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爽翻天了

残阳如血，最后一支商队赶在关门之前进入了星烈城。在卸货与安顿牲口时，馆丞似乎与商旅的领队就某些细节发生了争执，坐在远处嚼着风干鸭舌的赵笛心想这下子又准没好事。

赵笛将嚼了半天没嚼烂的鸭舌狠狠吐掉，过来一脚踹开那馆丞，大大咧咧道：“一天到晚尽是这些破事儿，折腾吧，使劲儿折腾，老子在这等着。”

那领队见赵笛根本不盘问而直接要求亮牌，只好用剑鞘挑起了骡车上的布帘。

木箱之上，果然贴有一纸淡金色的图案：金色的枫叶。

赵笛扭头朝不知所措的馆丞咧嘴笑道：“若不想跟这些鼠辈扯犊子，下次你得学着干脆点儿。”

那领队冷冷一笑，带着商旅大摇大摆入城。

赵笛朝那人的影子狠狠喷出一口浓痰，讥讽道：“小人得志。”

渐行渐远的领队并未回头，赵笛扯着嗓子高叫一声：“狗仗人势。”

赵笛拍着馆丞的肩膀，笑道：“他现在若回来找我理论，我劈了他。”

馆丞被一股大力拍了个趔趄，回应道：“杀，该杀！”

可惜那人并未回头，抠着牙缝的赵笛刚想继续骂，忽而心肝一颤，下意识回过头，发现门主常胜竟朝自己走来。

没见过的人，或许以为常胜长得像个身经百战的威武将军，毕竟有“常胜将军”的说法嘛，只有见过他的人才知道——常胜的相貌很斯文，他看人的目光柔和且专注，说话的嗓音亦不粗犷，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文人雅士的风采。

正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一手创立了黑曜门，吞并了包括流星会在内的三个老牌势力。在这个男人手上，星烈城各大派系的新旧势力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大统一。

赵笛擦干净沾满口水的手指，立定，缓缓躬身，高叫道：“参加门主！”

常胜双手放背后，来回踱着圈子，问道：“玉和殿颁布了三道旨意，前两个与我们无关。对于最后一道圣旨的解读，说说你的看法。”

赵笛眨了眨眼，迅速道：“赐封叶天凌为羽阳公，封地比当年扩大了两倍不止，俸禄也有提升，只是圣旨上并未提及羽阳公的爵位可否世袭罔替……有赚有亏吧。枫影城主之位更易，据说新任城主是个年轻有为的皇廷术炼师，也合理，叶家总不能商场、官场都得意嘛。“

常胜平淡道：“捡与我们有关的说。”

赵笛略微思忖，缓缓道：“皇上把羽见泽划入了叶天凌的领地，无非是想以世袭罔替为饵，让叶玄把羽见泽那摊子破事儿捋顺了，如果叶家这么做……就对我们有利。”

常胜质疑道：“你觉得叶家有本事摆平羽见泽？”

赵笛点头道：“这就是圣上的高明之处了。当朝廷削掉青叶侯时，我就隐约觉得那里边有古怪，现在看来更是一目了然——朝廷想要掐断叶家的贵族传承。不过，只要叶家开始动羽见泽，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能够获利。”

常胜冷笑道：“你觉得叶玄会动？”

赵笛苦笑着摇头道：“叶家两代人一个德行，永远不会充当上位者手中的牵线玩偶。那剩下的，与我们有关的……只剩下谈合作了。换掉城主，意味着枫影商会以后的任何行动都与朝廷无关，实际上这是皇上对叶家经商手段的极大纵容。如今的大夏朝，想赚大钱，再没有比枫影商号更粗的大腿了，如果我们不抱，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王八蛋在我们的地盘上狐假虎威，虽然目前他们还没干啥……但等他们的胆子慢慢长肥之后，我们会面临许多麻烦——许多许多的麻烦。“

见常胜沉默了，赵笛补充道：“玄铁雷神鞭是本门至宝，一直放在外人手里，大家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何况，叶玄已发出了邀请，咱们去一趟，不损名头。”

“你错了。我之所以至今未去枫影城，有三大理由，第一个理由——我不是觉得我去了会很丢脸，而是我没脸去。”

常胜摇头道。

赵笛懵了，去了很丢脸和没脸去，有区别吗？

常胜不紧不慢道：“大家都知道星烈城是我的天下，也都以为黑曜门有此成就靠的是猛士如云——只有你我二人知道，黑曜门得此地位靠的不是猛士，而是智者……我和你是靠脑子去治理帮派的。”

赵笛深以为然，飞快地点头。

常胜自嘲道：“但我却被人利用了，差点失去儿子。而叶玄，一个年龄比我儿子还小的臭小子，竟然在那场阴谋当中充当了力挽狂澜的关键人物，还跟我说‘脑子是个好东西’！”

“叶玄没那么说……”赵笛纠正道。

常胜坚持道：“他就是那么个意思。”

这下，轮到赵笛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赵笛才极其艰难地开口问道：“门主，那些利用咱们的人，他们的真实目的……您心里有数了没？”

常胜轻声道：“他们说想搞垮枫影商号，而我们可以从中获利，这本是一场让双方都满意的合作，只是现在想想，我觉得很可疑，如果只是为了搞垮枫影商号或将叶家灭门，他们并不需要引发一场战争就能做到……因此，他们应该有着别的意图，以我对那些人的认知——他们的目的不可能是名望、地位、财富、权力，既然这些都不可能，那么他们究竟想要在战争当中获取什么呢？”

赵笛手足冰凉，他有些后悔问了门主这个不该问的问题，他很想阻止常胜继续说下去，可惜他不敢。

常胜徐徐说道：“我没去枫影城的第二个理由——许多人都以为玄铁雷神鞭是黑曜门的镇派之宝，可在我眼里，区区一个器缚灵其实算不了什么，所谓的缚灵体系在我看来无非是一个笑话罢了，如果常乐也理解这一点，他就不会擅自去枫影城玩火，让我痛心的是……或许常乐这辈子都没机会去理解这一点了。所有的凡夫俗子，都以为千岚殿创立缚灵一脉，是为了给那些先天感悟力较劣的人一个接近术道的机会——其实不是；所有武者都相信，经历‘灵觉’得到了器缚灵就等于揭下了术道的神秘面纱，其实不是。”

赵笛见常胜的话终于开始偏离“那些人的目的”，便干脆将话题绕得更远，说道：“五百多年以前，神荒之上的术道仅存在通灵一脉，那才是术道最原始的形态，也是‘灵’的本源。只是，世人们始终无法接受那个神秘领域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踏足的事实，千岚殿的所作所为也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嘛。”

常胜平静笑道：“天下人都以为千岚殿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才开辟出缚灵体系的——其实，也不是。壁虎的断尾在不断摆动着，可吸引猎食者的注意力，而壁虎本尊则可以顺利隐遁——连区区壁虎都懂的道理，那些凡夫俗子却想了几百年都想不通，当真是滑稽。千岚殿创立缚灵一脉，直接导致器缚灵风靡神荒数百年，武者只要经历过‘灵觉’就能自诩为术炼士，天下还有几人记得通灵？赵猴儿，你听好了。千岚殿并没有掀开术道的神秘面纱，恰恰相反，千岚殿的那些先贤们倾尽一生心血所创立的缚灵体系，只会将‘灵’本来的面目隐藏得更深、更无迹可寻。那么，真正的问题来了，他们为何煞费苦心那样去做？千岚殿要防止什么，想避免什么？”

赵笛耸然动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难道又绕回来了？

“在思考同一件事情上，我不可能让同一个人领先我两次。”

常胜淡淡说道：“我没去枫影城的第三个理由——此时的我，已经比叶玄更接近那些人神秘意图的核心。叶玄此时的武道境界毕竟太低，他不可能理解‘器缚灵’的滑稽，也不可能理解将缚灵摆到与通灵同样的高度是多么的可笑，在针对这一系列事件进行思考时，叶玄的思路必定远远滞后于我。在那一天的太阳升起之前，那些人没料到叶玄能活过那个夜晚，没料到那场屠杀会被避免，没料到那个阴谋会被阻止，然而……在那一天的夕阳落下之后，那些人却能预料到，我常胜很快就会明白一些什么，我会比陈禄、屠万钧更早接近事件的核心。”

赵笛只觉浑身都被冷汗黏住，仿佛被一桶凉水从头浇下一般，他颤声问道：“假如，门主您去枫影城……”

“我可以活着进入枫影城，但我不可能活着见到叶玄。我不会死在城外，我只会死在枫影城之内。检查死因时，他们会得出结论——我死于叶家的报复。”

常胜轻描淡写道：“最近，你对那些在星烈城招摇过市的鼠辈们很不爽，你觉得很憋屈，对吧？赵猴儿，我帮你做了件好事，我能想到的，此刻你应该也隐隐约约猜了个七七八八……可咱俩现在还活着，还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这已经很爽了。“

赵笛带着哭腔道：“那可不，爽翻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