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一晃。
二十多年前的桃源村依湖而立,湖中心有一大片的荷花,碧叶宽大,娇花婷婷,风一吹便上下微微颤动,如同湖中的水波一般起了涟漪。
小船在湖上轻轻飘荡,荡进那一片荷叶之中便连点儿影子也瞅不见了。
桃源村的人便是靠水吃水,摘来的莲蓬、荷花都摆了摊子叫卖,好不热闹。
“喂,你们等等!你们把他放下!”
突兀的喊叫划破了桃源村平静的早晨。
七洛看过去,见一个穿着丝绸道服,背后插着一把拂尘的少年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拎着什么往前走的大汉。
那大汉似乎很无奈,道:“三少爷。”
少年睁着大眼睛,道:“把他放下!”
大汉道:“三少爷,这是老爷吩咐的,小的们也没办法啊。”
少年使劲去拽大汉的胳膊,七洛这才看清大汉手中拎着的是什么。
是一个小小的铁笼,四周都生了锈,铁笼里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跌坐在里面,小小的双手紧紧握着铁栅栏,泪眼汪汪的看着那少年。
正是林天又!
少年指着林天又道:“这是我弟弟,你快给我放下!”
大汉摇头道:“三少爷,老爷吩咐了,今天必须把他丢到湖里,要是小的不能完成任务,会被罚的呀。”
少年惊道:“丢湖里?!你疯了吗?这可是个大活人!”
大汉不以为然,晃了晃手中的铁笼子,道:“三少爷,您啊就是太善良,您看他,像个人吗?都十五了,还这么点大,老爷说了,这是不详人,早死早好。”
少年气的说不出哈,道:“你,你…”
大汉道:“老爷说了,养了他十五年,他身上的煞气还是一点未消,为了保我林府一世安稳,只能这样了。三少爷,您快回去吧。”
少年抿抿嘴,突然态度一变,道:“他怎么也是我弟弟,我,想送他一程。”
几人左拐右拐,走到湖边,这里人烟稀少,芦苇都有一人高。
大汉替少年划开挡路的树枝,走到岸边。
“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大汉搓搓手,道:“三少爷,您尽快,老爷要知道我带着您来了,不定怎么罚我呢。”
少年点点头,蹲下身,看向铁笼里的林天又。
此时林天又早就没了那委屈的小模样,似笑非笑抱着双手看向少年。
少年道:“天又,别怕。”
林天又冷哼一声道:“我都要死了,你跟我说这句话有什么意思?少在那里惺惺作态,就算我死了,我也会回来找你们报仇,你们林府别想有安生日子!”
不等少年再说,大汉便急了,拎起铁笼便丢下了水。
“扑通”
直直坠下去。
七洛想若是林天又真就这么死了,那林府还有桃源村可能还真能一世安稳。
可惜…
大汉道:“这邪门东西,三少爷,你可别听他瞎说。”
少年咽了咽口水,看着渐渐平稳下来的湖面,道:“你不是要回去向我爹复命吗?”
大汉点头,道:“是,那少爷您?”
少年道:“我,还想去街边逛逛,一会自己回去,你不用管我,快走吧。”
大汉也不多想,弓了弓身便离去了。
那少年立刻脱了鞋袜,跳进湖中。
不一会儿,便一手拽着铁笼子一手划拉着游到了岸边。
少年几下打开铁笼子,林天又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地上,此时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少年喜道:“你醒了?”
林天又道:“你为什么救我?”
少年一边将自己干爽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一边道:“你是我弟弟啊,不管谁不要你,我都不会不要你的!”
场景再一转,便是在一个小小的茅草屋里。
茅草屋虽小,可里面的东西却是齐全,锅碗瓢盆都是崭新,被褥铺盖都是干净,小小的林天又坐在床边,身上穿着的是绣了金边的好衣服,脸色也是红润,可见过的很好。
看来,少年将他救回来,却也不敢让他在人前露脸,便找了个地方安顿,好吃好喝供着。
此时少年也在屋里,左看右看,回头问道:“还习惯吗?”
林天又道:“还行,就是有点无聊。”
少年凑过去道:“无聊?我不是给你派了两个侍女吗?你可以和她们下下棋,说说话。”
林天又眉头一皱,忽的又舒展开,道:“她们不愿与我说话。”
少年瞪眼,道:“岂有此理!她们人呢?给我叫出来,我好好教训她们!”
林天又笑起来,道:“哥哥,她们不好我就不要她们伺候。”
少年一想,道:“你把她们赶回家了?怪不得,我进来就没见她们。也好,既然让你不高兴了,那还不如不要她们。”
林天又的表情有点奇怪,似有若无地瞟了不远处卷着的铺盖一眼。
少年以为他不高兴,便道:“没事,她们不和你说话,我和你说。”
这个少年对自己的弟弟确实十分爱护,几乎每日都要过来与他说话。
七洛终于明白,林天又的误解究竟从哪儿来了。
这个少年便是林天衡,此时年纪尚小,父兄又对他教导严厉,做错一丁半点就会挨一顿罚,或罚跪或罚抄。
那个年纪的少年自然便会向亲近之人抱怨一二。
“天又你知道吗?我今天又挨罚了,我不过写错两个字,哥哥就拿戒尺打我,你看我这手,又红又肿,怕是明天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天又,我今天作诗没能比过弟弟,又挨骂了,我爹揪着我的领子打我。”
“天又你说我又不想有什么大作为,他们对我要求那么高作甚?”
“天又大哥成亲了,嫂子是温氏独女,可厉害了,一进门就拿眼扫我,嫌弃我穿着不端正,吃饭不优雅,说话没教养,唉,以后的日子啊,更难熬了。”
林天又总是坐在那里听,眼睛眯起来,弯弯的可爱极了,有时候见林天衡说话渴了累了便用胖嘟嘟的小手给他递茶。
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再后来,林天衡的父亲病逝,他便封为家主,他来茅草屋的时间越来越少。
“天又,等我站稳脚跟,我就将你接出来,我们生活在一起。”
从那天开始,林天又老老实实地等着。
直到,林天衡大婚。
“哥哥,你要成亲了。”
“是,她是万和庄秦庄主的女儿,叫秦紫离,在江湖上有”秦三娘“的称号,用毒的一把好手,有他们家帮我,我会更快在江湖立稳脚跟。”
林天又以为林天衡不过是为了利用那个秦紫离,便依旧笑脸默默听着林天衡说话。
但是后来,林天衡和他说的最多的便是秦紫离。
“这个秦紫离脾气暴躁,一点不顺心就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她今天买了新胭脂,我没看出来,差点就给我下毒,让我一命呜呼了。”
“唉,之前大哥大嫂就盯我盯得紧,弟弟弟妹又虎视眈眈,现在再加一个秦紫离,这日子啊…”
终于,有一天,林天衡道:“天又,我带你出去,以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一起生活。”
七洛看着林天又听到后亮晶晶的眼睛,想着这时候的林天又心里该是何等喜悦,可能他这一辈子对未来希望最大的一刻便是此刻了吧。
林天又不详人的称号已经戴在头顶很久了,林天衡将他带出来的时候,林府其他人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死。
面对着眼前所有人或疑惑或厌恶或嫌弃的眼神,林天又抓紧林天衡的手,努力扯起嘴角,给这些看着他也许以后要一起生活的人一个最和善的笑容。
晚间,坐在桌上用餐的除了林天衡夫妇,还有他的大哥大嫂和弟弟弟妹。
现在再加一个小小的林天又。
林天衡举起筷子,道:“用餐。”
大嫂温氏不动,林天衡问道:“大嫂,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温氏道:“也就你还吃得下。”
林天衡道:“词话怎讲呢?”
温氏扫了坐在一边不敢拿筷子的林天又道:“我也不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这个,他,被你带出来不过三个时辰,已经在各大世家传遍了。”
大哥林天青道:“是啊,三弟啊,不是我说你,你既然救了他把他藏起来了,你就藏他一辈子嘛,好好地又把他带出来干什么?现在不详人在我们林府已经传开了,你说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放?”
林天衡道:“唉,这怎么也是我们弟弟,怎么能让他一辈子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呢?”
温氏道:“是啊,所以他现在是重见光明了,我们林府啊,又要陷入流言蜚语的黑暗中了。”
林天衡道:“嫂子,您这话说的。”
温氏道:“不是我说的难听,是外面传的难听。说我们林府老爷死了就没用了,现在不详人放出来,林府撑不过一年。”
此时坐在秦紫离身边的一个小娃娃,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喊着:“饿,饿…”
秦紫离一巴掌扇过去,冷冷道:“饿?过几天各大世家找上门来,我们就连饭都没得吃了,不如趁现在就都别吃了,习惯习惯!”
小娃娃一下哇地哭出声,林天衡将娃娃抱过来,安抚着:“不哭,不哭,爹喂啊。”
一边挑着菜喂那小娃娃一边道:“哎,你说你拿孩子撒什么气?有什么好生气的?”
秦紫离道:“生气?我生气才是对的,我看你是安稳惯了,真以为自己本事通天了,各大世家已经传了信过来,这不详人若是不交出去,我们林府就没好日子过。”
林天衡无奈道:“交出去?交到哪儿去啊?”
秦紫离看了温氏一眼,温氏立刻道:“海宁寺的思宁主持说愿意教化不详人,不如…”
“不行!天又又不是什么妖魔,哪需要教化?”
秦紫离“啪”一下将筷子一丢,抱走小娃娃转身便走。
林天青和温氏对视一眼,也默默退了席。
偌大的一席菜就剩下林天衡和林天又,林天衡带着歉意看了林天又一眼道:“唉,让你受委屈了。”
林天又摇头道:“哥哥不要自责,我知道我出来没有那么容易的。”
林天衡叹口气,举起筷子给林天又夹菜,道:“他们不吃,我们自己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