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轻微，木屋之内的叶开盘膝而坐，在火炉边饮酒。
浅青色瓷碟中的温热酒水，是从雨月之国运来的果酒，嗅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酸甜气息。
云水峰邻近远古灵脉，堪称千岚殿灵气最充裕的地区之一，因此云水峰这片土地虽属于内殿的地界，但其地位，又与其它的内殿地界大不一样。
就比如云水峰与赤巢峰，它们同样都属于内殿区域，但它们相互之间的灵气充盈程度，却有很显著的差别。
千岚殿的外殿弟子，每个月都有一次踏足内殿地界的机会，但他们却不能踏入内殿各大山头的领地之中，这是规矩——千岚殿长久以来的古老门规。
也正因如此，那些同门才会同仇敌忾的阻挠叶开通过正心殿，因为叶开并非只是单纯的进入内殿地界，而是要登上云水峰——对于那些人来说，云水峰不仅仅只是“美女很多”那么简单……
云水峰醇纯的天地本源灵气，其实比美色更具诱惑力。
正如酒鬼面前摆着一坛传世绝酿，色鬼身边坐着一位绝色佳人，假如换成任何一个术炼士待在此处，他都会克制不住内心强烈的冲动与渴求，而尽情汲取着此地的纯质灵气。
然而，此时，置身于木屋之内的叶开，他只是安静地烤火，品酒，偶尔与身边的泷夜闲聊几句。
对于云水峰精纯的灵气，对于这来之不易的绝好机会，叶开竟然只当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他仿佛毫无感觉……叶开，竟根本就没有要启用聆水式的打算。
没错，因为他是叶玄。
挽救家族于危难之中的叶玄。
瓦解神秘势力的阴谋的叶玄。
在千岚殿，或许有太多太多的前辈高人，他们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叶玄。
然而，若不看实力，单论心术与城府，他们却很难望叶玄之项背。
叶开很清楚，凌若这一手棋，分两步。
第一步，是正心殿前的那场闹剧。
第二步，则是云水峰之上的这场考验。
在正心殿前，没有任何人能看出叶开懂得术道，在此时此刻……叶开自然也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此刻的叶开，只是如凡夫俗子一般，对此间的灵气完全无感。
那么，坐在叶开身边的泷夜，也是凌若的棋子之一吗？
叶开默默地看着泷夜。
假如凌若确实是一个真正懂得如何培养人才的名师，那么……她就不会让泷夜入局，至多——也只能是不自知的入局。
术道与武道在很多方面大相径庭，但也有不少相通之处，比如说——修行讲究心无杂念，心无旁骛。
但如果——凌若其实是一个做事毫无原则的人呢？这也是有可能的……倘若一个女人行事不择手段的话，那么她无疑是很可怕的。
叶开犹在思考，谁知……泷夜却微微羞红了脸，不敢再与叶开清澈的双眸对视，而轻轻低下了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叶开不禁愣了愣，也难怪……
时已傍晚，窗外细雨淅淅沥沥，小屋之内有暖暖的火炉，驱走了室内的寒凉与潮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叶开还直勾勾地看着泷夜，试问，这能怪泷夜想歪么？
“泷夜师姐，你刚刚说啥？”
叶开自觉地移开了视线，专注地看着炉火。
“我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让薛凝缨去办那件事？”
泷夜气鼓鼓地问道。
“师姐，你为何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叶开愣了愣，反问道：“那你说说，对于那件事，我为何应该直接让薛凝缨去办呢？”
泷夜有条不紊地说道：“薛凝缨是枫影商会在狱焰平原的代理人，他拥有足够高的地位，他的手里有实权。薛凝缨可以直接以枫影商会的名义去和凤凰组谈判。假如由薛凝缨去和凤凰组谈生意的话，枫影商会炎流城分号就不必与凤凰组产生那么多次的流血冲突了，这样难道不好吗？”
“噢？听你这么说，他们已经闹得很大了？”
叶开后知后觉问道。
“你、你居然还不知道？”
泷夜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为何应该知道？”
叶开反问，一脸的无辜表情。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炎流城已经爆发了二十四起大规模的械斗，死伤人数早已突破千人——难道这些你都不知道？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啊？”
泷夜质问道。
“我只需要知道最终的结果就够了啊，这不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么……”
叶开微微有点纳闷了。
“叶开，我看错你了！你就是个小恶魔，害人不浅，罪大恶极，恶贯满盈，无恶不作，你完全没有人性！”
泷夜很是愤慨。
叶开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好吧，你说的这些，我都认。不过我想问问，你为何忽然间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一听到这个问题，泷夜立刻闭上了嘴巴，仿佛生怕被“老奸巨猾”的叶开套出话来一样。
瞧泷夜那样子，叶开不禁笑道：“你不说，难道我不会猜啊？我想想……”
“别！”
泷夜竟然直接伸手按住了叶开的嘴唇，催促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让薛凝缨亲自去解决赌场的事。”
“你指的是让薛凝缨去和凤凰组谈生意，和平交流，和气生财吗？”
叶开问道。
“对啊，先谈嘛，假如凤凰组不买账的话，再打也不迟嘛。”
泷夜点头道。
叶开轻轻摇头道：“不，凤凰组不可能不买账，他们肯定同意。”
泷夜追问道：“他们一定同意？那更好啊。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让狡猾凶残的齐宾父子去办事呢？”
“很简单。在凤凰组的眼中，枫影商会从来不缺财路，如果是薛凝缨想插足赌场的生意，那么凤凰组很容易就能意识到——薛凝缨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另有目的。在那场谈判之中，凤凰组百分之百会狮子大开口，开出天价，而薛凝缨百分之百会接受凤凰组的出价。而在那场谈判之后，凤凰组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会继续跟进事情的后续发展，他们不仅会想方设法查出薛凝缨的真实意图，还会力争抢占先手，进而从中二次获利，甚至多次获利。”
叶开耐心解释道：“损失的钱是小事，只是……枫影商会炎流城分号在道上的地位会受到很大影响，这是极难挽回的颓势。”
“等等……”
泷夜反驳道：“你说凤凰组百分之百会狮子大开口，我能理解，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枫影商会财大气粗。只不过——为何薛凝缨百分之百会答应呢？难道薛凝缨就不能态度强硬一些么？”
“态度强硬，那就是明着抢了。薛凝缨前辈，是一位正派的商人，他不是匪类。”
“那……难道不可以还价？”
“还价，不符合枫影商会的风格。”
“对了！还可以按照道上的古老规矩，一对一公平对决，点到即止，这也是一种比较温和文明的解决方式吧？至少用不着死那么多人。”
“薛凝缨是前辈，绯炎元凰是晚辈。薛凝缨若胜，他赢得不光彩，薛凝缨若败……那何止是不光彩，我又何止是失望而已，我会哭的，我告诉你，我会泪流满面。”
“……所以，凤凰组百分之百会对薛凝缨大宰特宰，而薛凝缨又百分之百会心甘情愿挨宰，接下来凤凰组还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一路追着薛凝缨反反复复宰，是这样吗？”
泷夜闷声问道。
“嗯，最后，炎流城——不，整个狱焰平原都将知道，薛凝缨是一只傻而钱多的大肥羊。”
叶开平淡道：“我若让薛凝缨亲自去办那件事，就等于把整个狱焰平原所有的枫影分号都坑了一遍。”
“师弟，坦白说，我真的有些难以置信。”
泷夜怀疑道：“就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决定而已，真的会产生那么严重的恶果么？”
“问这种问题，说明你不了解炎流城，不了解狱焰平原，更不了解世道。”
叶开微微笑了笑，淡然道：“当然了，你也不了解我。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我的一个小小的决策失误，是会害惨成千上万人的。”
这小子……
泷夜默默无语。
重新整理了一番思路之后，泷夜缓缓道：“由齐家父子出面办事，凤凰组只会简单地认为是齐家父子缺钱花了而已，他们根本想不到薛凝缨那个层面。为了避免麻烦，息事宁人，凤凰组最终会派人与齐家和谈，以试探出枫影商号在这件事情当中所持的态度，这样薛凝缨就掌握了能够左右局势的主动权。至于炎流城眼下的混乱状况——那些暴徒本身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就算齐宾不做事，他们一样会为了另外的各种愚蠢理由而拼命，为了解决此事而死，他们至少可以死得有点意义。”
叶开慢慢饮了一口温热的酒水，点头道：“不愧是出身于雨月国华族的女子，聪慧过人，见地非凡。轮到你说了，你为何对此事感兴趣？”
泷夜踌躇了片刻，轻声道：“齐宾老奸巨猾，齐格心狠手辣，他们都是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作之人。这段时间，我打听了一下，据说有许多实力不俗的强者，很冤枉地栽在了齐氏父子手上。”
“然后呢？”
叶开问道。
“呃……在雨月国，绯炎家族与泷家，交情一直以来都很不错。我和绯炎元凰从小就认识，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泷夜顿了顿，问道：“师弟，你能不能吩咐一声，让齐氏父子不要暗算绯炎元凰，可以吗？”
“暗算绯炎元凰？你想多了……”
叶开哑然失笑道：“齐宾又不是猪，若他真做出那种事，我都保不住他。”
“你神神秘秘的，鬼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么呢？假如齐宾误会了你的意思，以为你本来的目的就是想将绯炎元凰引出来除掉呢？”
泷夜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这种可能啊。”
叶开低头思忖了片刻，缓缓摇头道：“不过你大可放心，齐家父子是弄不死绯炎元凰的，再奇诡的阴谋奸计，也弥补不了实力上的天差地别。绯炎元凰实在太强了，绝不是齐宾那种层面的小人物能够除掉的。”
泷夜惊讶问道：“师弟，你认识绯炎元凰吗？”
“不认识，素未谋面。”叶开回答。
“那你何以见得绯炎元凰的实力高强？”泷夜又问道。
“既然连我这种层面的大人物，都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闻，那说明她的强大绝不是吹出来的。”
叶开泰然自若道。
这小子……
泷夜再次默默无语。
今夜，面对叶开一而再的自吹自擂，她已有些醉了。
泷夜侧身躺下，将脑袋枕在了盘膝而坐的叶开的腿上。
或许因为碟中的果酒醉人，或许因为炉间的火光醉人，抑或是由于叶开实在太过于清朗秀雅。
天晓得泷夜此时的真实想法呢？
总之，泷夜就这样任性地躺在了叶开的腿上。
面对眼前佳人的玉体横陈，叶开倒并未坐怀不乱，但他也只是伸手抚摸着泷夜温柔顺滑的青丝。
没来由的，叶开想起了侍女小雯。
以前叶开为了寻找“灵觉”的方法，经常在书房翻阅古卷，小雯就坐在旁边，静静陪着他，直到困倦了，小雯也不愿去休息，而是趴在桌上打盹。
那个时候，叶开便会轻抚小雯的秀发，轻声吩咐她早点回房去休息。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叶开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不强大。
为了家人，为了身边的人，为了爱自己的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
自己必须强大，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
不觉间，叶开的手，已摸了许久。
“诶，谁让你摸我的？”
泷夜斜眼打量着叶开。
“抱歉，我一时手欠，没想那么多……”
叶开解释道。
“我不管。既然你摸了我，那你就要负责任。”
泷夜漠然道：“今年的首席弟子竞选……”
“那个啊……”
叶开轻轻摇头道：“我劝你死心吧。你别看赤巢峰实力弱就以为内殿弟子实力都弱。在内殿，实战经验远远胜过你的人，不在少数。”
“谁说我想当首席啊？”
泷夜白了叶开一眼，悠悠说道：“灵体，我要的是今年的额外奖励——灵体。既然你摸了我，那你就要帮我把这次的灵体弄到手，千万要记得哦，你可不要忘了这件事哦！”
叶开有点懵了。
难道说，这是一场交易？
交易！眼前这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竟然敢跟我谈生意？
敢跟我叶玄谈生意？
“泷夜师姐，原来你想要灵体啊，这个好办。只不过——刚才，我摸的……并不是我最想摸的部位。”
叶开踌躇了片刻，终于一咬牙道：“师姐，我可不可以重新摸一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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