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月国。
幻音城西,七十里处,清影山脉。
雪舞山庄。
枝条之上虽还留有尚未消融的残雪,蕴藏着不屈生机的花苞,已然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隔着老远,便能看见漫天飞雪之间那星星点点的娇嫩红色。
“今年的樱花,看来是会开得比较早啊。”
坐在牛车之上的老人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用力地紧了紧衣领,以防山间的寒气从领口灌进来……若是着了凉,不仅会耽误生意,似这等春寒料峭的,少说也该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山田顺如今已是一大把老骨头了,大约也没几天好活了,可不想把所剩无几的大好时光浪费在喝汤药睡床榻上面。
一念及此,他就又开始咒骂这鬼天气了。
没办法,这单生意他是必须做的,这单生意的主顾他也必然是骂不得的……如此一来,山田顺也只好向老天爷撒气了。
矗立于成片成片樱田之中的那一圈蔚蓝色,便是雪舞山庄了。
天知道,泷家为何要将宅邸安置在这与幻音城的距离绝对不近的清影山脉……
不管怎么说,雨月王朝在经历了应仁之乱之后,对于世袭权贵的特权项已进行了多次订正调整,“私有领地”这一充满历史气息的名目早在一百六十年前就已被废除,即是说:雨月国的任何权贵都不可能拥有私人领地。
清影山脉,则是例外。
同样类型的例外,在雨月国,另外还有两处……
“通灵圣兽……”
山田顺凝望着前方那一片蔚蓝,自嘲地笑了笑:“唬小孩儿的吧。假如真的是某种‘兽’,那它为何不能挪动位置呢?就算是植物,也是可以移栽的吧!”
说到植物,山田顺不禁朝着四下瞧了瞧,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樱田。
再过些日子,这里将会是一片樱花的世界——举目四望,繁樱如雪。
“如果那时候能再来一趟,多好。人生嘛,还不就是尽量多看几眼美丽的风景么……”
山田顺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毕竟只是一名送货的,什么时候来,不取决于他自己的意愿,而是由主顾说了算。
带着这一份无奈与失落,山田顺从牛车上跳下来时的脸色并不好看,常年与山田顺对接的那名雪舞山庄老仆人调侃道:“咋了,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又输光了?”
山田顺脸色一沉,道:“是哥们,就别提那档子事儿!”
前不久山田顺在某家赌坊输光了全部家当,也正因那件事,山田顺才不得不在这岁末寒冬继续拼命接活儿干。
只因为一时手欠赌了那么一回,山田顺这个年就过得可说是“囊中羞涩”了。
“对了,老哥,您看……咱们这么熟了,那笔银子,你能不能帮忙想个办法,帮我要点儿回来?”
山田顺不知哪来的灵感,突然朝着这位雪舞山庄的老仆人求援道:“不用全部要回来,只是要回一点点就行了……”
“哈哈哈……”
雪舞山庄的老仆人哈哈大笑,道:“是哥们,就别提那档子事儿。因为我是你的老哥,所以嘛……你说的这事儿吧,我就当没听见。”
“不地道!你做人不地道啊,老哥!”
山田顺嘟嚷道。
“别的事情,都好商量。涉及到赌,你最好是别提,以后也别沾。那行当里头,水深着呢。”
雪舞山庄的老仆人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话说回来,你还是拿了钱赶紧走吧,这几天,庄子里不太平。”
“不太平?怎么回事?”
山田顺疑惑问道。
“呵呵,还能有什么事呢?能够让整个雪舞山庄都不太平的,仅有一件事——泷夫人心情不好。”
雪舞山庄的老仆人平淡说道。
“呀……那我可得赶紧走了。”
山田顺吓得脖子一缩,一把接过银钱,一下子跃上了牛车,甩着皮鞭迅速将牛车驶离了雪舞山庄的范围。
这一把老骨头此时此刻所展示出的灵敏身手,倒不像是个老人,而俨然就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缘由很简单:泷夫人心情不好,那可是比地震海啸都要麻烦得多的事情啊……
此时此刻,正默默承受着比任何自然灾害都要可怕的考验的,正是雪舞山庄的主人——泷原。
“你还坐得住?你竟然还好意思喝茶?都怨你!那丫头都是被你惯坏的!你将她从小惯到大,你就从来没有教过她一点好的!”
泷夫人一边在书房里来回转悠,嘴里还一边如连珠炮一般不住的指责着自己的丈夫。
“都是你的错!假如你一开始就好好管教那丫头,她还会闯下这等滔天大祸吗?不会,绝不会!”
泷夫人一手指着泷原的鼻子,柔弱的肩膀已被气得微微颤抖。
泷原不慌不忙从嘴里吐出一枚茶叶,将茶杯缓缓放下,走到妻子身边站定。
山庄的主人负手而立,许久都没有言语。
忽而,他伸出臂膀,一把将妻子用力揽入了怀中,轻声道:“事已至此,慌也没用,我来想办法摆平这件事吧。”
“摆平?你拿什么摆平……你怎么可能摆得平……”
泷夫人的嗓音,已是带着哭腔。
细看之下,这名年纪不小却风韵犹存的妇人,眼眶已是微微泛红,她又道:“绯炎家族那些人,一个个都绝非善类,他们在朝中的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搞不好,他们会说你与‘新派’的人有勾结,那咱们家可就完了……”
“诬陷我?绯炎雄不会那么做的……”
泷原略一思忖,轻笑道:“即便绯炎雄打算下这么一步棋,绯炎奇也会阻止他的。”
“你、你为何对一个傻子那般信任?难不成——你疯了?”
泷夫人不禁骇然。
女儿在炎流城那边闯了滔天巨祸,而这位做父亲的,却依旧整天云淡风轻的……
莫非他被吓傻了?
其实这些天,泷夫人早就怀疑自己这位丈夫可能有些不正常了,可现在要一下子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对于一名女性来说依旧是一件难事。
“……”
泷原并未解释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手掌手指微微发力,将怀中的女子撩得娇喘了一声。
“哼,绯炎奇是傻子?这是我这一生中所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泷原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不必要的纠结,只是平淡地点出结论:“面对炎流城那件事,绯炎家族比我们更慌。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既然你这么说,好吧……那我们要不要主动登门拜访,去给他们一个交代呢?”
泷夫人出主意道。
“交代?咱们两家是世交,泷夜那丫头与小凤凰自幼就很熟络,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香火情,可不是一次误会就能冲淡的。”
泷原顿了顿,沉声道:“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究竟是何种程度的误会,能够让那傻丫头下定决心与绯炎元凰反目成仇?”
这间书房原本就很安静,在书房的主人一语点出事情的核心之后,此间更是静得仿佛连时间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所凝固了。
见妻子一言不发的冥神苦思,泷原微微摇了摇,更进一步地点出了最根源的疑问。
“反正,我是不了解你们女人之间的友谊的……这方面,你应该是比我更懂才对。”
泷原轻声问道:“我这边,只能是设法让那丫头回来一趟了。至于她愿不愿意跟你交底……老婆,那可就是你的事了。”
“哼……”
泷夫人愤愤然道:“天底下,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好男人,只有瞎了眼的女人。”
看来,无论多么愚蠢的女人,在这个方面……都是一点就透啊。
庄主莞然一笑,旋身离开了书房。
……
狱焰平原,炎流城。
追梦者之家的禁地——疗伤室。
传说中的“疗伤室”,竟然是一处地穴。蒸腾不息的热气,不断穿流于其间。
蕴藏着磅礴热力的白色暖雾,弥漫了整个洞穴。
就连足底那些光滑的鹅卵石,亦微微有些烫人。
炎流城为何被命名为“炎流城”?那些偶尔途经这座城市的旅者,永远都不会了解个中的缘由。
惟有那些加入了追梦者之家的赏金猎人,在身受重伤之后,才有机会亲身体验这狱焰平原的独特风物——“炽炎地脉”。
光洁平滑的鹅卵石之下,有不少细密的自然泉眼分布着,从泉眼之中潺潺流溢而出的,是散发着温热水蒸气的天然温泉。
在这洞穴之中,那些基本的医疗设备——通通没有。
没有医疗设备也就罢了,就连一个医师——也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么这里究竟是何以能够被称之为“疗伤室”的呢?
假如叶开在来到这里的时候是醒着的,那么他无疑会对这所谓的“疗伤室”大肆吐槽。
可惜,他一直都没有苏醒——自从在天空竞技场的擂台之上用尽气力说出那句“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之后,叶开就一直不省人事。
仿佛已陷入了最深层次的睡眠之中一般的叶开,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一片覆盖着温热水流的鹅卵石上。
在叶开的身上,没有穿戴任何衣服饰品。
在叶开的前方,八云红叶正静静地看着眼前一丝不挂的男人。
或许是由于洞穴之中的气温实在太高,八云红叶的脸色潮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片刻之后,八云红叶终于忍不住了,一扭头就匆匆离开了疗伤室,一路疾行,径直回到了城堡之内。
“又去看他了?”
夏倾离递来一杯放凉了的茶水,不怀好意地笑着。
“反正都是不会醒过来的,看不看都一样。不过,例行公事总是要的,毕竟他是我们的盟友。”
八云红叶接过茶盏,小口啜着,闷声道:“小离,以后这事,就交给你了。”
“我可不敢呢,会长大人……”
夏倾离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两条眉毛弯得像月牙一般。
“哼!爱看不看!”
八云红叶冷冷道:“反正我是没空再理会他的死活了。外头……早就乱翻天了都。”
“是啊……”
夏倾离由衷地点头道:“炎流城,彻底乱了——不,应该说,整个狱焰平原,都将要天下大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