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采风阁

继宋翔升断臂之后，枫影城的坊间，很快又有了新的谈资。

城南宋家的首席供奉上官扬被腰斩，于大雨中爬行了半里路，死于荒郊野外。

无人收尸，残骸被野外的昆虫鸟兽竞相啄食。

虽没人亲眼目睹，城南的十几户世族都心知肚明，此事系叶家所为。

只是除叶府的人之外，无人相信，甚至没几个人想过……那件事或许是叶玄本人做的。

叶府少主的地位，于潜移默化之间在下人们的心中稳步攀升。

就连过去常常来找叶玄的小雯，都开始对他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没错，尊敬，且……害怕。

当小雯见到叶玄时，她比以前显得恭敬了许多，恭敬到了有些拘谨的地步。

小雯的过分拘谨，令叶玄都感到有点尴尬了。

好在叶玄遇见小雯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大约……那丫头在尽量躲着少主吧。

对此，叶玄也只能苦笑。

府中的管家舒晓对叶玄的例行外出已见怪不怪，既然叶玄已接手家族生意并全权负责通商安全，那么他经常去城南货仓巡视考察，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自雨中一战之后，叶玄对“泥沼之术”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他很清楚有三件事是亟待解决的。

首先，他需要一个隐秘、无人打扰的僻静之处，对关独的“遗产”进行筛选、精研与提炼。

此外，他还希望在《影杀》之中找出另一种自己有条件修炼的独门秘术，与“泥沼之术”配合使用。

第三种需求便是——猎物，活生生的猎物。此时的叶玄仿佛刚刚出生不久的幼狮，需要在大量的实战当中磨砺自身的捕猎技艺，如果实战的机会太少或者目标太过于柔弱，那么幼狮的牙齿与爪子就会逐步沦为……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这件事……就目前来讲，只能先放一放了。

第一种需求很容易解决，能够自由进出城南货仓的人没有几个，那里安全、静谧，是绝佳的修炼场所。

可第二种需求……叶玄却迟迟未能在《影杀》之中找到答案。

在《影杀》里面，“泥沼之术”对灵识的要求已是最低的了。

《影杀》固然是集关独一生之大成的杰作，但恰恰因其过于艰深晦涩，对眼下的叶玄来说反而很不适合。

幸好，在“暗雾魔皇”关独留下的“丰厚遗产”当中，绝不仅仅只有一部《影杀》。

冥雷之术，虽不是由关独自创，且知名度较高，却因其门槛奇低，而成为了叶玄当下的首选术法。

修习条件：缚灵一阶。

那就不用继续找了，就它了。

叶玄平静阖眼，调整呼吸，开始潜心理解冥雷之术的精要。

与调用水与土之灵气的通灵术法“泥沼之术”截然不同，“冥雷之术”所需要借用的天地灵气极为霸道，极为狂暴，极为……不可控。

从理论上来讲，凡人之肉身，根本不可能与那种至激至烈的天地灵气相共鸣。

因此在术炼之道刚刚兴起的时候，人们就早已放弃了将那种灵气化为己用的疯狂念头。

雷之灵气！

直至百余年之后，千岚殿终于开辟了“缚灵”这一崭新的术炼领域，人们才慢慢开始意识到——凡人的肉身在天威面前确实显得脆弱，可既然术炼已不再局限于“通灵”了，那些被先贤们嗤之以鼻的异想天开放在现今……或许可行。

凡人的肉身固然无法承载煌煌雷劲，但假如存在一种足够强大的“器”呢？

“泥沼之术”属于通灵术法，对灵识的要求很低，真正的关隘在于施术之人所在的环境。

“冥雷之术”则属于缚灵术法，对灵识的要求也很低，其真正的关隘在于——器。正因“冥雷之术”对器的强度要求极高，故此术流传虽广，真正用过的人却没几个。

似乎每次都有别的苛刻要求……果然是不可能既想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叶玄轻轻摇头，老是寻求速成之法，这样投机取巧，绝非长久之计。

此可以为术，不可以为道。

稳步提升自己的灵识，才是正途——但，谈何容易？对于普通人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哪怕是一个三流术炼宗派的外门弟子都清楚，要想在术炼一途走得长远，首先必须在修行过程中不断吸纳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玄华；其次，还得辅之以由各种天材地宝提炼而成的灵丹妙药，温经伐脉，洗髓活络。

然而，那些灵气充盈的天赐福地，自古以来便是那些修界大能不惜大动干戈、血流成河也要争到手的，原因很简单：拥有与没有之间，就是修行起来顺风顺水与逆风逆水的区别。

即便是划船技艺震古烁今的神级船夫，在逆风逆水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比一个技艺稀松平常的船夫在顺风顺水的环境下驶得快。

在术道界，绝大多数门派的开宗历史，都是由温热的鲜血书就的。

许多家族纵有数百年底蕴，却仍然要将自家的宝贝子女送往千岚殿、玉照宫、雾堡等宗门，其中的缘由便在于此。

“我现在的灵识刚到一阶，距离二阶还很遥远……枫影城这一带，没有多少纯质的天地灵气啊。”

叶玄缓缓起身，发现货仓里边连一点光线都没有了。

推门而出，外面的夜空星光黯淡。

早晨来到这里，刚刚才把“冥雷之术”理解透，便已到了深夜。

时间过得真快啊。

叶玄摸了摸肚子，又饿了……就早上吃了一碗面条，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不饿不渴是不可能的。

可是都这个时辰了，去哪儿能找到热乎乎的东西吃呢？

悦香楼那种酒楼，无疑是老早就打烊了。

找吃的、找喝的、找吃的、找喝的……

叶玄饿得头晕眼花，渴得口干舌燥，忽而灵机一动——谁说枫影城没有在夜间营业的酒楼？

附近就有一家——采风阁！

好吧，严格意义上来讲，那是一间艺坊。

俗称：青楼。

好在任何一家稍微有点档次的青楼，都能提供上好的食物与酒水，这是常识。

叶玄迈步朝采风阁走去，为了鼓励自己再多坚持一会儿，他喃喃自语道：“前面有梅林……”

走了一段路之后，梅林自是没有瞧见，叶玄却远远看见了一片火光。

叶玄急赶几步，发现长街的尽头，一群身披黑色罩衣的男子聚集在了采风阁的门前。

那些身披罩衣的男子手持火把，还有不少人拿着长弓与劲弩，似乎准备要射出火矢。

要烧楼？

这阵子，没听说采风阁得罪过什么大人物啊。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一个容貌艳丽的贵妇挡在采风阁的门前，娇声呵斥道：“这里是枫影城，不是什么荒山野岭。如果你们惹祸，是要负责任的。”

这个纤妍如无瑕软玉般的女子名叫萧月媛，是采风阁的大老板，近十年来将采风阁经营得顺风顺水。萧月媛做人还算讲道理，该花钱的时候她也毫不含糊，照理来说，她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仇家才对。

此时叶玄还未弄清楚状况，便悄然站在一旁的阴影之中，默默观望。

“荒山野岭……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山贼？”

身披紫青色罩衣的男子目露凶光，接过手下递来的一壶酒走到萧月媛身边。

萧月媛见那男子面色不善，却又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便平和说道：“月媛一时失言，愿意自罚三杯向您赔罪。只是，阁下带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一个说法？”

男子回头朝身后众人邪邪一笑，拔掉酒塞，扬手将一壶烈酒自萧月媛头上淋下。

两名采风阁的打手忍不住冲上来，暴喝道：“找死！”

余音犹在耳畔，两人却已被踹得笔直飞撞在了石墙之上，两行黑血自鼻孔淌出，当即气绝身亡。

此人出招狠辣，速度之惊人，力道之无匹，令观者无不心惊胆寒。

萧月媛的身后，再无一人胆敢造次。

男子将整壶酒水一滴不剩地倒在了萧月媛身上，这才和和气气说道：“我叫常乐。你手底下有三家艺坊，每年该交多少钱给我，希望你自己心里有数。”

火光映照之下，萧月媛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不仅仅是因为被烈酒浇透全身，更因为恐惧。

深深的恐惧。

恐惧的来源，则是未知。

对于“常乐”这个名字，萧月媛感到很陌生，枫影城中确实有几个姓常的二世祖，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此人这般……疯狂。

没错，不是嚣张，也不是狂妄。

而是疯狂。

常乐应该不是枫影城的人，他身后的那些人也不是。

既如此——他们就应该是属于境外的势力。

按常理，枫影城内的各行各业每年仅需向城主府纳捐贡资。叶天凌德厚流光，城主府中不存在仗势欺人的败类，所以……每年的贡资仅仅只是一个形式，实际上花不了几个钱。

然而今夜，却有境外的势力堂而皇之闯入枫影城，还围住了采风阁，甚至出手杀人。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当不可想象的事情实实在在发生于眼前的时候，人们就会惊慌，就会害怕。

即便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萧月媛，亦不能免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