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气定神闲的抱着双臂看着宋修。
北堂深雪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定是想着这种世家子弟还是带着姑娘的世家子弟,没几分本事却想在姑娘面前露脸,定要在我这摊上砸不少银钱。
宋修显然也看出来了,翻了个白眼,随手丢了一个铁圈。
“哐”
套中了最前排的小铃铛。
老板皱皱眉,但很快笑着赞叹道:“公子好本事,这个铃铛是你的了。”
北堂深雪接过小铃铛,见它竟是连着一条红绳,是个手环,她看了看,又晃了晃那廉价的小铃铛,随手便绑在了手腕上。
宋修漫不经心的一个一个套着,很快前排几乎全空。
北堂深雪手中的小物件越来越多,围着过来看的人也里三层外三层。
老板黑了脸,但想了想,这么多人看着,还能当个活广告,他仔细瞅了瞅宋修,穿着华贵,一副富家公子特有的气质,量他也就只能套套前排,这波亏了不要紧,还有下一波。
他又递给宋修十个铁圈,大声喊道:“做生意就要有信用,无论你套中什么都是你的,都拿走,我绝对绝无二话!”
“大家看,真的很容易就套中的!你们看这位公子,大家都可以来试试!”
宋修转头问北堂深雪道:“你想要什么?”
北堂深雪道:“你要不就套那个镯子,这里也就那个还过的去眼了。”
宋修眯眼瞅了瞅,又比划了几下,道:“还真是挺远的。”
老板听他这么说,暗自松了口气,还没反应过来,耳边突然一阵欢呼声。
只见宋修手一松,似乎及其随意,稳稳套中那个玉镯子。
老板揉揉眼睛,见那镯子真的就在铁圈里时,只觉得两眼一黑,他这小本买卖,这一个玉镯子值得上小半年的生活费了。
手一抖,有一个铁圈咕噜噜落地,碰到宋修的靴子,当一声倒地。
宋修看了看空了的双手,将那铁圈拾起,伸手问老板要:“老板,再给我个圈呗。”
那老板苦着脸就要哭出来,抱着圈不肯撒手。
宋修见他耍赖的模样笑道:“老板,你看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老板转头,当听不见。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
“不是说套中什么就给吗?”
“哎,看这位公子厉害就不肯给了。”
其中一个女子对怀中的孩子道:“你看,娘都给你说了,这都是骗人的。”
老板憋的脸通红,猛地站起来道:“不骗人!我不骗人!”
他将镯子拿出来,紧紧握了握,视死如归一般将镯子递给宋修,道:“给你吧,你,你送你夫人吧!”
宋修眉头一挑,道:“老板,我十文钱买一个,你再让我套一个行不行?”
老板耸拉着脑袋递他一个铁圈,眼睛去瞟那玉镯子旁边那陶瓷人像,也花了一个月生活的银钱呢,这回也要说再见了。
却见宋修依旧是随手一丢,那铁圈套住了之前北堂深雪瞅了几眼的拨浪鼓上。
宋修拍手道:“快,快把那拨浪鼓给我。”
老板一愣,那拨浪鼓三文钱都不值,没想他却那么高兴。
他将拨浪鼓给了宋修,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抱了满怀小物件的北堂深雪,忍不住道:“你们夫妻感情真好,这个拿回去给你们娃娃玩耍吧。”
宋修笑的眉眼弯弯,满意地领着北堂深雪离开。
老板今日没了做生意的心情,便挥挥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却在翻开草帽的时候,发现了一锭银子。
能买十几个那劣质玉镯子。
他下意识去看宋修,却只瞅见他的背影。
只道是哪家富贵公子为了讨娘子欢心特意出来玩的吧。
也不知自己是倒霉还是走运了。
宋修将拨浪鼓递给北堂深雪,后者一脸惊喜的接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宋修挑眉,在她脸前比划,笑道:“你脸上写着‘我想要拨浪鼓’六个大字!”
北堂深雪晃晃手腕,铃铛声和拨浪鼓的撞击声同时响起,她忍不住展颜欢笑道:“这个好有意思啊。”
宋修认真看她道:“你真像个孩子。”
北堂深雪一脸疑惑。
宋修指了指那拨浪鼓道:“这个,就是专门给孩子玩的,他们听到这个声音也会像你刚刚那样笑。”
北堂深雪推了宋修一把,道:“你笑话我?!”
宋修装作吃痛的模样,道:“不敢不敢。”
明明不到晚间,天色却渐渐暗下来。
二人在一卖绿豆粥的摊前坐下,要了两碗绿豆粥。
北堂深雪道:“你,刚刚在那老板的帽子下放了银子,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坏啊?”
宋修咬着筷子笑。
“你是担心那老板亏得太多,日后生活艰难?”
宋修胡乱应了两声,算是承认,但他不会说,他之所以愿意顾及老板的感受是因为他称呼宋修二人为夫妻,还有娃娃,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就算花更多的钱去买这样的话,他也是甘愿的。
北堂深雪看了看天色道:“要下暴雨了。”
“是啊,今天的一天太短了,但是却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北堂深雪低头喝了一口绿豆粥道:“你怎么就知道以后不会这么开心呢?不是说好,等事情结束了一起到处走走吗?”
宋修忍不住眼眶一红,他极快的埋头,道:“我不过就是想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开心的那天,这样就会更开心的。”
喝完这碗绿豆粥,北堂深雪便要回客栈了。
宋修拿勺搅拌着碗中的绿豆粥,道:“你知道吗?当大长老出现救我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天神,都说魔是人心衍生的,我想神也是一样吧?”
北堂深雪转头,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这些事,但还是安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一定很奇怪,明明十老会灭了十大门派,灭了我南漠满门,为何我还要做十老会的一只走狗?”
“我也想杀二长老,可我做不到,他没有实体,靠着一点残念‘活’到现在,而大长老,他变得衰老无比,生命每分每秒在流失,却不能死,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我从冰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这个样子了,他只说是神的惩罚,其他的却不再多言。如今他也为他过去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很迷茫,南漠家于我十分陌生,除了最后大哥和父亲的保护,我再也感受不到南漠家的温暖,那时候,一切都变了,我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去恨,也不知我该为什么而活着。”
“大长老骗我说父亲还会有活过来的可能,我便为了这一点坚持了下去,再后来…”
宋修看了北堂深雪一眼,止住了话头,道:“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个信仰有个支柱,我想我的大抵是那穿着紫袍,从火中走过来,将我从死亡恐惧中拉出来的大长老,没有了活下去希望的我,就像一根滕曼,无法独立站稳,只能依附于他人生存。”
“所以,宋修便自愿成为大长老的傀儡。”
北堂深雪道:“好在,大长老也希望微垣被封印。”
宋修点头道:“他发觉了自己根本无法控制魔的力量,终于了悟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二长老执念太深,我听说是他曾对着千颜哥哥的尸体说过,他会让这个世界万劫不复,让千颜哥哥只能在黄土里看着,而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有执念,每个人都会矛盾,而我无法拒绝大长老的任何一个要求。”
宋修认真看向北堂深雪道:“你能理解吗?”
北堂深雪一愣,下意识点头。
宋修咧嘴笑道:“看你吓的,我开玩笑呢,就是和你聊聊天嘛,这么多年都没人这样认真听我说话。”
北堂深雪瞪他一眼。
宋修一口喝干碗里的绿豆粥,拍拍肚子道:“吃饱了。”
北堂深雪一笑,道:“我该走了。”
宋修眼一沉,道:“好。”
北堂深雪拿着小拨浪鼓,一边摇晃着一边往外走,此时天色已经暗沉地如同夜里,街上几乎已经无人行走,绿豆粥摊子的老板也拾了东西跑开。
北堂深雪的背影第一次看起来不那么寂寥,拿着拨浪鼓如同一个小姑娘一般,连走路也有些轻飘飘的。
宋修痴愣愣地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模糊。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他似乎清醒了一点,忽然开口,喊了一声:“深雪!”
拨弄着拨浪鼓的北堂深雪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去,一道凛冽的剑光便迎面而至!
带着势不可挡的浓郁杀气!
她笑容一下凝固,本能地将拨浪鼓掷了出去,那白色的剑光瞬间将拨浪鼓割为两半!
剑势一阻。
北堂深雪抽出腰间长鞭,“哗啦”一声打偏无名剑。
手腕上九曲环沿着长鞭顺势而下,在空中重新组合成一把利剑,呼啸刺去!
“噗嗤”
刀剑穿破血肉的声音。
混杂着天边沉闷的轰雷。
北堂深雪挥鞭的手一顿,满脸震惊的看着被九曲环刺穿心口的宋修。
她感觉似乎过了百年,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躲?”
宋修仿佛不觉得疼,咧嘴一笑,道:“我那么怜香惜玉的一个人,怎么舍得杀你?死在你手里,是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结局了。”
九曲环“簌”一声消散,重新变成手环绕在北堂深雪的手腕。
暴雨就这样毫无前奏的倾泻而下。
宋修沉沉到地,北堂深雪下意识将他抱住,一手的鲜血被来势汹汹的暴雨洗净。
宋修挣扎着握住北堂深雪的手。
“无论最后结果怎样,你都要保护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这片大陆。”
“如果有来生,我会比七洛更早遇见你,你要答应我,在见到我之前,不要,不要再爱上其他人,好不好?”
暴雨打的北堂深雪睁不开眼睛,怀中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
终究,她没能给他一个答复。
“傻瓜,我是没有来世的啊,下辈子,你会遇到一个值得你去爱的人,她会全心全意去爱你,她会为你做新衣服,为你做饭,你会拥有一个家,会感受到温暖,简单幸福一生。我,祝福你。”
无名剑一声哀鸣,白光猛地一闪,继而恢复沉寂。
剑身上“宋修”二字立时转变为“深雪”。
北堂深雪跪在雨中,放声大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