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墓碑被立起来,石南抱着石块一个一个的刻着,日夜不休,整整刻了两天两夜,每一个小妖的名字和过往他都记得。
最后一个刻的是白芍。
“先生,你刻了很久了,歇息一会吧。”
石南将墓碑丢弃,揉揉干涩的眼睛,那里面无悲无喜,只喃喃回了一句:“刻不好啊,怎么也刻不好啊。”
“她最喜欢看的是诗词,却总是陪我看医书,我明明知道她的注意力不在书上,我明明知道。”
七洛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石南,看来石南比他想象的更加通透,他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他不敢猜测,石南是否也有遗憾。
“都走了,他们都走了。”
石南转头看七洛,问道:“你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七洛看着跪倒在地上的石南,一身的石头屑渣,本就虚弱消瘦的身子如今看着更是如同一阵清风便能吹散一般,他的脸色蜡黄,毫无血色,若不是这馥郁的灵气,估计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七洛不忍开口再问长生卷的事,点头道:“是,我们该启程了。”
石南笑道:“真好,你们能离开,我也想离开这个山谷,可是我不能。”
七洛一愣,看向石南,心道难道是他知晓了什么?
果然,石南看着远处只露出一点点痕迹的小木屋道:“若不是靠着这个神器,我早就死了对不对?”
七洛脱口道:“你怎知…”
石南道:“其实早该猜到,别说我这样的病体,就算是个正常的健康的人,也不可能百年来长生不老,这地方必定有与众不同之处,再加上,有人给我来信,说是山谷中有千年前的四大神器镇守,如今天下危难将起,有缘人会取走神器。”
七洛道:“有人来信?”
石南道:“不知是何人,不过我想他说的有缘人是你把?”
七洛不语,垂下头,表示默认。
石南道:“你是个很善良的人,我知道,若是我挑起这个话题,你便不会问对不对?”
七洛皱眉,想了想,道:“其实,就算有了长生卷我们的胜算也不大的。”
石南道:“七洛,你将那神器取走吧。”
七洛道:“你可知道将神器取走,你会怎样?”
石南道:“难道你认为我会愿意这样守着这墓碑寂寞孤独地无尽活下去吗?”
石南伸手摸了摸如何也刻不好的白芍的墓碑,道:“还是与他们一同去了的好,在地下也能有个伴儿,白芍其实胆子很小,连夜路也不敢走,若是独自一人下了地府,定会被牛头马面吓坏的。”
七洛沉默。
带着春意暖意的风吹来,石南的衣角被轻轻扬起,显得无比落寞。
七洛不知道白翼将长生卷取出之后石南最终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不敢去看,只是感受到山谷中的生命在不断流失,不过一个时辰,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了。
药王谷又重新成为了一个死亡之谷。
看着白翼手中如同玉制书简一般的长生卷,七洛心中竟升起了一阵轻松感。
是啊,谁愿意当坏人呢。
就算知道该如何取舍,就算知道孰重孰轻,但要自己做这样的决定,他做不到。
所以,当有人替他们决定,替他们做了坏人,心中还是会有几分庆幸,几分松快。
而那个人是谁,他不用猜,不用想,毕竟那个人也不会再在他们眼前出现了,起码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了,那么他也有借口不去追究,不去惩戒。
当七洛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吓了一跳,可是那种由心底的轻松感却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小小四趴在墓地中嚎啕大哭,他身上的血迹和泥土都凝固在身上,显得脏兮兮的。
“小小四。”
听有人喊他,抬起一张哭的双眼通红的小脸,泪眼朦胧看向来人。
七洛也不嫌弃他脏,一把将他抱起来,擦了擦他的脸,道:“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小四勾住七洛的脖子,指着贝乌的墓碑道:“娘,娘…”
七洛无比悲痛的垂眼,道:“你娘亲她许久没和旧友们见面了,如今约好一起去另一个世界看看,那个世界都是鲜花草原,她在那边也在关注着小小四,看着小小四一点点长大。”
小小四止住了哭,将信将疑的看着七洛。
“小小四爱娘亲吗?”
小小四用力点头。
“那小小四就要快些变成一个勇敢的男子汉,让娘亲可以安心在那个世界与她的好友们把酒言欢。”
小小四抹了抹眼睛,将眼泪抹尽,轻轻点了点头。
七洛找了个地方将小小四洗干净,又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他套上,虽然大了,但也比那脏兮兮的小衣服强多了。
他没让北堂深雪跟着,自己独自一人抱着小小四到了阿四的房前。
几只母鸡满地啄着米粒,偶尔抬头眯眼看一眼路边是否有人经过,门前那根爬山虎长得极好,趴在墙上,一片绿荫阴阴。
阿四见七洛抱着小小四,急忙迎上来,接过小小四,见他双眼通红,不由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他意识到不对劲,问道:“贝乌呢?怎么没回来?怎么是你将孩子送回来?”
七洛垂头,只觉嗓子干涩非常,但还是努力将事情说清,他只说药王谷中遭遇天灾,整个药王谷都没了,包括,生活在里面的小妖与草木,还有,去看好友的贝乌。
阿四抱着小小四,似乎没听懂七洛的话一般,毫无波澜的点头。
然后,兀自往屋子里走去,也不管七洛还在院子里,踢翻了装着野菜的篮子,惊飞了还在啄食的母鸡,“哐”一声将门关上。
七洛就站在门口,看向天上的太阳,十分耀眼,直到双眼酸涩也不动弹。
夕阳西下,山的倒影被拉得很长,大片阴影打在七洛的身上,连穿梭而过的风也有了凉意。
阿四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今夜没有月亮,显得格外地沉闷与黑暗。
七洛站在粘稠的夜色之中,几乎要喘不过气,一路走来,见证的都是这个时代的悲剧。
一将功成万古枯。
战争所带来的永远不会是幸福,恶之魂的贪念带来的也永远都是灾难。
只是他不曾后悔,甚至开始庆幸当时能够担起责任和白翼走出青木镇,看尽世间百态。
七洛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的愿望,盖一个精致的竹屋,种几亩良田,足够一家人吃食,迎娶尹念然,生几个可爱的宝宝,无事时与木君迁比试几番或是夜话几句,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以前,总觉得很容易,但经历了这么多,才发现,平淡是不易的。
如果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希望自己的付出与牺牲,可以让以后的人都能轻易得到这样的幸福平淡。
直到第一道晨曦洒向大地,阿四终于打开了门。
他已经收拾好行囊,怀中是还呼呼大睡的小小四,这一夜似乎在阿四身上如同十年,他尽显老态,佝偻着背,没了当初见到的精神。
见到七洛还在院子里站着,他有些惊讶,道:“你,怎么还在?”
七洛道:“对不起,我想亲自对你说。”
阿四苦笑道:“对不起?呵,你说是天灾,可是,怎么会是天灾?也罢也罢,贝乌是什么我早就知道,药王谷里的不寻常就算我未亲眼所见,也略知一二,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七洛问道:“那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阿四看了眼怀中的小小四,绝望的眼中透出一点希翼,道:“贝乌一直希望小小四能上学,和正常孩子一样成长。”
七洛道:“你要离开这里?”
阿四叹气道:“是,原本住在这样的荒山野地也是因为贝乌是妖,我不敢让她在市井中露面,怕召来什么道士惹麻烦,如今贝乌,不在了,我想带小小四去繁华些的地方,让他能好好读书。”
七洛道:“可小小四身上也有妖的血统啊。”
阿四道:“我听说天虚的丞相便是一只没有形体的千年狐妖,那里对妖十分宽容,从那边来的商贩还说,妖也能和正常人一样学习生活,所以,我想去天虚看看。”
七洛送走了阿四,他的背影在空无一人的山道中显得有几分寂寥。
而另一边,北堂深雪则在距离药王谷最近的一个城市住下,夜色微凉,七洛还未回来,她坐在窗边,看着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却没在路上看到七洛的身影。
“还等?”
宋修那玩世不恭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北堂深雪转头便见他站在对面的房檐上,晚风吹起他黑色的衣衫,显出几分邪魅。
“你还敢来?”
宋修挠挠脑袋,道:“我为七洛解决了个大难题,怎么了?就见不得人了?”
北堂深雪摇摇头,不说话。
宋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在他面前出现的,他那圣人的形象我会好好替他保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贝乌来,不就是为了让你们置身事外嘛,坏事,自然不能由所谓的好人来做了,这点我明白得很,我呢,本就一手鲜血,做的坏事数不胜数,多这一件也无所谓。”
北堂深雪叹口气道:“你啊。”
宋修笑的没心没肺,道:“明日你可有空?”
北堂深雪道:“该是无事,怎么?”
宋修指了指城中道:“我刚逛了逛这城,发现不少好玩的,明日一起逛逛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心情逛街?”
宋修舔着脸道:“反正明日七洛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也启程不了,与其干等,不如去玩玩,若是他回来了,催你走了,我立马消失怎么样?”
北堂深雪眼中神色一闪,没答话,也没反对。
宋修一拍掌,开心道:“那就这么定了!”
夜中浓浓,这大概是宋修见过的最黑最没有光亮的夜晚,他的袖中是大长老留下的信件,被捏的满是皱褶。
“若神器集齐,可念此咒解开与无名剑的关联,杀了北堂深雪,助白翼获得四大神器。切记不可心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