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做不到的仁

与当今绝大多数宗派相比，千岚殿有着一个明显的特点。

大。

千岚殿所覆盖的区域实在太广了，比寻常宗派的地域乘以十倍还要宽广太多。

一直以来，这一特点，从来都是千岚殿弟子们引以为傲之处。

然而，此时此刻，叶开却只想骂人。

正因为面积太大了，想要逃出千岚殿，无疑颇为耗时费力。

第二支发现叶开的搜捕小队，是由冯遇虎率领的神武堂众多门人。

冯遇虎一见叶开，登时愣了愣，道：“你以前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现在躲都不会躲？”

“老哥……你以为？现在侦骑四处，漫山遍野都是你们的人，几十支搜捕小队都在找我，怎么可能不被找到？我当然是要众害相权取其轻啊……”

叶开耸了耸肩。

“嘿嘿……听你这口气，你是坚信我会放你一马喽？”

冯遇虎乐了。

“燕悲回那个漏洞百出的解释，骗骗三岁小孩子也就罢了，冯长老……您应该不至于会相信他那个拙劣的谎言吧？”

叶开问道。

“燕悲回的解释是真是假，姑且不提。千岚殿的灵气是真的没有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冯遇虎平淡道：“不管我信不信燕代掌门的话，我都应该把你抓回去，严加审问。”

“你抓我回去，燕悲回必然要我死。”

叶开轻声道：“冯长老，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不至于想让我死吧？”

“屁话！燕悲回手里的那封宗主令中，只说了将燕悲回任命为代掌门而已，他毕竟还不是宗主！”

冯遇虎道：“只要我们长老会不让你死，那他燕悲回也只能干瞪眼。”

“宗主令？即是你们宗主的亲笔信笺，对么？”

叶开问。

“上面还必须加盖宗主才有的雾中鳞爪纹章。”

冯遇虎道。

“冯长老，如果我说……宗主令那玩意儿，燕悲回想鼓捣出多少就能鼓捣出多少，你信不？”

叶开轻声道。

“你……你什么意思？”

冯遇虎不禁耸然动容。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明……你若抓我回去，谁也保不了我，我必死无疑。”

叶开平淡道：“冯长老，即便如此，你也坚持不肯放我一条活路么？”

冯遇虎陷入了深思。

一阵沉默之后，冯遇虎沉声道：“放你走，可以！但是……你把方才的话，给我说清楚，宗主他究竟为何一直不肯回来主持大局？”

“冯长老，你我不打不相识，我不希望你死。”

叶开避开了冯遇虎的问题。

冯遇虎微微皱眉，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叶开，习武之人，凡事须以仁义为先。你下山之后，必须牢牢将仁义二字记在心间，明白吗？”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叶开颔首道：“武者仁心，这道理，我自然是懂的。”

“你说你懂……”

冯遇虎不置可否，问道：“那么，你说说，仁是什么？”

叶开愣了愣，算是大致上清楚了眼前的局面：假如自己给出的答案，无法令冯遇虎满意的话，那么……自己与身后的长飞丸，恐怕就不可能活着离开千岚殿了。

沉吟片刻之后，叶开缓缓道：“仁者，情志好生爱人，故立字二人为仁。上下相亲谓之仁。温良者，仁之本也。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仁者，可以观其爱焉。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此五者为恭、宽、信、敏、惠。仁，指人心，即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仁爱之心。”

“屁！放屁！放狗屁！通通都是特么的狗臭屁！”

冯遇虎破口大骂。

显然，叶开的回答，并未能让冯遇虎满意。

叶开沉默了，他在等冯遇虎接下来的说教。

“什么是仁？很简单，别人不小心得罪了你，你能不能原谅他？”

冯遇虎沉声道：“别人在无意之间，害死了你的父母，或者你的兄弟姐妹，或者你的老婆孩子！你能不能原谅他，就算嘴上原谅了他，在你的心底，你能不能做到真正的宽恕他？”

叶开仍旧没有说话。

“叶开，看来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仁。”

冯遇虎冷冷道。

“冯长老，我与你无冤无仇。我没有得罪过你，也没有害死你的父母，或者害死你的兄弟姐妹，或者你的老婆孩子，这些……我都没有。”

叶开平静道：“而你……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我死？”

“……”

冯遇虎瞪大双眼，哑口无言。

“冯长老，你所谓的那种‘仁’，我固然是做不到的。”

叶开淡然道：“但是，我总不至于会跟你们这一类无聊之辈那样，因为一些浮云一般可笑而荒唐的理由，而将那些与自己素无瓜葛的无辜之人，送上死路！”

“你、你、你！”

冯遇虎颤声道：“我有说过我不放你走么？”

“你是没说。”

叶开轻叹道：“但我若再多留片刻，其他的搜捕小队就会过来围堵我了。”

“走！”

冯遇虎猛地一甩衣袖，喝道：“你走吧！”

“谢了。”

叶开笑道：“以后若是有机会，晚辈再向冯长老您讨教几斤仁义道德。”

……

在炎流城的东区，毗邻冷港的一条背街上，有一家小小的烧鸭店。

这家烧鸭店一向顾客拥挤，生意兴隆。

此时，夕阳缓缓坠入了地平线以下，晚饭时间早就过了，顾客越来越少，

烤鸭店的员工们把外堂餐桌上剩下的几个油腻腻的瓷碟收了回来，洗干净，放回砖砌在大灶上的架子里。

员工转身之后，刚好看见大腹便便的掌柜从里屋走了出来。

掌柜正在剔牙，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他虽然肥胖，但他走路的速度却绝不慢。

员工感到有些奇怪，这位浑身长着金色体毛的泽法国老男人一贯懒散，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他跑出来干啥呢？

员工并没有奇怪多久，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看上去不好惹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来到柜台前边站定，指了指已经空无一物的烤炉，吩咐道：“给我一只烧鸭，带走。”

员工这才回想起来，这人已经在外头的路边站了好一会儿了，当时，员工还以为这名中年男子是在等什么人呢。

“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员工解释道。

他很想问问这人之前为什么不进来买，一定要等到这间烧鸭店打烊之后，他才进来呢？

员工没有问出口，因为这名中年男子面相很凶，看起来不好惹。

奇怪的顾客没有走，他只是站在柜台之前安静等待着。

叼着牙签的掌柜绕到了柜台后面，他与那名毫不通情达理的客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二话没说，抄起袖子，重新把炉火烧旺，开始烤鸭。

“要不……您坐着等一会儿？”

员工建议道。

怪客依然像是聋了一眼，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坐不苟言笑的大理石人形雕塑。

令人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放在往日，做一只烧鸭费不了多少时间。

但在今天，几名趴在桌边等着关门的员工，都觉得掌柜做这只烧鸭，实在是耗时良久啊……

末了，掌柜终于用烤钳将烧鸭夹出了烤炉，用油纸层层包住，再用细棉绳捆好，递给了那怪客。

“我听说你，在你的肩膀上，刺有一个纹身。”

怪客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我可以从你大衣的领口处，看到那花纹上半部的一点点。你把其余部分也亮出来让我看看，好吗？”

掌柜听了这话，脸颊上的肥肉不易察觉的抖了抖。

他似乎连说话都有些费劲，但……他不得不说。

“阁下，我必须解释。”

掌柜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已经退出了石匠同盟会。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一个生意人——小本生意，我已经不是石匠同盟会的人了。”

“噢……别这样。别紧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纹身而已。解开你大衣的纽扣，掀开你衣衫的前襟。”蛮不讲理的顾客吩咐道。

掌柜摇摇头。

“阁下，我身上没有刺纹身。”

掌柜想了一会儿，道：“只有石匠同盟会的高层干部，才会在肩膀上刺花纹，而我……我只是一个小头目而已。真的，现在的我，已经与石匠同盟会毫无瓜葛。不！阁下，你并不了解，那天我本来是不想跟着绯炎元凰一起去天空竞技场的，我真的不想去，但当时……当时我还是石匠同盟会的成员，不是么？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一直不苟言笑宛如面瘫一般的顾客，此时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这种笑声听上去令人不愉快，很刺耳，很勉强。

“快点，把大衣的纽扣解开，把你里面的衣衫掀起来，让我看看。”

顾客很固执的再次提出这种不合情理的要求。

掌柜一听，马上向店铺里面退去，想绕到大炉灶的那边去。

但是，顾客早已把手抬到柜台上面来了。

他的手里握有一柄狭长的蛇形兵刃，碧绿色的寒光一闪而逝。

掌柜的咽喉在喷血。

他身子一斜，靠在了炉子上。

怪客微笑着将那柄蛇形兵刃收回了衣袖之中，绕过柜台，随手抄起一把烤钳，猛然用力刺穿了掌柜的咽喉。

气若游丝的掌柜跌倒在了地上。趴在桌边休息的员工们不敢发出尖叫，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客弯下腰，把掌柜大衣上的钮扣解开，掌柜的胸前都是血，但他肩膀上刺的纹身还可以看得很清楚：六芒星的图案。

在石匠同盟会，只有高层干部才能在肩膀上刺这种图案。

掌柜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胳膊，仿佛是要进行自卫似的，又或者是想做出最后一次自我辩解。

怪客俯身凑近死不瞑目的掌柜，在他的耳畔轻语道：“枫影本家向你问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