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夜的暴雨竟下了三天，街道上积起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这个城市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雨天，一时没什么良好对策，只派了人在街道上将积水聚在一起，再倒到不远处的河流之中。

成效甚微。

北堂深雪湿漉漉地从雨中走回来的时候，七洛正着急找她。

从没有像这次这样，他回来了，而她却不在。

天边轰雷闪电，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老板记得早起时候，有个俊俏的世家公子过来找北堂深雪，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

暴雨哗啦啦落下来，七洛想不起他们还曾相识过哪个世家公子？

门外的雨愈发大了，老板实在给不出更多的信息，七洛借了把大黑伞，没有多想便钻进了雨幕。

这个城市很大，也很陌生，他冲出来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寻。

此时，一身红衣的北堂深雪从一片朦胧之中走过来。

他想他见过她无数次绝望的模样，可是像这次这样，明明悲伤到极致却双眼漠然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就好像此时走过来的，只是一具躯壳。

她的手上拖着一把剑，一把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剑。

无名剑。

七洛撑着伞看着她从身边擦身而过。

雨水顺着伞骨落下来，将七洛的袖子彻底沾湿。

最终，谁也没有问北堂深雪究竟发生了什么，白翼与七洛选择性失明一般，好像看不见北堂深雪随身带着的无名剑，也看不见那剑上的名字已经更改。

再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雨已经停了，太阳微微露出脑袋。

白翼站在客栈门前，见七洛二人走下来，便道：“我们该走了。”

七洛点头道：“我想先去一趟岩崖阁，将念然接出来。”

三人没什么好收拾的，退了客栈便启程。

路上行人均挽着裤腿淌着水行走，似乎这场意料之外的暴雨也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乐趣，处处可闻欢笑嬉戏声。

离舟城因为没了十老会作怪，断魂流已经不再“断魂”，无数人驾着小船游荡在水中央。

七洛三人也租了条小船，摇摇晃晃朝着中心小岛而去。

有几个书生小姐也租了条船，带着点心茶水在湖中心吟诗作对，好不风流，两条船擦肩而过，七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原先的笑佛祠被拆了，建成一个简单的驿站。

有几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摆了张桌子在门口，坐在后面一个一个翻看进岛人的文书，竟也排了长长的一条队。

七洛探头，忍不住叹口气，道：“这得等到什么时候？还有，白翼，你有文书吗？”

三人站在队伍最后，有那么丁点迷惘。

突然坐在桌后的一个官员站了起来，直直朝着七洛处走来。

“七洛大人。”

七洛一愣，瞅着对自己行礼的官员，道：“你，你怎么认识我？”

那官员客气笑道：“下官一早便在此处等候大人了。”

七洛道：“你有预知能力？能预知到我何时能到？”

官员道：“大人说笑了，是林丞相命我在此处等候的。”

七洛恍然大悟道：“那就没问题了，林封丞相确实是能预知上下五千年。”

官员遮不住眼中的崇拜与仰慕，点头道：“丞相大人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七洛大人您几位路上颠簸辛苦，我这就为各位安排地方休息。”

七洛摇头道：“不必了，我想直接去龙涎筑，尽早赶回天虚。”

那官员一愣，立刻道：“好，好，那我这就去安排。”

“吴哥哥，吴哥哥。”

一个女子悲伤的呼唤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七洛看过去，便见一条小船停靠在湖边，几个官兵将船上的人拦住，不让上岸。

一个俊毅的少年从船上跳下来，转头去看船上穿着浅黄色长裙的女子。

“吴哥哥。”

“你不能进去。”

那女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拽着官兵的袖子，哭道：“就让我再和吴哥哥说两句话吧，求你了。”

那官兵皱眉道：“再耽误，这位小兄弟也就要错过最后的核对了。”

七洛有些奇怪，看向那官员道：“核对？”

官员皱眉道：“惊扰到大人了，最近是春季科考，有文有武，所有考生都要在这里进行核对，身份确定后方可进入。”

七洛道：“怪不得，觉得人这样多，原来都是来考试的。”

那官员指指那边道：“唉，这种事情多了，好多来送考生的都和生离死别一样，我这就去处理。”

七洛略一点头，没说话。

倒是北堂深雪伸手拦住了他，道：“给他们点时间，让他们说说话吧。”

官员脚步一顿，抬头看向七洛。

而七洛则看着北堂深雪，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官员使劲看七洛，可后者毫无反应，他只好咳了几声，道：“七洛大人？”

七洛一个晃神，道：“让他们说几句话吧。”

那边得了官员的命令，两个相爱的人终于相拥在一起。

姓吴的少年捧着那姑娘的脸，道：“你等我，等我赢得武状元，就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

姑娘含泪点头。

少年的眼中一片决绝与希望。

北堂深雪突然问道：“你觉得他会信守承诺吗？”

七洛一愣，道：“自然是会的，都说年少时的感情最真挚，我想他们该是相爱到骨子里了。”

北堂深雪却摇头道：“不，我倒觉得他不会。”

七洛疑惑道：“为何？”

北堂深雪道：“越是干净简单的人，越容易被繁花迷眼，所有的承诺都不过是风中的云烟，禁不起任何碰撞。”

七洛问道：“如果你是这样想的，为何还要给他二人时间叙话呢？”

北堂深雪眼神迷离，道：“或许，是因为，最起码如今的他们是真实相爱的，不管日后是怎样，让现在的他们多说的那几句话，或许会是未来他们某个人永远的美好记忆吧？”

白翼听言竟也转头看了北堂深雪一眼，终是无言。

那官员喊来的马车很快便停在了三人面前。

他道：“这是这里最好的马车了，要到岩崖阁大约需要三个时辰，干粮与水也已经为三位准备好了。”

七洛不由赞叹这官员的细心。

但是看到面前的马车，他还是苦了脸，犹记那时晕车的痛苦。

不过马车中点了淡淡的龙涎香，不算浓郁，让人闻了心旷神怡，七洛奔波数日，十分疲惫，在这香气之下，歪头被沉沉睡去。

白翼与北堂深雪相对无言。

白翼看了看北堂深雪，又看了看她身边侧着的无名剑，似乎二者都是一样的了无生气，他道：“他，死了？”

北堂深雪没有转头，甚至是眼中也没有半分波澜，点头道：“是。”

白翼道：“他希望你活下去。”

北堂深雪转头，道：“七洛若最后为微垣织梦，能活着从梦中走出的几率有多少？”

白翼垂了头，眼神似乎停在沉睡的七洛身上，他道：“若是恶之魂没进入微垣躯体，约是八成，若是进入了，约是三成，若是控制了部分，便再无机会走出来，若是恶之魂完全控制了那副躯体，那，便没有织梦的必要了。”

北堂深雪问道：“那若是其他人也进入梦中呢？”

白翼道：“那么那个进去的人便会被留在梦中，在梦中受伤或是死亡，都会在现实中体现出来。”

北堂深雪道：“也就是说，进去梦里的那个人若是在梦中死了，便就是真的死了。”

白翼点头道：“是，不仅是进去梦里的人，包括七洛自己，若是在梦中死了，便也就真的死了，这就是云梦珠的神奇所在，它能创造出一个连织梦人自己都相信的梦境。”

北堂深雪道：“原来如此。”

白翼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终是默默垂眸，不发一言。

马车在傍晚时分停了下来，面前是不知有多深的深渊，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将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七洛伸着懒腰下马车，道：“好舒服啊，这一觉真是这么多天来最好的一觉了。”

有人躬身领七洛三人往岩崖阁走，路上依旧是竹林一片片，在经过一座宫殿时，七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问前面带路的小厮，道：“那宫殿里的人现今如何了？”

那小厮抬头看了那宫殿一眼，立刻低下头，道：“小的不知。”

七洛皱皱眉，那宫殿是之前墨妃所在的宫殿，从外面看起来与之前所见到的无异，只是透过镂花窗户，看到里面的竹林竟是枯萎了几棵。

他想，若是墨妃还在，那必不会让竹子枯萎。

小厮垂着头，似乎生怕七洛再问起些什么，急匆匆加快了脚步，朝里走去。

七洛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往里走。

小厮在一房门口停下，七洛不由问道：“丞相如今住在此处？”

小厮随口答道：“丞相病后便住在此处了。”

“丞相病了？”

小厮一愣，道：“小的不知其他，若是大人有所疑问，可像丞相大人询问。”

七洛也知在这样的小厮身上并不能得到答案，于是他挥挥手，小厮便退了下去。

抬手将门打开，一阵腐臭味便从里面散出来，竟是将他熏的后退了几步。

就像，就像是一个死人在盛夏被捂在被子日好几十天一般的臭味。

但这里是林封的寝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在疑惑着，从屏风背后拐出一个人。

丰神俊逸，一把纸扇风流倜傥，明明是一个文弱书生，一双眼睛却深不见底。

正是林封丞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