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吓人的木雕

无垠的青空下。

苍翠的田间，一条蜿蜒的小路，一直通向视野尽头的草屋。

在村民们的记忆之中，那间矮小的草屋，或许与这天地一般，既瞬息万变，又不曾有任何改变。

岿然不动。

人们都知道，有一人独居于此。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

那个男子每天所为，仅有三件事：种地，劈柴，雕刻木头。

头两件事，是很容易让人理解的。

种地，为了获得粮食。

劈柴，可以用来生火。

吃不完的粮食与多余的柴禾，还可以用来与其他的村民交换东西。

令村民们稍微有些不理解的是……他为何要雕刻木头呢？

不……即便此人没有那种意义不明的业余爱好，他的存在本身，亦是让人无法理解的。

此人的样貌，过于英伟，气质亦颇为不俗。

假如他是一名执掌大军的将领，或是一位叱咤神荒的强者，又或是一个雄踞一方的枭雄……那样的话，便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有点突兀。

然而，他并不是。

从他每天的所作所为来看，这名仪范疏朗的青年男子，确系是个农人，

是的，他的穿着打扮，与其他的村民毫无二致，他一天天的生活，也与其他的村民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他与一般的农民，就是不一样。

可那种不一样究竟体现于何处呢？

没人能说得清。

传说，有些人看过他的木雕作品。

奇怪的是——对于同样的一件作品，不同的人去观看，却得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观感……

有的人说，那个男子雕刻的是恶魔；有的人却说，他雕刻的是仙佛。

好在，至少有一点是共同的：大家都认为——那些雕像虽然只是一块木头，却仿佛有着灵性一般，好像会将人完全看透。

这些不知所云的胡言乱语，被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慕名而来，表示愿意以高价买一些那样的木雕回去。

这位出手阔绰的贵客，除了随身带有银两之外，他的腰间，还佩有一柄修狭的长刀。

客人微笑着将一粒碎银放在桌上，独居于此的男人注意到客人的手掌上，摩出了一些厚厚的茧子。

触目惊心。

挂在他腰间的利刃，显然并不是一件摆饰。

这一位客人，必定是一名常年用刀的好手。

雨月之国虽以律法之国，但，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再健全的律法，也没办法让人死而复生。

冒昧造访的刀客心平气和坐着等候，他相信自己的实力，因此……他便相信这名农人不至于会令他败兴而归。

农人果然没有让客人失望，他随手取出了一件木雕，放在了桌上。

“昨天兴之所至，新雕刻出来的。喜欢就拿去吧，不收钱。”

农人温和说道。

刀客满意地点点头，将木雕拾起来细细观赏。

片刻之后，这名一直都淡定从容的刀客，忽然全身剧烈颤抖。

农人手捧热茶，慢悠悠饮了一口，轻声道：“用兵刃进行性命相搏的人，制造出身具灵性之物的人，看似一正一反，实则两者是那么的接近……都是一种疯狂。”

“诚惶诚恐。”

汗如雨下的刀客，一边频频低头，一边缓缓的退后。

直至来到门边，客人转过身便疯狂的朝着远方逃离。

农人拿起小刀，又轻轻放下，缓缓摇了摇头，喃喃低语道：“叶公好龙，既爱又怕。只要是能够凭依灵体的东西，就有资格被称之为‘器’吗？若是那样的话，一个臭烘烘的粪坑，都能号称‘龙池’了。那些所谓的术炼士们，可曾考虑过‘灵’的感受？”

……

炎流城。

如意楼附近的茶寮内，叶开见洪四海走了过来，便招手示意让小二再上一壶茶。

“两件事情，都妥了。”

洪四海刚一落座，便说道。

叶开不慌不忙给洪四海倒了一盏茶，道：“你应该不至于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而特意来找我。说吧，我与你做买卖，明码标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想见见我的孩子们。”

洪四海开门见山道。

叶开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没有问题。那么，我是把你的家人都接到这炎流城，或是送你返回家乡，抑或是，选择一个中间地点，安排你们碰头？”

叶开问道。

洪四海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思。

“那天，你在如意楼出尽了风头，你在成功勾搭上了孟心苇的同时……亦成功吸引了炎流城不少势力的关注。我们都知道，在炎流城，想要出名，实在是太简单了。不少人在对你感兴趣的同时，也在调查你，所幸——炎流城调查能力最强的追梦者之家，他们是我的盟友。”

叶开说道：“无论如何，血红十字兄弟会的势力遍布整个狱焰平原，他们在炎流城也有据点。如果你心存侥幸，认为血红十字兄弟会没有将那天在如意楼发生的几场豪赌，与‘赌狂’洪四海这个名字联系起来，那么……你就是在自欺欺人。”

“你说过，会保护好我的家人。”

洪四海沉声道。

“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万全的保护。如果生活告诉了我们什么，如果历史真的教育了我们什么，那就是……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杀死的。”

叶开缓缓说道：“彻底隐瞒他们的身份，隐瞒他们与你的关系，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叶开，你口口声声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而现在，难道我连见见他们也不行？”

洪四海面容冷峻，质问道。

与洪四海冰冷的目光对视了一阵子之后，叶开平静道：“有些人，我也想见见。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

“然而，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叶开缓缓道：“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相应的，那些种种的不如意，也应由我们自己去承担。”

洪四海沉吟片刻，忽而问道：“为什么找我？”

“什么意思……”

叶开似乎不解其意。

“孟心苇之事，对于大部分一流赌徒来说，都是一桩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因此，其实你没必要找我，你也没必要与血红十字兄弟会站在对立面。我无论怎么去想，这桩买卖，你都是亏的……而且你亏得还挺多。”

洪四海皱眉道：“叶开，若我猜得没错，你应该是个商人，或是一个黑暗世界的中间人。那么，你为何要做这种亏本的买卖？或者，原本你就与血红十字兄弟会有仇？”

“呵呵……”

叶开轻声笑了笑，反问道：“笑话，血红十字兄弟会是一群什么玩意儿？他们也配跟我有仇？”

“……”

洪四海瞬间无话可说。

谈话，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那……你究竟为何偏偏选中我？”

洪四海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说道：“既然追梦者之家有那么强的情报整合能力，那么，他们应该可以为你提供出很长的一串名单，你为何要选我？难道说我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洪四海，你有没有见过三只脚的乌鸦？”

叶开忽然问了一个完全不着调的问题。

“没有。”

洪四海如实答道。

“三足金乌不就是喽！”

叶开耸耸肩说道。

“那个是上古神话传说。”

洪四海闷声道。

“那你有没有见过顾家的赌徒？”

叶开又问道。

“……”

洪四海再度沉默。

“顾家的赌徒，恐怕连上古传说之中，都不曾有过吧……”

叶开淡然道：“如果你这还不够特殊的话，天底下就没有特殊的事物了。”

“那我就更搞不懂了……这一点，对阁下而言，有何好处？”

洪四海纳闷道：“别说是利用家人来威胁我做事。许多技艺与我一样精湛的赌徒，为了钱，他们什么事都肯做，你只需要给钱就行了。”

“呵……是不是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须是有好处才行？若没有好处，我便做不得？”

叶开轻笑道。

“那倒不然……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巨大了。”

洪四海提醒道：“在狱焰平原上，血红十字兄弟会的整体实力，并不亚于追梦者之家。”

“洪四海，你一再提及这一点，无非就是想再确认一遍，我究竟要不要打垮血红十字兄弟会，是也不是？”

叶开平和道：“我的回答是，要打——但，不是现在。而且，我还可以坦白告诉你，击溃血红十字兄弟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帮你，而是我与追梦者之家在合作过程当中的一项筹码，既然涉及到长远的合作，我就不能将手里的筹码一次性全都丢上桌，这一点，你无疑是懂的，既然你懂……那么你肯定就能理解，我在短期之内，是绝不会去动血红十字兄弟会的。”

“明白。”

洪四海心领神会。

“换言之，对于击溃血红十字兄弟会这件事，你不必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在帮你，更不需要对我说谢谢。”

叶开沉吟片刻，忽而说道：“题外话就到此为止了。现在我想说的是，既然——有些人，你想见，却又不能去见，那么在这种心境之下……喝茶，似乎不太合适吧。”

“叶开，我请你喝酒。”

洪四海沉声道。

“总算是上道了。真计较起来，我也是个恶贯满盈的坏人，只是……即便是像我这种天理难容的恶徒，终究还是有人看得起我，愿意请我喝杯酒啊。”

叶开微微颔首道：“说到底，你和我至少在某一方面，是颇为相似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