足具杀伤力的语言。
岂料卢凡却火上浇油道:“成为术炼师之后,我就有了一个崇高的身份,我在玉京城的地位也就大不一样了。到那时,我就能帮你做许多大事。”
思绪变得有些纷乱的老人拍案大叫:“滚!”
每次都那么不识趣的少年却只是歪着脑袋,好奇注视着突然之间有些失态的老者。
想不到最后,竟然是陆西川以手掩面,率先离席而去。
……
由于没了高墙环绕,风势自然猛烈。
屋外的竹棚是最近才搭建的,下置一张圆桌两条长凳。
灶炉看上去也挺干净,应该没用过几次。
面案之上,洁净的湿布之下盖着柔软的面团。
由于此处风大,挂个酒招旗无疑会随风乱抖。
再说了,卢凡也不打算卖酒,第一容易惹麻烦,第二他也没那个闲心去酿酒。
在这里摆个面摊是有讲究的,生意自然比不了玉京城内,却胜在清净,没多少人来打扰。陆西川将这间闲置已久的竹屋送给卢凡,大约也是存了让其静心修行的心思。
附近有田地,有果园,农人有时饿了或渴了都可以来此坐坐,吃碗刀削面,喝碗清水。
清水不要钱,刀削面也很便宜。卢凡甚至直言不讳的告诉附近的农人直接拿东西来换更方便,省得卢凡还得入城去买东西,路途虽然不是很远,但卢凡连匹马都没有,一去一回终究是太耗时间了。
陆西川那老家伙还真就只给了卢凡一家竹屋外加几大箩筐书册,别的啥都没给。
来吃面的百姓大多健谈,口若悬河,心系苍生,只听其谈吐,很难让人相信他们只是一穷二白守着三亩地的农人。
因此,那个每次来这里都寡言少语甚至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就令卢凡印象深刻了。
其人面相英挺坚毅,将一身洗旧的黑衫隐约间穿出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卢凡心想:难不成此人是都察院或青曜司派来监视自己的探子?
总之,白痴才会以为那个年龄应该比卢凡大十几岁的黑衣男子来这里仅仅是为了碗刀削面。
无论如何,只要对狱焰平原那桩事守口如瓶,那些毫无人性的酷吏应该就没有理由对自己出手了吧……
卢凡静坐于小屋之内,面对那几大箩筐的书籍,有些头晕目眩。
陆西川自称书痴,确实不是看闲书,而是熟读那些与术道有关的各种典籍。作为一个一生之中从未修炼过的平凡武夫,陆西川不知为何收藏了海量的术道古籍,怪哉怪哉。
卢凡并不清楚那个古怪的老人究竟有着怎样不堪回首的过往,他只知道自己已骑虎难下了。
一个奇怪的赌约,也可以说是一个不立字据的君子之约。
若卢凡不能通过玉照宫的灵觉之试,他就必须签下期限为终身的卖身契,成为奴仆,永远为陆西川效力。
反之,若卢凡真的成为了术炼师,就能成为陆西川的生意合伙人,吉祥楼每年的收益,他都能分一杯羹。
显而易见,这个赌约对陆西川来说,无论如何都只会是赚的。
即便陆西川输了,吉祥楼也能得到一个地位显赫的玉照宫术炼师作为生意场上的强大倚仗。
而卢凡当时之所以愿意接收这个赌约,无非是对于术道这个宽泛的概念不甚了解,过于高估这些术道典籍的作用力。
等看了几天书之后,卢凡才知道这些书虽然在市面上很难买到,算得上是珍品,但若说仅凭这些就能在修炼一途上一帆风顺,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卢凡揉了揉眼,低语道:“术道啊,还真不是捡本秘籍练个几年就能成为高手,就算是捡到几大箩筐秘籍,对于先天感悟力不强的人来说,意义也不大。轻易接下那个赌约,我是不是傻?”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附近居民注意到了这儿多了一家奇怪的小面馆。
那位奇怪的小老板只做刀削面,原材料就只是:清水,面团,佐味料。
一碗面里边,竟然连葱花都没有。
食客们虽然图个距离近、来回方便,但也渐渐有些受不了如此单调的食物了。
农人们开始自备洗净的蔬菜上门,顺便可以把面钱抵了去。
这天,一个穿着花布褂、梳着双马尾的小丫头提着一篮鸡蛋来到了卢凡面前。
卢凡抬眼,放下书,挠了挠头发,有些不解地说道:“一篮子鲜鸡蛋啊……可以抵一个月的面钱,噢不,一个半月。对了,你为啥不在自己家里吃饭,你应该不用在地里干活吧?”
乳臭未干的女娃摇摇头道:“我送你鸡蛋,是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敢情好啊……
卢凡一时之间喜上眉梢,回答几个问题就能换来一篮子鸡蛋,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