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地缚灵

越是高手，越善于把握时机。

一占上风便该穷追猛打，如此方能势如破竹。

得势却弃势，是死斗之大忌。

深谙武道的谭劲自是明白其中的讲究，只见谭劲脚下骤然出现两只深达数寸的脚印，其身躯已从众人眼前消失无踪。

下一刻，一道黑影凭空悬在自高墙跌落的叶玄身前，玄铁雷神鞭对着叶玄头颅直劈而下。

面对近在咫尺的风云会第三号人物，加上黑曜门的镇派之宝玄铁雷神鞭，叶玄的处境不可谓不危急。

一击之下便清楚自己与谭劲实力差距的叶玄不敢丝毫托大，将“聆水式”催生至一阶灵识的极致，小虎牙光芒大盛，一簇白光萦绕于叶玄头顶。

叶玄虽借下落之势消减了玄铁鞭的一部分威势，但原本对寻常兵刃摧枯拉朽的小虎牙，却在玄铁鞭的赤芒之下被硬生生震出了一丝裂痕。

灵识一阶与二阶之间的差距，果然宛如鸿沟。

战斗经验异常丰富的谭劲岂会给叶玄继续卸力的机会，谭劲的身体在空中舒展变向，玄铁鞭横扫叶玄腰际。

考虑到如果用小虎牙与那团赤色凶芒再怼一次，说不定会重蹈“澹荡”长剑的覆辙，导致小虎牙器毁灵散。来不及多想的叶玄一咬牙，有样学样在空中辗转腾挪，企图以身法避过那簇杀意凛冽的赤芒。可惜叶玄的各方面素质均被谭劲全方位压制，呈横扫千军之势的玄铁鞭没有半分留力，实打实的击中了叶玄的腹部。

“嘭——”

巨大的石壁硬生生被叶玄砸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坑洞。

这座瀚海扶摇柱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由当年的某位富商出资建成，材质非寻常建筑能比。

此刻，竟被撞出了一个深深的坑洞。

“少爷……”

小雯带着哭腔，双腿发软，已是站立不稳。

长街之上，舒晓脸色大变，双拳紧握，不觉间，手掌已被攥出血滴。

另一边的萧月媛徐徐走近，沉声说道：“叶老爷子或许说过不许你们帮忙，但他应该料不到风云会谭三爷的出现。舒管家，凡事讲究变通，一味守着死命令，有时候是会铸成大错的。”

舒晓深深吸了一口气，淡然说道：“我相信老爷，也相信少爷。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出了这座城，天底下再没有别的人会帮他。”

“是吗？我的看法刚好与你相反。”

萧月媛平静说道：“天底下，总会有那么一些与叶玄素昧平生的人，会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大先生，你帮帮他啊。”

小雯使劲撕扯着舒晓的衣摆，后者却是如铁石心肠一般纹丝不动。

对整个战局观察最为细致的舒晓，此时有些疑惑不解。

刚才那一记威力无匹的铁鞭横扫，叶玄本该选择用小虎牙抵挡才是，那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对方器缚灵对自己构成的伤害。

之所以器灵术炼士对普通武者能够形成砍瓜切菜一般的惊异狂屠，个中缘由便在这里：器缚灵至凶至霸，那样的对局原本就是极不公平的。

正因如此，在双方都有器缚灵的对局中，通常不会有任何一方会选择用自己的肉身去硬扛对方的器缚灵……除非自己的灵识、灵蕴均远高于对方，否则的话，那无异于自杀。

在刚才那一瞬间，叶玄完全有机会用小虎牙顶上去，可他……却做出了一个等同于自杀的选择。

莫非少爷已拟定了一项能够出奇制胜的作战计划？

舒晓凝神苦思，最终却是缓缓摇头。

不可能。

绝无可能。

以舒晓的经验、阅历去判断，此时的叶玄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反败为胜。

无论过程怎样曲折，最终的结局，必然是叶玄毙命，无疑！

叶玄不用小虎牙，只会让死神来得更快一些。

舒晓无法理解。

自始至终对战局洞若观火的舒晓，实在无法理解叶玄方才的失策。

舒晓的眼瞳纯黑且明亮，他一动不动注视着高墙之上的坑洞，目光锐利如刀，双腿蓄势待发。

自叶玄记事时起便从未战斗过的舒晓，此刻已随时准备出手。

老爷的命令可以违抗，但叶玄绝不能死。

坑洞之中，叶玄的所有肋骨悉数被器缚灵凶残的杀伤力击成了碎末。

至于五脏六腑，更是一团糟。

叶玄不禁想着，倘若此时有人站在旁边朝自己瞧上一眼，估计会被眼前血肉模糊的场景恶心得将晚饭全吐出来。

对了，好在此时已是深夜，这没有烛光的坑洞之中更是漆黑一片，倒是不会让观者看着恶心。

叶玄希望管家舒晓能尽快为自己收尸，免得这幅尊容被小雯瞧见，那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可就毁于一旦了。

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对，体面。

朝廷希望叶家走得体面一些，叶玄此刻的遗愿便是要死得体面一点。

都说人穷志短，人将死之时，似乎也一样没什么志气了……

叶玄苦笑，吐出一口浊血，只觉胸口气闷，气息越来越紊乱了。

还能不能再撑十息？

想起之前叶府下人们在那里打赌，叶玄会心一笑，胸口又是一堵。

仿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该说遗言了吧……再不赶紧的，就没机会了。叶玄松开了一直紧握于掌间的小虎牙，轻声道：“我负了叶家，也负了你。”

“那天，你遇上我，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算是遇人不淑吧。我负了你。”

“小虎牙……仔细想想，这名字也太土气了点。换个有本事的主人吧，希望他给你取个好听一些的新名字。”

叶玄的手指松了开来，周身的气力亦仿佛如流沙般自指间滑落。

一道黑色的人影缓缓步入坑洞。

借着微光，叶玄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如凶神恶煞般的谭劲。

风云会的三当家将玄铁硬鞭朝着自己手心一下一下砸着，以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说道：“别求我给你留个全尸。我既然说过要将你碎尸万段，就一定做到。我会把你砸成肉泥。”

白色微光映照之下，谭劲的面容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说到死……我的愿望就是牡丹花下死。可惜天不遂人愿，我竟死在你这么一个丑八怪手里。”

叶玄由衷说道。

等等……这坑洞之中原本是漆黑一片，此刻为何会有白色的光亮？

玄铁硬鞭尖端的光簇，是如木炭燃烧般的赤红色，并非白色。

白光……

难道说，已经天亮了？

不……就算时间感再差的人，也知道此时距离破晓至少还有两个时辰。

此时是黑夜，既看不见月亮，也无星光。

深沉的黑夜。

一点洁白的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

叶玄下意识扭过头，讶然发现早已脱手的小虎牙正安静地躺着乱石之间，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晕。

谭劲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也发现这一离奇的景象。

众所周知，如果没有术炼士作为主体，再如何强大的器缚灵也只相当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器具而已。

小虎牙已经离开了叶玄的身边，为何却还在发光？

谭劲默默无语，对于术炼之道，他只懂一点皮毛。对于失去主人的器缚灵仍能发光这一奇景，谭劲无法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此刻谭劲很清楚自己需要做的，只是尽快将叶玄砸成肉泥，仅此而已。

为免节外生枝，事不宜迟，因为……谭劲已感觉到一股强大而决绝的气势正从他身后袭来。

谭劲狞笑着，将玄铁硬鞭高高扬起。

一道耀眼的白光骤然闪现，将早已适应黑暗的谭劲照射得匆忙遮眼。

仅有两个男人的坑洞之中，却悠悠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听上去，似乎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的嗓音。

青涩，稚嫩，空灵。

恍若天籁之音。

与其说是人类女孩的声音，倒不如说是圣洁的精灵在咏叹。

“……群青的高空，”

“朱色的残照，”

缓缓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具现化的灵体。

一位仿佛被朝雾轻轻包裹住的少女。

面向濒死的叶玄，她的目光清冷却柔和。

“飞舞而降临的，”

“纯白与蔚蓝之王者，”

雾中少女的轮廓若隐若现，伴随着薄纱一般的雾气，向叶玄缓缓走近。

“赤色沙尘，”

“银色的火焰，与……光辉的神座。”

身形曼妙的少女朝叶玄伸出了光洁胜雪的手臂。

“青色的……主人。”

清和悠扬的余音，回荡于耳际。

谭劲忽然感受到了相当精纯的灵气。

奇怪……

枫影城这一带，原本是没有多少纯质的天地灵气的。

浩瀚的灵气，不可遏制的袭向目瞪口呆的谭劲。

灵气，无穷无尽的灵气，莫名其妙凭空涌现的无穷无尽的灵气。

谭劲彻底懵了，这等奇景，究竟是福是祸？

天下所有术炼士都知道，纯质的天地灵气是至关重要的宝贵资源。

然而……物极必反。

一餐吃三个馒头，可以接受，但若一餐吃三百个馒头……那就是要人命了。

灵气太多，太集中，太汹涌，太狂暴，作用一样是会适得其反的。

上古有高人以一指渡半湖而伤敌，便是与此同理。

谭劲很快回过神来，转身想逃，却发现洞口已被脸色剧变的舒晓守住了。

身为叶府的管家，舒晓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亲自出手，但……这并不意味着舒晓不懂战斗。

恰恰相反，作为追随老爷子数十年的老人物，舒晓的洞察力、判断力以及瞬间反应力并不亚于枫影城任何一个正值当打之年的后辈。

然而此刻，能谋善断的舒晓却是有些懵了。此时呈现于舒晓眼前的事物，对他来说是似曾相识的……

在舒晓少年之时，曾经见过一次与此类似的事物。

自那之后，舒晓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虽说只见过那么一次，舒晓却已心满意足——将舒晓算在内，整个大夏国见过“那东西”的，不超过十个人。

舒晓做梦也没有想过，能在有生之年再一次亲眼见识与之类似的事物……

太初灵脉——地缚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