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位于狱焰平原上的丘陵,人迹罕至,宁静而荒凉。
石缝之间顽强生长着各类杂草,叫不上名目的飞鸟翱翔于蓝天,而其它的那些生命则更擅长于在猎物附近隐藏自己。
往往当小动物们发现了猎食者的时候,就意味着它们已置身于食肉动物的绝对捕杀领域。
行经此处,就不得不面临迷路与被猎杀的双重危险。
迷路者最担心两个问题:得不到水与食物的补给,没办法问路。
如果能够遇上一间客栈或一家酒肆,这两个问题就能同时得到解决。
即使近看,这家位于丘陵地带的小酒肆也是很不起眼的。
这片荒原遍布着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土坡,四处散落着奇形怪状的巨石,即便地势如此复杂,一眼望去也皆是灰茫茫的一片。若是不熟悉此地的旅客路过这里,大约是不会相信此间竟然有一家能够让旅者歇歇脚、暖暖身子的好去处。
想也知道,大概没有哪个脑袋缺根筋的人会选择在这里做生意。何况,能够在被称之为“极恶之地”的狱焰平原之上开店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有勇无谋之辈呢?
炎流城号称是鱼龙混杂,充满着凶险诡诈之地,但若跟狱焰平原起来,炎流城无疑称得上是乐园了。
一言以蔽之,能够在狱焰平原之上生存的人,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虽然鲜少有顾客把话说破,但大多数眼力不差的旅者,都能看出这位名叫吴明的老掌柜绝非华胥国人。
人们有时候会猜测,或许隐姓埋名的老酒鬼原本是一个晨风草原上的牧民,因得罪了南疆真魔国王帐里的大人物,不得已才迁徙到了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
如果往北一直行过去,便是浩瀚神荒之中闻名遐迩的古老国度——华胥王朝了。
终日离不开杯中之物的老人有时候会登高北望,想远远地看一眼那传说中的文明古国,可惜老人家的目力已不行,他永远都连那些连绵边城的模糊轮廓都瞧不清。
曾几何时,他也能一箭射中三十丈开外全速飞奔的苍狼呢。
“老啦。”
披着灰色狼皮袄的老人忽然间觉得有点冷了,便拿起晾干的抹布,慢慢擦拭着一些色泽灰暗的陶土制品,这些家当并不值钱,却可以让老人回想起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算是留个念想。
回是回不去了,若说装扮成华胥人混过边关吧,对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老人是不以为然的。
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入境华胥国,只是老人的身边终归是有个不让人省心的拖油瓶。
说起来,当年那个小不点如今已长大了,难不成他真的想在此蹉跎一辈子?
那小屁孩的想法,老人就从未摸透过。
活动了一番,老掌柜的身子逐渐暖和了,他眯眼朝竹扉外瞅了瞅,天色已不早,今天大约又没生意。
毕竟这里是野径,与大道离得有点远了。
这间酒肆常备的,只有酒水,以及用干草铺就而成的临时住处。
因为可能连续几天都没有客人,所以准备食物完全是浪费。再说,除了面粉,这里也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别的食物可以准备的。
外头风沙吹得很猛,吴明揉了揉眼,转身回屋,发现木桌边赫然坐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白胡子老者。
这确实是才一转眼的时间,屋里竟然就多了一个人。
见了鬼了?
此时天还没黑,算不算是白日见鬼?
吴明的右腿本就有点瘸,被这么一吓,突然有些站不稳了。
那个年纪或许比吴明更大的老者摆摆手,和和气气说道:“老弟别慌,我等个人而已。”
吴明下意识朝外看去,见一辆古旧的马车悠悠自巨石林间朝这边驶来。
驾车的马夫大约三、四十岁,脸庞圆圆的,看上去挺和气,隔着老远就冲吴明咧嘴一笑,与狱焰平原上成群结队进行捕猎的苍狼发现猎物时的表情倒有几分神似。
若不是这个一脸温煦笑容的中年男子腰间佩着一把制式长刀,老掌柜说不定真会走过去与他寒暄几句。
吴明愣了愣,回以一笑。他年纪虽老,却还未老糊涂,他要钱没钱,要宝贝没宝贝,将这一间酒肆全部变卖了去,或许还抵不了那两匹马的价值。
有什么好怕的?
吴明忽然之间心肝一颤,难道卢凡那小子惹上了南疆那边的人?这不合情理啊。若论机灵劲,晨风草原上那些所谓的智者加起来恐怕都不及那小鬼头的一半。
屋里的灰衫老者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看穿了吴明内心的担忧,不紧不慢说道:“我们的确是从南疆过来的,但却不是那真魔族的狗腿子,老弟无需紧张。”
身上轻伤无数、重伤几处的卢凡回到小屋之时已是深夜,见平时没什么生意的酒肆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多的客人,不禁觉得有点意外。
小屋之内,烤熊肉的香气与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令那位来历不明的灰衣老者微微侧目。
老人看了看一身血污的卢凡,又瞧一眼卢凡肩上扛着的一块烤熊肉,朝对面那位以青纱遮面的女子点头说道:“使得。”
裹着一袭淡青色缎衣的女子确认问道:“行得通?”
灰衫老者再次点头,一脸郑重。
青衣女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立时便有下人将一具尸体抬到了卢凡的面前。
吴明吓得险些从座位上跌下来,刚才这几位看起来挺和善的客人还在与自己聊些晨风草原上的风物,怎么突然间就从马车上拉出一具死状诡异的尸体出来了呢?
腰间佩戴制式长刀的中年男子对卢凡和颜悦色说道:“此人名为段天德,大夏玉京城人氏,你杀了他。”
卢凡愣了片刻,拿了一块湿毛巾缓缓擦拭着身上的血污,直言不讳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陷害我?”
中年男子满意地笑了,说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干净利落。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送你四个字——无可奉告。你只需知道,若你不配合,这位从晨风草原迁过来的老牧民就得死。”
卢凡沉默了一会儿,试探问道:“你们是大夏朝廷的人?玉京城段家的政敌?”
中年男子温和一笑,平淡补充道:“再多问一句,你俩都死。”
卢凡耸了耸肩,说道:“之前我已吃饱了,能做个饱死鬼,运气已是不算太差。说起来,若能让我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也算死得挺体面的。”
灰衫老者微微动容,奇道:“你就不打算搏一把?”
卢凡淡然说道:“第一我懒,第二我怕痛,第三——我绝无胜算。”
“世事无绝对,不试上一试,你怎知道没有胜算?”
灰衫老者抚须微笑道:“你这么干脆,大约是不愿把祸水引到这位老掌柜身上,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因为我们需要的是一只替罪羊,而不是一个替死鬼。我们需要你活着,需要你说话,当然……如果你说错了话,对于这位老牧人的生死,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卢凡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你们选择我当替罪羊,其中的理由,我大致上可以猜出来两点。首先,我具备一定的实力,至少在理论上,我有能够杀死段天德的可能性;第二点最关键,我是孤儿,被这位老牧人抚养长大,没有家族、宗门、帮派的庇护,像我这种无根之水、无本之木,陷害起来最简单、最省事,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如果我需要找一只替罪羊,我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一直未开口的青衣女子冷声说道:“你倒是挺看得开。既然你如此豁达,为何不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而宁愿这般窝囊的束手就擒。”
卢凡打了个响指,微笑道:“我方才说的只是理论,而事实上,即便是经常路过此地的商旅,也不清楚我的实力究竟有几斤几两,对于我的身世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换言之,想要找上我,必须掌握一些至为关键的情报。我想了想,如果大夏王朝真的存在某个机构拥有关于这间酒肆的一切信息,那八成应是都察院了……但,都察院是直接对大夏天子负责,应该不至于做出此类伤天害理之事,何况都察院的权责,似乎并没有覆盖至大夏的国土范围之外吧……所以,我想你们这次的秘密任务,应该是由青曜司主导的吧。别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我是个拥有数十年修为的武者,恐怕都不可能在你们这两位术炼师面前撑过三个弹指。”
脸色一直挂着和煦笑容的中年男子的脸色剧变。
京都有三司:监天,两仪,青曜。
前两者对于特定之事拥有绝高的话语权,但在特定的范畴之外,他们并无多大的实质影响力。
随着世族门阀与寒门新贵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在如今的玉京城,真正称得上权柄滔天的,无疑是如初升之烈阳般活跃的青曜司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