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越来越浓了呢。”
叶开推着蒋回缓缓前行。
泥地之上，满是被露水湿润的残败落叶。
人踩在上面，甚至能够感觉到鞋底已被水沾湿。
“具体的界限，究竟是在哪里？”
叶开的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五步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蒋回没好气地说道：“你既执意要违背门规，又何必在意界限在何地？”
“知道了具体的界限，我才好有个准备啊……”
叶开解释道。
“你准备个毛。”
蒋回毫不客气道：“你一个连灵蕴都没有的废物，只会用花言巧语来蛊惑人心，遇到真正的危险之时，你就算早有准备又有毛用？”
“哈哈……说得也是呢。”
叶开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既然看不见远处的事物，那么……他就只能选择用耳朵去倾听了。
“为何停下？”
蒋回有些紧张地问道：“我们遇上什么异兽了么？”
“那倒没有。雾太浓了而已，我担心如果继续走下去，我们可能会由于无法把握行进的方向……而迷路。”
叶开回答道。
“雾太浓了？这里全是雾吗？”
蒋回诧异道：“不对啊！我记得这几天的天气，都是阳光明媚的啊，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雾？太奇怪了吧……”
“奇怪就对了。既然是宗门禁地，想当然，也应该存在一些不同寻常之处。这里雾气浓郁，恰恰就能说明我们行进的方向是对的。”
叶开平静说道。
然而此刻，在他的内心之中，却是有些不平静的。
方才，叶开之所以停下，并非因为周围的雾气浓郁，而是因为其它的原因。
一个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原因。
从通幽峡朝着远古灵脉方向行进之时，叶开一直催发着聆水式来测探周围环境的灵气充盈规律，以判断出正确的行进方向。
只是，在测探的过程之中，叶开很意外的发现了一样东西，正是这样东西，迫使叶开不得不立刻中止聆水式。
叶开虽然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那东西”表现出来的效力……却是和聆水式极其的相似。
是的，“那东西”也在持续的测探着环境中的灵气变化。
正因如此，叶开刚一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便迅速中止了聆水式。
道理很简单，既然自己可以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那东西……自然也就很可能可以察觉到叶开的聆水式的存在。
缺少了发挥“向导”作用的聆水式，而眼前又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浓雾，叶开这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既然你觉得方向是对的，那你为何停下？”
蒋回不失时机的揶揄道。
“有古怪。”
叶开轻声道：“正如你方才所言，这些天的太阳光很强烈，就算此地皆是百年以上的参天巨木，太阳光应该也可以照射下来，驱散此间的雾气才是。然而，这些湿漉漉的雾气，却是全然不会被充满热力的阳光蒸腾蒸发一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雾才是对的，没有雾反而是不对的。”
蒋回不以为然道：“千岚殿为什么叫做千岚殿？岚是什么？岚就是山间的雾气吗……那么千岚呢？千岚，顾名思义，那不就是很多很多很多的山间雾气么？”
叶开微一沉吟，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那可不……我好歹也是你的前辈，在千岚殿待的时间比你久太多了，这些关于宗派的常识，我自然也是比你懂得多太多了。”
蒋回自诩道。
明明从来就没有来过宗门禁地，此刻的蒋回却好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叶开摸了摸蒋回的头，低声道：“别说话。注意听。”
“听？”
蒋回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此间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三步开外的景致，肉眼全然无法看清。我们能够依赖的感知能力，仅剩下听觉与嗅觉了。”
叶开拍了拍蒋回的肩膀，说道：“我听说，瞎子的听觉往往比正常人灵敏一些，而狗的嗅觉又比人类敏锐一些，所以……接下来就全看你的发挥了，蒋回师兄，你行的。”
蒋回岂会听不出叶开的嘲弄，只是他清楚叶开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去远古灵脉一探究竟，只得幽怨地叹了口气。
叶开推着轮椅缓缓前行，他视野之中的景象，始终保持着白茫茫的一片。
直到约半个时辰之后，叶开才从前方的浓雾之间，看见了一道人影。
会是什么人？
叶开心中一惊，陡然停下了脚步。
“为何又停下？”
蒋回纳闷问道：“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闻到血腥味。”
叶开并未答话，他只是缓缓了吸了口凉气。
他按住轮椅靠背的双手，竟然在微微的发抖。
坐在轮椅上的蒋回很快便感觉到了叶开的异状，他沉声问道：“你发抖干什么？前方有什么妖物吗？”
叶开依旧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的那一道人影。
并且，他朝着那道人影，缓缓迈出了一步。
乳白色的浓雾之中，不仅有人影，还有着那人所身处的环境。
那是一片竹林，有一名女子立于绿竹之下，用一枚嫩竹叶吹着曲子。
对于那只曲子，叶开再熟悉也不过——群青谣。
此刻，叶开亲耳听到的，正是那首让他魂牵梦绕的群青谣。
叶开微微眯起双眼，细细观察着前方竹林里的那名身穿白衣的女子。
只见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素手如雪，她将一枚嫩绿色的竹叶轻轻含在唇间。
月色淡雅，竹影班驳，宛如梦幻。
泛着水银光泽的月光映射在她的脸容上，晕光绚然，如雪夜花树，碧海珊瑚，竟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还是她照亮了明月。
那张清丽绝世的脸容，一如她吹奏的曲调一般萧疏玄远，仿佛旷野烟树，空谷幽兰，一时明月失色，冰雪无光。
那阵清冷淡远的寒香，丝丝脉脉钻入鼻息，如此悠远，又如此迩近，仿佛令苍茫的暮色陡然明亮起来，又似一株刹那永恒的昙花，在晚风里舒张怒放。
“母亲？”
叶开喃喃低语。
原本极为冷静的叶玄，在此时此刻，竟然感觉到了一阵没来由的眩晕。
仿佛听见了叶玄的轻声呢喃一般，那名白衣女子将目光移向了这边来。
见那双清澈妙目直直地凝视着自己，叶开更觉心神涣散，便要朝着那片雾中的竹林走去。
然而，叶开刚一抬腿，便把蒋回的轮椅撞得一震。
“你踢我干啥？”
蒋回不满地问道。
叶开微微一怔，他略一思忖，问道：“蒋师兄，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踢我干啥？”蒋回道。
“前面一句。”
叶开道。
“我问你发什么抖，前面是不是有妖物？”蒋回道。
“再前面一句……”
叶开道。
“我问你为何停下，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闻到任何异味！”
蒋回想了想，有些生气地说道：“叶开，你小子到底咋了？不敢继续走就直说，咱们赶紧回去！”
叶开低头凝视着蒋回，问道：“师兄，你没有听到有人在吹曲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
蒋回一把抓紧了叶开的衣袖，大叫道：“喂，你不要吓唬我啊！若是你魔怔了，那我怎么回去啊？”
叶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摸了摸蒋回的头发，轻声道：“就凭你救了我这一次，等咱们出去之后，我必然挖掉墨无伤的双眼，给你报仇雪恨。”
“那你还等啥？那咱们赶紧出去啊！”
蒋回叫嚷道。
叶开再度看向那片竹林，他轻声叹了口气，徐徐道：“险些着了道啊……千岚殿不愧是千岚殿，宗门禁地也不愧是宗门禁地。倘若不是蒋回师兄双目失明，就算此时此刻我们两人皆是拥有着绯炎元凰那种程度的术道修为，也依然会被这片不可名状的迷雾困住啊。”
随着叶开的心神恢复清明，眼前的景象亦仿如被层层涟漪所打乱的湖中倒影般渐渐消散。
叶开的眼前，浓雾依旧是浓雾，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事物。
方才那一幕幕奇妙的景观，恰如不可捉摸的梦境一样，不再具备真实感。
“好厉害的幻术。”
叶开由衷激赏道。
若说起左道之术，身为昔年神荒六大魔皇之一的关独自然也是略懂一些的，对于幻术这个范畴，关独也曾经突然有了点兴趣，稍微研究了一段时间。
但凡真正具备效力的实用型幻术，想要对受术者成功施术的话，通常都必须先满足一到三个很明确的必然条件。
换言之，假如那些基本的必然条件不能成立，那么……幻术便不可能成功凑效。
这，便是许多主流幻术的局限性了。
许多对幻术不太了解的术炼士，都误以为幻术的成功发动不需要太多麻烦的步骤，其实那是一种人们对幻术的普遍误解。
然而此时，千岚殿宗门禁地之中的这些不可名状的迷雾，却是令叶开也为之大开眼界。细细回想起来，叶开仍是无法分析出这种幻术的达成条件究竟是哪些。
难道说，一旦踏足到了这片浓雾之中以后，不管怎样，都一定会中幻术么？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幸好，此术对目盲之人无效，这也算是个难得的破绽吧，否则的话——此术就未免太无解了一些。
千岚殿贵为不可干涉势力，确然有其独到之处。
就在叶开心有余悸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道轻微的响声。
蒋回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叶开的手臂，他说道：“我听到了声音。”
“什么声音？”
叶开问道。
“声音是从右手边的方向传过来的。似乎是……有人在喊叫。”
蒋回侧耳倾听了片刻，说道：“还有打斗声。”
“打斗声？”
叶开微微有些讶异了，他转动轮椅，缓缓朝着声源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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