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七夜’，不是我给你的，而是我外公给你的。当时，你也收下了……而且，你还高兴得不得了。”
“是的，我确实收下了。”
“那么，你就应该带上它。”
“好，我带上它。”
耗时良久的对话，实际上，也只有寥寥数语而已。
白悠悠望着叶开离去时的背影，脸色平静，不悲不喜。
“那个女人，她似乎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叶开的识海之中，那只呈现为淡金状的灵体发出一道讯息。
“我只有不到两年的寿命了，何必祸害人家？”
叶开叹息道。
“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做——只争朝夕？”
“小蝶，上次你不是说……人类都是骗子？”
“……你好像不是。”
“小蝶，既然你对我有此印象，就说明……你被我骗到了。”
“胡说，我此刻就在你的识海之中，对于你心里想的一切我都是一清二楚，你是不可能骗到我的。”
“噢？那你倒是说说，我此刻在想些什么？”
“首先，你想去千岚殿，了解灵体与器的关系，以此作为你寻找小虎牙的线索。接下来，你打算去东华洲，查清当年之事的罪魁祸首，为你娘报仇。”
“……我现在有些后悔让你凭依了。”
“离开了我，那你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哇哈哈哈哈哈。对了，那女人给你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柄刀。”
“你能不能把那刀拿在手里，让我再好好感受一下。”
“能。但我不拿。”
“为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噢……明白了，你怕事！”
“我怕麻烦。”
“你之所以怕麻烦，是因为你已没能力解决麻烦。”
“我有能力解决麻烦的时候，一样也是怕麻烦的……”
“不，那个时候，你尽会惹麻烦！”
“好吧……你说的都对。但，你能不能别再说了，我觉得你有点烦。”
“你觉得我烦，但你又离不开我！”
“……”
“所以说，你把那柄刀拿在手里，让我再感受一下。”
“不拿。”
“说起来，你想要深入了解器缚灵，并不一定需要去千岚殿。”
“噢？”
“你傻啊，问我不就行了么？灵体与器，就像鱼和水，淡水鱼适合生活在淡水里，海洋鱼适合生活在海水里，合适的鱼遇上合适的水，那自然就会如鱼得水，反之则不然。”
“这些，我也知道。”
“另外一些，你就不可能知道了。俗话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一些极细微不可察的东西，以你们人类强者的视角是看不到的——就算是魔皇关独也不行。”
“……”
“哈哈……你们只能在反复的失败之中不断总结经验和教训，其实那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绕了不少弯子，最终得出来的也并非是什么真知灼见，而只是一些经验性的观点，根本不是什么直击核心的见解。”
“照你的意思，千岚殿也只是一群堆积经验的愚者而已？难道偌大一个千岚殿就没有通灵者？”
“通灵者常有，但像我这种高阶的灵体却是不常有的。就算千岚殿中有通灵者，但却没有高阶灵体与之沟通，那么对于‘灵’，他们一样仍旧是一无所知。”
“听起来，你似乎知道得挺多？”
“至少对于‘灵’这方面，魔皇关独的那点认知，在我眼里就是个笑话。”
“噢……好棒棒哦。”
“你再拿一下那柄刀。”
“不拿。”
“你是猪！”
“我就是。”
“你不仅是猪，而且还少年白头。以后，我就叫你老猪了！”
对于灵体“小蝶”的得意忘形，叶开无话可说。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甚至于，一阵稍微猛烈一点的风，都可能将叶开刮倒。
在风沙之中，叶开拉紧长麾，朝着千岚殿缓缓行进。
不知何时，令狐让来到了白悠悠的身旁，顺着后者的目光看过去，叶开的背影逐渐缩小为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彻底看不见。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若是我战胜了叶开，我就能收获到一些非常了不起的东西。”
令狐让疑惑道：“但是……为什么他竟然这么的弱？”
白悠悠平淡道：“有史以来，从未有谁真正征服过炎流城。”
“这一点，叶开确实做到了。”
令狐让想起了前天在天空竞技场召开的会议，他说道：“我感到最不理解的，也正是这一点。叶开的实力其实并不强，否则他也不会被绯炎元凰轻而易举废掉，那么……他究竟是怎样做到君临炎流城的？”
“我也想了解。”
白悠悠自嘲道：“可惜，他不给我机会。”
双手插在衣袖里的薛凝缨问道：“白姑娘，难道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么？他这……未免有些任性了吧。”
白悠悠道：“我任性了十几年，他从未说过我什么。他就任性这么一次，我难道应该说不行？”
“可是，他身为……”薛凝缨解释道。
“我已说过，我允许他任性一回。”
白悠悠打断了薛凝缨的话，说道：“相应的，他肩上的担子，我扛。”
薛凝缨缓缓吸了口气，不再发表意见。
城楼之上，小雯远远眺望着叶开远去的身影。
高处的风势很猛，风沙撞击在城墙之上“啪啪”作响。
城楼巡官摩挲了半天胡须，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潇洒。”
见那痴痴远望的小姑娘不怎么买账，巡官琢磨了半晌又来了句：“豪气！”
闭目养神多时的冲田凉风慢慢睁开双眼，平和说道：“神荒何曾少豪气。豁达之人，可不止他一个。”
“诶！少侠这话……听着有韵味。”
巡官拍掌称赞道。
“再不回，天可就要黑了。”
冲田凉风提醒道。
对于这么一个看上去柔弱骨子里却执拗的女孩，一贯女人缘极好的冲田凉风似乎拿她没什么法子。
“天黑之后，这城楼阴森森的，听说有人在这里瞧见过鬼魂。”
冲田凉风认真地说道。
小雯仍是不回，也不说话。
冲田凉风望向那满面堆笑的巡官，后者慌忙点头道：“那可不，前些天值夜的老王就撞见鬼了……”
“我撞你姥姥！”
恰好来到城楼上的守城卒老王一脸的不悦，嚷嚷道：“我说小姑娘，你要待在这里，我不阻止。只是，夜里风大，你在这儿站上一宿铁定会被冻死。楼下石室倒是暖和些，就看你乐不乐意与我在一块儿待一晚上。”
小雯回过身，望向冲田凉风。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冲田凉风说道：“只要你肯回去。”
“少爷他不止豁达，他还比你帅。”
小雯很认真地说道。
身为“新派”领军人物之一的冲田凉风被万箭穿心。
……
叶开回到那间久违了的小木屋之上，发现王济宝正坐在溪流边钓鱼。
见叶开走了过来，王济宝收了鱼竿，挠了挠头道：“师父，我说个事儿你别生气。执礼监将我提为外殿弟子了，可我在首席弟子竞选的比赛里打七场杀了七个人，长老会把我禁赛了。”
“那招本就是杀人技，登龙台本就是决生死之地。这就禁得有些蹊跷了……”
叶开微一沉吟，道：“杀人不是关键，长老会大约是觉得你身为不曾‘灵觉’的纯粹武者，在大赛上出尽风头有失体统，所以找个理由将你禁赛吧。”
王济宝似懂非懂，他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尽快‘灵觉’，我想继续比赛，帮你把那灵体赢到手里。”
“天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叶开缓缓摇头道：“我改变主意了，那比赛……你不必参加了。”
“噢……”
王济宝点点头，又问道：“师父，那我啥时候才可以选择‘土系灵蕴’呢？”
“说来也巧，当年我也跟你一样，一直不曾‘灵觉’……而且我比你惨得多，因为以我的血脉与身份，不能‘灵觉’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那些年，许许多多的人都嘲讽我、侮辱我、轻慢我。”
叶开轻声叹息，道：“但，我却一刻都不曾看轻过我自己。”
王济宝正襟危坐，屏息聆听。
“因为我爹认同我，孙伯伯认同我。与我青梅竹马的女孩儿欣赏我，还有我府中的那些下人们……尽管我是废物，但他们永远都是一如既往的支持、关爱、鼓励我。”
叶开缓缓道：“其实论心性，我算不上是有多坚强。如果没有他们……或许我早就自暴自弃了。”
王济宝沉默不语。
“是的，因为有他们信任我，我才会信我自己。”
叶开沉声道：“当你自己坚信自己能行的时候，即便是上苍，也没办法忤逆你的心意。”
王济宝陡然睁大了眼睛。
“会有那么一天的，徒弟。你是可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土系灵蕴’的。”
叶开平静说道：“谁知道呢？或许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整座神荒，都会因你而风云变色。”
“师父……你说话的语气，不同寻常。”
王济宝皱眉问道：“你是要走了吗？你要去哪里？”
叶开平和说道：“待我解决此间事之后，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些陈年旧账，等着我去清算。”
“什么时候回来？”
王济宝站起身问道。
叶开没有回答。
王济宝脸色大变，他真的是一个藏不住自身情绪的直率之人。
“师父，我跟你一块儿去。”
王济宝沉声道。
叶开摇头，平静道：“执礼监的孟芯苇是我的人，不管你到时候有没有‘灵觉’，她都会安排你在明年拜入神武堂。神武堂的冯遇虎认识我，他会对你倾囊相授。”
“我不想待在千岚殿，我跟你走！”
王济宝吼道。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天分。你是大场面的斗士，那些内殿弟子只是出身比你好，别的……他们都跟你比不了。”
叶开笑了笑，道：“记住我的话。有那么一天，你的名字会传遍整个天下。”
说罢，叶开转身离开，头也没回，只是伸手挥了挥。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你一定能听见我王济宝的名号！”
王济宝顿了顿，轻声道：“哪怕你已不在人世，师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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