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叶玄

十月的枫影城，秋雨绵绵不绝，少有天晴的时候。

这天下午，青叶侯府门前的空地上，混着泥水的落叶还未来得及扫净，便已站满了人。

来者大多穿着官服或制衣，非官即贵。

枫影城的地方官吏与富贾几乎悉数出动，汇聚于青叶侯府的大门之前。

再往外，才是一拨又一拨想瞧热闹又不敢离得太近的老百姓。

本应是肃穆的青叶侯府门前，为何在突然之间聚集了这么多的看客？

理由很简单：有来自玉京城的钦差大人亲临此地。

对于枫影城而言，这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青叶侯叶天凌，接旨！”

宣读圣旨的钦差神色倨傲，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目光，审视着脸色平静如常的老城主。

大夏国自阳惑之乱后，世袭权贵比立朝之初已减少大半，数百年屹立不倒的仅剩被誉为“三公九侯”的十二座名门豪阀。作为枫影城的传统望族，叶家的历史比大夏国史还要久远得多。

在场的官吏、百姓们无一不以好奇的眼神注视着白发苍苍的青叶侯。

或许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老城主。

叶天凌在少年之时便已成功通过了玉照宫的一系列考核，成为了一名被登记于《玉阳道典》上的皇廷术炼师，而那个时候……他还不到十八岁，堪称惊才绝艳。正因为这一点，叶天凌虽身具青叶侯、城主、枫影商号会长等多重身份，却丝毫不会显得招摇或突兀。

大夏国崇尚强者，更崇尚天生的强者。因此朝廷重视门第，尊重血统，讲究出身。

对于“三公九侯”这样传统而显赫的门第，大夏皇室一向都给予他们相当程度的尊敬。

枫影城位于大夏国南部，与玉京城相距数万里，可谓天高皇帝远，不知这位钦差今天是给青叶侯带来了怎样的旨意？

随着圣旨被缓慢而沉重地念完，就算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叶天凌，脸色也微微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剥夺爵位。

削减封地。

降低俸禄。

匍匐在地上的叶家众多亲眷，已是不约而同的面如土色。

那些专程赶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们，此刻也不禁对这位为人一向温良恭俭的老侯爷生出了几分同情。

“罪臣叶天凌，接旨！”

叶天凌用颤抖着的双手接过圣旨，缓缓转身回府，只留给众人一个苍老而落寞的背影。

“唉，一个门第终归是需要后继有人才成。叶家那小子品性固然不差，可他生在侯府，既是有福也是不幸啊。”

周围有许多人摇头叹息。

……

晚饭后不久，一个穿着绸缎睡袍的少年端着一盏参汤来到了叶凌天座前。

在书案前写信的老侯爷抬起头，讶然道：“玄儿，你怎么还不睡？”

此刻垂着脑袋傻站着的，正是在叶府“闻名遐迩”的废物——叶玄。

叶玄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书案上的信件，一封好像是准备发往玉京城的，另一封的收信人似乎是叫许什么的……

“爹，我想好了。我不要再待在枫影城了，免得老是给您添堵。”

叶凌天微微皱眉，反问道：“那你想去哪里？”

叶玄不假思索道：“听说在东华洲，就算是个非人类都可修行。我就去那里吧，说不定能找到让我‘灵觉’的办法。”

听到如此幼稚的言论，老人缓缓道：“叶玄，你还小，不了解世道之险恶。神荒虽大，有许多地方却是普通人万万去不得的。忘了这个愚蠢的想法，早些去睡觉吧。”

叶玄揉了揉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坚持道：“爹，我已十五岁，不小了。祖父和您都是在十几岁时受封皇廷术炼师，可我至今都连术道的门槛都未摸到，咱家的爵位被削，也是受我拖累的……”

“玄儿，名声与实力，没你想的那么重要。你小小年纪，不该有这么重的功利之心。”

叶凌天语重心长道：“天底下，不是每个人都有修习术道的天分，他们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区区一个侯爵的头衔不算什么，没那个虚名，咱家照样能在枫影城立足。”

叶玄挠了挠头发，一时间也不知再该说啥，只得先告辞了。

回屋后，叶玄仍无睡意，借着夜明珠的微光，他一页一页翻阅着书架上的那些典籍。

大夏立朝之初，叶家的祖先因战功卓著被赐封世袭一等侯，枫影城及周边百余里原野都是叶家的封地。

时至今日，世袭了数百年的爵位突然被削，个中缘由，不能说与叶玄没有关系。

身为叶家的直系继承人，叶玄连最基本的“灵觉”这一步都做不到。

对于玉京城的那些世家豪阀来说，这一点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连叶玄自己都有些纳闷，若是普通人不能修行也就罢了，可他明明是叶天凌的儿子，为何对术道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呢……

正值叶玄在书卷之中寻找原因之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松手！”

听起来，无疑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叶玄觉得有些讶异，推门来到廊间，定睛一看，见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拦腰抱住了府中的侍女小雯。

“你快放手！”

小雯使劲挣扎，那醉醺醺的男子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汪龙？

借着廊角的灯光，叶玄看清了那个青年男子的模样。

汪龙，是叶凌天一个朋友的儿子。汪龙的父亲去世得早，叶凌天好心将他收为义子，带回了青叶侯府。

叶玄大喝道：“汪龙，你放肆！”

谁知，汪龙全然未将叶玄放在眼里，爬起来追赶两步，一把将小雯扯到了身边，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记耳光。

“贱人，你还敢跑？再跑试试！”

汪龙是武夫出身，有一身蛮力，常年随商队走南闯北，实力不俗，又有酒力壮胆，这两下直接把侍女小雯打得嘴角淌血。

小雯的眼眶之中已有泪珠在打转，而她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叶玄勃然大怒，一路奔过去，抬脚往汪龙胸膛上猛力一踹。

汪龙被踹得后退了两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咧嘴一笑，揶揄道：“继续，再来给我挠痒。”

叶玄皱眉，无论这汪龙是真醉还是假醉，他今天的行为都极其反常。

汪龙似乎看出了叶玄的疑惑，狂笑道：“若叶凌天是个侯爷，我认他这个义父也无妨。如今叶家失势，难道我还继续摇尾巴当狗？今夜小爷我就走！雯丫头，你以后跟着我汪龙，至少比跟着这个废物要强上许多，你考虑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小雯终于被气得哭了出来，两行泪水顺着泛红的脸颊淌下。

叶玄走过去轻抚侍女的秀发，平静说道：“汪龙，叶家待你不薄，我也一直敬你如长兄。你说的摇尾巴当狗，我听不懂。”

“我一身的资质比你不知高出多少倍，却偏偏得不到叶凌天的悉心栽培。若将我送入千岚殿修行几年，此时我说不定已当上了术炼师。真正有本事继承这家族的，不是你这废物，而该是我汪龙！”

汪龙瞪圆双眼，借着酒劲将平时不敢说的话一口气讲了出来。

“这些年让你白吃白喝白住，在你眼里，反倒是叶家耽误了你？”

叶玄缓缓吸了口气，冷声道：“好，慢走不送。下次遇见，若你还敢无礼，我不会再饶你。”

“我好怕呀！”

汪龙怪叫道：“没了朝廷撑腰，真以为靠叶天凌一人就能撑起一族？叶玄你继续做梦吧。雯丫头……再见之时，你会跪在我面前求我收留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