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黑夜才会显出星辰的光芒。
就像今夜。
杀戮之星的光芒就好像曾经悬挂在夜里的月亮,将所有星辰的光芒都压了下去。
“大长老的咒法快要失效了。”
易桢转头看向躺在大殿中央静静沉睡的大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变化,但他心里清楚,现在的平静不过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狂暴。
如果你有足够的修为,便能看到从山的那边如同狂风一般席卷而来的邪灵。
它们停在龙涎筑的周围,仔细听还有细碎的磨牙声。
它们在等待,恶之魂的苏醒,等待着它们的魔君一声令下,便将这大陆吞噬。
阵法已经摆好,三大神器与白翼均站好位置,而玉城安和易桢则分别立于长生卷与无名剑身后,以助一臂之力。
七洛盘腿坐在大牛身边,他的神色萎靡,带着不可描述的疲惫与悲痛,可他的眼睛却如同天边的星辰,透出坚毅的光芒。
白翼时不时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北堂深雪,与西麟浅浅说完话后,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他垂下眼,定了心神,全神贯注地盯着七洛。
万事俱备。
午夜子时。
大地突然一阵鸣动,仿佛有什么要从地底下钻出来了,雷声在天边低吼,混杂着劈开夜幕的闪电,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正打在大牛的身上。
登时,金光大盛,将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
邪灵兴奋的嘶吼就在窗外,它们用虚无的身体撞击大殿,却在碰到的一刹那消弭,可它们毫无畏惧,一个接一个。
大殿就好像浸在洪水中的茅屋,孤立无援,随时崩塌。
玉城安低道一句:“要开始了。”
金光突然又一次熄灭,如同一件贴身的衣服覆在大牛的身体上。
窗外的邪灵也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易桢大吼一声,登时原形毕露:“就是现在!”
七洛不做多想,翻手将梦螺置于唇边。
乐曲悠扬婉转,似是带着安宁的气息,所过之处,邪灵均是消失不见。
这是清心咒的音符,他只觉心中似乎有什么正在脱离飞出。
金光此时仿佛意识到了危机,开始躁动,可却被那乐曲压制,发出低沉的嘶吼。
似乎感受到恶之魂的痛苦与不甘,邪灵发出怒意的吼叫,尽数聚在一起,就好像一阵飓风。
本以为它们会攻击这座大殿。
却不想它们飞腾而起,竟是冲向了悬在空中的杀戮之星。
登时,杀戮之星光芒大盛,金光倾泻而下,大牛身上金光猛然迸射而出,七洛发出的淡淡白雾被瞬间冲开。
巨大的撞击力使得七洛被震的五脏俱损,他呕出一口血。
其余三人情况也不容乐观,玉城安捂住心口,皱眉道:“时间不多了。”
七洛也来不及再盘腿坐起,重新握住梦螺,闭上眼睛开始吹奏。
体内似乎有什么在往外拉扯,新的乐曲响起,他只觉得身体轻的就像是一片羽毛,不用风吹,也能缓缓飞起。
四肢躯体如同泡在温水之中,有什么顺着身体在缓缓流淌。
“这是什么?”
大殿里的金光再次被压制住,淡淡的白雾缭绕,碰到似乎便能心神安宁,感到无比的舒坦,之前收到的伤也似乎感受不到痛苦了。
白翼抬头看去,只见七洛双手下垂,头高仰,悬在空中,梦螺悬在他的头顶,而在梦螺之上,是一颗浑圆的珠子,淡蓝色的光芒在珠子里流转。
白色的轻雾便从那珠子之中散出来,将七洛团团围住。
“是云梦珠。”
躺在中央的大牛似乎也被白雾围住,仿佛碰到那白雾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他不断的挣扎,反抗,可白雾忽近忽远,似有若无,紧紧将他围绕。
终于,他安静了下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织梦要开始了。”
“哇,那个灯笼好大啊。”
“大帝今日迎娶帝后,十里红妆,举国同庆啊!”
“听说帝后救过大帝,大帝那时不过还是个小皇子,如今登上帝位,便要报答帝后。”
“啊,好痴情。”
“哎呀,车队来了,快去看看,好气派!”
红色的车队缓缓从街的那头走来,巨大的红色的车撵,新娘子便坐在里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吹着乐器穿着红衣的乐师,他们边跳边走,好不热闹。
跟在车撵旁边的是十几个身着红裙的侍女,个个貌美可人,笑靥如花,她们时不时将篮子里的花瓣洒向车撵,大声喊着吉祥话。
再靠后些的是几个年纪稍长的妈妈,她们手上不断向人群中洒些银钱,蜜饯。
既是大帝大婚的东西,自然是吉利的,惹得大家都去争抢。
车撵后面跟着一个大车,大车由二十个强壮的车夫拉着,车上放置着一个大鼓,大鼓上数个舞女身披红彩带,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在最后面,则是嫁妆了,有些是西麟家置办的,但更多的是微垣大帝赐予的,约有五十来辆车拉着,都是红色的箱子,捆着红色的布带,从这边都望不见车队的后头。
真真是十里红妆。
西麟浅浅就坐在车撵之中,手中握着一块宝玉。
家里人说,新娘子嫁人时手中必须握着一块玉,越是上乘便越好,洞房时则搁在枕下,能得一世白首,千万不能打碎了。
所以她便一路紧紧握着,手心沁出了汗也不敢松手。
她曾见过微垣,年纪轻轻的,却有几分老成,那时他穿着劲装,背后背着一把弓箭,坐在马上,威风凛凛,侧脸的轮廓在微风中显得更加清晰。
真真的一个少年英雄。
当她听到微垣大帝求亲之时,没人知道她心里是多么开心,多么期待。
就算知道西麟家只是因为害怕而将她嫁过去,她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她绣了许多的东西做准备,嫁衣鞋子喜帕,还多绣了一件长袍,想送给自己未来的夫君。
满心欢喜的她并未多想,为何所有人都在传颂她曾经救过微垣的故事。
他们明明并未正式见过面。
或许只有她见过他,而他…
微垣宫中也是喜气非常,她遮着红盖头,看不见脚下,喜娘将她扶下,她便只能看见盖头下那一点点地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前方有个台阶,她并未注意,一迈开便一个踉跄。
“啊!”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她期盼中的温柔。
“小心,我扶着你走。”
她的脸一下通红,只微微点头,又怕他看不见,轻轻回了句:“恩。”
接下来便是繁琐的礼节,就算她早已经练习过千百回,可还是不断出错,旁边的那个人很耐心,慢慢的纠正,不断地重来。
似乎只要他在身边,便能什么都不怕了,心里好像被什么填满,那种甜蜜的滋味,无法言说。
终于,一天繁复的礼节都安然过去了。
西麟浅浅拿手指摩擦着手中的宝玉,觉得自己心中空了十几年的地方好像被那个人填补了。
新房很宽敞,两个住也显得空荡荡的,喜娘们在一旁说着吉利话,西麟浅浅觉得坐的地方十分难受,那下面放了桂圆花生,都是好彩头,这样想着,她又笑了起来。
窗外放起了烟花,大朵大朵的就好像西麟家的海棠。
脚步声逐渐从远而近,西麟浅浅的心一下悬到嗓子眼,手不自觉攥紧了裙边,将玉握得更紧。
“浅浅。我来晚了,但我没喝醉。”
她脸便红了,轻轻点头。
那人接过喜娘的喜秤,轻轻说道:“那,我就…”
似乎他也很紧张,发觉了这一点的西麟浅浅,忍不住笑起来。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西麟浅浅如愿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少年英雄。
他一身红衣,在她眼中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可眼前的少年,眼中的期盼与惊喜却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熄灭了下去,他眉头紧锁,瞪着西麟浅浅看了许久,缓缓开口:“你,是谁?”
西麟浅浅愣住,呆呆回答:“我是西麟浅浅。”
那少年似乎动了气,猛地将喜秤摔在地上,后退两步,眼中的失望让西麟浅浅心中一阵刺痛,他指着她,道:“不,你不是,你到底是谁?她呢?为什么来的是你,怎么会是你?我要娶的人怎么会是你?!”
西麟浅浅终于明白了,这个她爱着的少年想娶的人不是她,他的温柔想给的也不是她。
西麟浅浅站起来,伸手想去拉微垣,却被微垣一把扫开,手中的宝玉就这样应声而碎。
一道红光一闪,西麟浅浅眼神突然一变,她看向破碎的宝玉,还记得那年也是这样,这玉碎了,就像自己碎了的心,她那时扑过去捡,连微垣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在那时候的漫长岁月,她再也没见过微垣一面。
此时她目光灼灼,看向还是少年的微垣,他紧皱眉头,不断摇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
西麟浅浅一把抓住他,道:“赫宜!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你娶的不是心中的那个女人,你娶的是我!”
微垣将她挥开,瞪眼道:“疯女人,你在说什么?!”
西麟浅浅靠近他,如同一个疯子一般,道:“你不仅娶不到你心爱的女人,这个大陆也会在你的手中被毁,帝王之血更是断送在你的手上!”
微垣后退两步,撞在桌子上,皱眉道:“你胡说!怎么可能?”
“那我就带你去看看。”
场景一变,微垣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天塔最高处,他站在边缘,往下看去,大陆尽是疮痍,无尽的硝烟从各个方向升起,惨叫声与哭声不绝于耳。
他吓了一跳,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大陆,这不是他想创造出的大陆。
这不是!
微垣后退,转身想跑。
却见西麟浅浅穿着红色的嫁衣,吐着鲜红的口脂走过来,手脚上锁上的铁链触目惊心。
他疑惑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西麟浅浅一步步靠近他,微垣见她眼中癫狂带着悲愤又似乎带着不舍,忍不住后退。
她道:“看到了吗?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不!不可能!”
微垣高声喊道:“这是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我断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这不是真的!”
西麟浅浅将他一推,压着他往下看去,穿着盔甲的士兵正挥刀砍向一个不过五岁的孩子,鲜血染红了穿流而过的河流。
“你自己看看,那是你的士兵,那是你的军队,是你下令杀了他们!”
微垣痛苦的抱头,道:“不,我只想我的国家富足,我只想,我只是想…不,不会的。”
西麟浅浅蹲下,将他揽在怀里,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她道:“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杀了这么多人,定是会万劫不复,也必须万劫不复。”
微垣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
西麟浅浅将他扶起来,抚摸他的脸笑起来。
微垣看的呆住。
“没关系,就算万劫不复,我也会一直陪你一起。”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划过,微垣闭上眼睛,身子不断下坠,似乎真的跌落到地狱。
但手中紧握的温暖,让他心中稍安。
酸楚涌上心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