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梦中他见到了很多人。
他们有的在笑,有的在哭,他们有的说起自己的名字,有的说起自己的故事。
他们的脸都很熟悉,却又都很陌生,那些声音好远好远,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
他们都在拉扯他,似乎在求他,又似乎在怨他。
“别,别拉我了,你们别拉我了!”
七洛猛然坐起,吓到了坐在床边正打算给他敷上毛巾的木君迁。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一会,木君迁反应过来,道:“我的天,我的兄弟,你终于醒了啊!”
七洛摸摸额头,刚刚梦到的诡异景象还在脑海中飘来飘去,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木君迁伸出两个指头,道:“两天。”
“哦。”
木君迁瞪眼,道:“哦?哎,你知不知道你在天未师兄的婚礼上晕倒,吓得师兄连婚礼都顾不上便将你送回来。”
七洛“啊”了一声,一脸的愧疚,道:“那,那我真是千古罪人了。”
“你知道就好。”木君迁翻了个白眼,道:“还好小爷我聪明,和人说你喝醉了发疯,没什么大碍,把你背回来,让天未师兄继续他的婚礼。”
七洛长呼一口气,一拳打在木君迁的肩膀上道:“你就不能把话说完吗?吓死我了。”
木君迁做作的抱着肩膀,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打我,吓死你?你吓死我了好不好?先是晕过去不省人事两天,然后又…”
木君迁放低声音,偷偷摸摸地往外看了眼,道:“你还真有个相好的姑娘啊?人家都找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七洛一愣,想起了那个红衣的女子,也压低声音道:“她在哪儿?”
木君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七洛,道:“这两天都是她照顾你的,她刚刚去熬粥了,所以换我来看着你。说起来,她很了解你啊,好像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七洛搓搓手,道:“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木君迁拍他道:“哇,你这个负心汉,竟然连这个也想不起来?”
七洛一把拽住木君迁,道:“好兄弟,帮帮忙,我该怎么办呀?”
木君迁道:“你,对她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七洛皱眉思索,道:“我,只是觉得她很熟悉,好像认识了很久,对她对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木君迁长呼一口气,道:“你,你这人…总之呢,我们不能做那种负心汉的,既然你们那什么,那你肯定是要负责的啊,你不是说你好像欠谁一个婚礼吗?就是她吧?”
七洛苦笑道:“好像是啊。”
木君迁道:“这姑娘挺好的,起码是对你没的说,人家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两天了衣不解带的照顾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七洛坐在床上,见木君迁咚咚咚跑出去,高喊着:“北姑娘,北姑娘,七洛醒了。”
不一会儿,北堂深雪便端着碗热粥走了进来。
七洛有些不自在,两手不知往哪儿放。
北堂深雪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笑了下,将热粥放在桌边,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啊?”
七洛心中百转千回,垂头道:“我,我,我…”
北堂深雪不在乎的笑起来,道:“过来,喝点粥吧。”
“恩。”
七洛乖乖下床,坐在桌边,拿勺子慢慢喝着热粥,只觉得心中舒畅不少。
北堂深雪左右打量,似乎很开心很新奇,她笑道:“这儿就是青木镇?你以前经常和我提起,还说,会带我回来看梅花,我本以为没有机会见到了。”
七洛一口粥呛到,“咳咳”咳嗽起来。
北堂深雪一愣,伸手拍拍他的后背。
七洛喘了几口气,突然抬头对北堂深雪道:“我会娶你的。”
北堂深雪愣住,手悬在半空中,竟忘记了收回。
七洛道:“我会负责,我会娶你的。”
他的脸通红,不知是咳得还是羞的。
时间似乎在这一秒停住了。
许久,北堂深雪突然笑起来,轻轻点了头。
冬天,北堂深雪最期盼的冬天终于来了,梅花开满枝头。
正如曾经七洛所说,青木镇的街道四周都种满了梅花,每到冬日便会热烈的盛开。
她想,深秋的枫叶,寒冬的红梅,青木镇真的是个没有悲伤的地方,每个季节都是那么火热。
闭上眼,红梅的清香便灌输全身,舒畅极了。
她还记得七洛拿了一支雕琢精美的碧玉簪,满脸羞涩的递给他。
“这个,送给你,我我没什么好做聘礼的,你,你,不要嫌弃。”
旁边的木君迁不断翻白眼,探出头,道:“这个是他自己雕的,我本陪他去玉石店里挑,可他东嫌西嫌,不是这个雕的不好就是那个材质不好,老板差点那扫把把我们赶出来。”
七洛斥道:“就你多话!”
木君迁做了个鬼脸,道:“北姑娘,我跟你说哦,街头那老字号的老李都没他雕的好!”
七洛推他,道:“你走,你走。”
木君迁一边大笑,一边自己溜了,道:“我走,我走,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北堂深雪将那簪子在手中握紧,看着一脸不好意思的七洛道:“我很喜欢。”
天上此时飘起了小雪,街边的小贩从包里拎出一把大伞,将自己的和摊位遮的严严实实,一眼看去,好像街上开了各种颜色的花朵。
她忍不住摸了摸别在头上的玉簪,笑意满上眼。
“我是真的很喜欢。”
他们的婚礼在冬季。
那日飘着小雪,一点点晶莹的雪花,落在手心便尽数消融。
她摘下脸上的红纱,旁边年长的姨婆们惊奇的凑过来看。
“哎哟,姑娘你的脸上有一朵海棠花哟。”
“真是好看。”
“是吉利的东西呢,姑娘好命啊。”
北堂深雪的手捂上脸颊,她从心底笑了出来。
你看,七洛,青木镇的人真的不会笑话我,不会嫌弃我,真好。
我要嫁给你了,真好。
那些有经验的阿姨们井井有条的替她张罗着,换上七洛为她挑选的红嫁衣,上面绣着一簇一簇的海棠花,好看极了。
“姑娘穿上嫁衣就是好看。”
北堂深雪不由笑道:“阿姨们取笑我,我平时穿着的也是红色,有什么区别?”
有个阿姨从外面回来,收起伞,抖落上面的雪,应道:“那区别可大了,姑娘要嫁人了,满脸的幸福娇羞,映着这红色的嫁衣,那才是最美的。”
北堂深雪浅笑,摇了摇下嘴唇,那许久不曾有的悸动与紧张竟冒了出来。
她拾起桌上的胭脂与画笔,将脸颊上的胎记轻描几笔,便更似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姨婆们笑着要将她扶起来,天边突然一阵异动,登时天摇地动。
桌上的胭脂水粉被她不小心扫到了地上去。
她心头一跳,抬眼望去,只见天边似乎裂开一个口子,无尽的黑暗在那口子中像一个可怕的漩涡,看一眼,便有深深的恐惧。
姨婆们却如同毫无感觉,依旧笑脸盈盈去扶她。
可伸来的手却时有时无,她们的身体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起来。
这是七洛的梦境。
定是七洛发生了什么事。
被她深雪扫开那些姨婆的手,拎起裙角奔了过去。
她不知七洛在哪儿,可她又仿佛知道七洛在哪儿。
街上的人也和那些姨婆一样,若隐若现,她站在街头看了一会,转身奔向神山的方向。
路被积雪覆盖,她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登上去,梅花开得火红,如同一团团火焰在枝头摇曳。
七洛就站在瀑布旁边,穿着火红的新郎服,显出他的模样愈加俊美,在这片雪地中竟有些妖冾。
她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明明不会有知觉,可她却觉得冷,从心底冒出寒意,直到四肢都失去了只觉。
七洛的身边升腾起无数的泡沫,里面都是尹念然的笑颜。
那是七洛对尹念然的记忆。
“我叫尹念然,你叫什么名字?”
“你别不开心啦,我跳舞给你看啊。”
“这个花球,你可接住了。”
“这个我们一人一半,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会娶你,等我回来。”
他记起来了。
北堂深雪站在雪地中,眼中的娇媚与欢喜尽数消弭。
七洛缓缓回头看她。
她不敢去看七洛的眼睛,突然笑起来。
“七洛,我,我回去等你,你要快些来,不然,过了吉时,就不好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冲了回去。
街上此时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空荡荡的建筑,仿若一座死城。
她从宴席穿过,刚刚还在此处喝酒嬉闹的宾客全都不见了,地上四处滚落着酒杯与红灯笼。
天边的口子越扯越大,黑暗罩下来,只有挂在长廊上的灯笼带来点点光明。
她失魂落魄走回新房,新房中那些热情的姨婆也早便不见了踪影,她坐在铜镜前,重新给自己抹了口脂,理好了衣服,坐在床边静静的等待着。
“轰”
天边雷电滚滚,雪花四处飞扬,显得诡异可怖。
她没有关门,狂风大作,吹起她的裙裾与头发,她伸手摸了摸头上别着的玉簪。
美梦就要醒了。
有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北堂深雪猛然抬头,眼中带着期盼。
七洛穿着红色的衣服缓缓走近,他的手中捧着两杯酒。
北堂深雪看向他,已不是之前看到的那个满脸羞涩,还有些稚嫩的少年,眼前的七洛她无比熟悉。
“七洛,你来了。”
七洛面无表情将酒搁在桌上。
北堂深雪低头一看,黑色的酒,不用想,便知其中有剧毒。
她抬头,问道:“你,希望我喝下它吗?”
七洛垂眸,看不清眼中情绪,他的声音很平淡:“喝了这杯酒,你我便是夫妻了。”
北堂深雪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似乎很开心的拿起了那杯酒,喃喃了一句:“喝了这杯酒,你我便是夫妻了。”
七洛动了动唇,举杯饮尽。
北堂深雪也笑着,做那普通女子的动作,掩面喝下。
七洛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里面还有残留的酒渍,也是漆黑一片。
北堂深雪心中一紧,七洛便转身离开。
那鲜红的背影就像一块烙铁,深深印在她的心中。
她想开口喊他,想伸手触碰到,可她却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眼角一滴泪水流下。
西麟源你说,我不会痛不会流泪,原来是骗人的。
不过,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真好。
真好。
尾声1
天边一道星辰突然降下,那强烈的光芒,似乎将太阳的光芒都遮了过去。
有人惊叫着指着那颗星星。
再抬头时,一切如常。
两道光芒从北堂深雪的身体中窜出,流进无名剑与三世镜中。
两件神器均是一闪,无名剑终归无名。
而躺在大殿之中的七洛与北堂深雪,则永远失去了呼吸。
白翼心中一窒,悲痛的闭眼。
站在一旁一直等待着的易桢与玉城安对视一眼,也叹了口气。
神器归位,阵法立时开启,四大神器发出四道耀眼的光华,向着大陆四个方向射去,又从各处返回,尽数打在大牛身上。
那已经虚弱的浅浅的金光登时挣扎起来,与白光缠绕在一起。
可惜,已经被压制到最弱的金光,就算倾尽全力也不能挣脱,只能慢慢被白光吞噬。
白翼此时浑身银光大盛,他立于四大神器中心,双手捏诀,缓缓拉开,一道浩瀚银河便跃然手掌之中。
猛然往下一压,那金光便瞬间消散,白光也渐渐褪去,四大神器落于地面。
大牛体内此时升起一道幻影。
穿着绣着龙纹的龙袍,看着白翼的脸上带着一点迷惘,他喊了一声:“阿源?”
白翼看着那幻影,不知心中所感。
微垣似乎在回忆,眯起眼,声音很轻很轻:“阿源,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天上突然降下一道光芒,一个女子的身影在光芒之中若隐若现。
是西麟浅浅。
她朝着微垣伸出了手。
“浅浅,若有下世,我必不负你。”
微垣笑起来,将手递给西麟浅浅。
一瞬间,幻影如同破碎的泡泡,一切归尘归土。
第二日,朝阳照旧从东方升起,无数生灵睁开眼睛,光彩重生。
第三年,炎王暴毙消息传出,林封丞相消失。
第五年,玉城安向烈国发起强烈攻势,没了林封丞相的庇佑,烈国一败涂地,仅靠着驸马吴君的勉力支撑。
第八年,吴起斩下烈国驸马,同时也是车骑大将军吴君的头颅,归降天虚。吴君的尸首暴尸三日无人收,第四日,一穿着青色麻裙的普通女子收敛其尸骨,被发现,以叛国罪判秋后问斩。
第十年,玉城安统一大陆,国号望。
尾声2
在天虚的最北边,一棵樱花树正生长茂盛。
此处灵气馥郁,生机勃勃。
一白袍少年坐于樱花树旁,手中拿着一条红色的布带。
上面写了几行字,这是他从那棵原本是北堂家灵树而如今已经枯萎的海棠树上摘下的。
上面的字迹娟秀中透着些刚毅。
“为君生,为君战,为君死。”
夜色浓浓,他抬头观星象,一切如常。
不对。
那是…
白翼突然站起来,瞪大眼睛看向天边。
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可此时却有一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辰,它的旁边还有一颗更小更弱的星辰。
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那,那是属于尹念然的星辰。
白翼惊诧,不由后退两步,撞上那科樱花树。
“是她,她还活着,竟然还活着。”
“人死了,便在这世上没了痕迹,如果连你也要随我而去,那便没人会在世上念着我想着我,那我才是真正的消失了。”
“所以,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好好的记着我念着我想着我。”
“恩,我会活下去,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活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