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模样,衣衫破烂,但一张脸干干净净,圆嘟嘟的可爱非常,现在显然是饿极了,站在一家包子铺前,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小贩的生意好极了,连驱赶她的时间都没有。
她怯生生地靠近,对着那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小贩,道:“行行好吧,我好几天没吃饭了,给我个包子吃吧。”
那个小贩正数着兜里的银子,被突然出声的女孩吓到,愣了一会,但很快露出凶恶的表情挥手道:“滚滚滚,我又不是善堂,谁来都施舍我早就卷铺盖回家和你们一起讨饭了!滚远点,别来烦我!”
那女孩显然是习惯了这种驱赶,只撇撇嘴,不多说一句便转头要走,寻找着下一家乞讨的对象。
“喂,小叫花子,接着!”
一个肉包子凌空打过来,直直落在女孩手里,女孩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衣黑靴的男子拖着腮坐着,背后背着一把黑色的七弦琴,手边则是一把大黑伞,容颜俊雅亮丽,笑容明亮温暖,正是千颜。
女孩子抱着包子几口便吃完,又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千颜。
千颜笑的更欢了,勾勾手指,道:“过来。”
女孩儿眉眼一弯,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千颜一伸手将她拎起来,搁在对面的椅子上,挥手叫来了小二,道:“再来一笼包子,一碗鸡蛋汤吧。”
“好嘞。”
七洛此时感觉自己离千颜十分近,他没见过这样的人,笑意邪魅至极,眼神却是纯粹干净,让人不禁想要靠近,不过这一眼,他便能够确定,千颜决不是传说中那样的邪恶。
只见千颜笑眯眯看着女孩儿吃了一个又一个包子,他除了在她快吃完的时候再点一笼再无二话。
三笼下去,女孩儿终于放慢了速度。
千颜道:“小叫花子…”
女孩儿不满道:“我不叫小叫花子,我叫阿九。”
千颜道:“好吧,小叫花子阿九,你家在哪儿?”
如果七洛没看错,阿九也就是那个鬼魂的眼神闪了一下,边往嘴里塞包子,边道:“不知道。”
千颜又问:“那你父母呢?”
阿九道:“不知道。”
千颜盯着她圆圆的脸,终于忍不住捏了一把,道:“你说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阿九被一口包子噎着,拍拍胸口又喝了一大口鸡蛋汤。
千颜点头道:“恩,还知道喝。”
阿九不满道:“我真的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饿嘛。”
千颜道:“那你总知道你要去哪儿吧?”
阿九抹抹嘴,望着千颜道:“你呢?你要去哪儿?”
千颜道:“少来套我话,我是不会带着你走的。”
阿九立刻不吃了,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瞬间噙满泪水,望着千颜的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她指着远处,道:“我要去那儿。”
七洛的目光和千颜一同看过去,是那道白色的瀑布,天塔。
千颜看了一眼便转过头,道:“那你去吧。”
阿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瞪大眼睛,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走吗?我又要好几天吃不上饭,饿得可怜兮兮的还要被人赶走。”
千颜拿起身边的黑伞,起身就走。
阿九眯起眼睛,又缠又赖又就地打滚,到处说自己是千颜女儿,被爹抛弃可怜巴拉的,把千颜整的实在没办法,只好带着阿九朝着天塔方向而去。
阿九走几步便耍赖说走不动,刚开始缠着千颜抱,可千颜抱了几天也不耐烦了,便从路边买了一只小毛驴,阿九看着那只毛驴对着她十分淡定地嚼着叶子,瞪了它好久,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坐骑。
一路上,千颜寻寻觅觅,拿着一幅画到处问人,但那时候似乎千颜的邪魔歪道形象已经深入人心,那些人瞅着他身边的黑伞便避得老远,他这一路下来,除了做生意的小贩和普通的百姓几乎没修士愿意搭理他。
阿九坐在一头小毛驴背上,小小的腿一晃一晃,啃着苹果看千颜又一次垂头丧气回来,道:“千颜哥哥,你在找谁?”
千颜牵起绳子,淡然回答:“我师妹。”
阿九撅着嘴道:“师妹?你还有师妹?你说,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师妹?”
千颜回头,一脸震惊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了?”
阿九一口苹果便噎在胸口。
每到晚上,千颜便将画挂起来,神色忧伤地能瞅一晚,而阿九便偷摸摸地扒在门口,透着门缝,也能瞅千颜瞅一晚。
很多时候,可以说是除了面对千颜的时候,阿九的表情或者眼神都并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
这一天,千颜又牵着毛驴,到处问人,得到的依旧是冷脸对待,阿九问道:“你为什么非要问那些臭道士?他们自以为名门正派,对谁都鼻子朝天,讨厌死了。”
千颜收起画卷道:“唉,我师妹怎么说也是有名有姓的门派弟子,不问这些修士们能问谁?”
阿九道:“你倒不如问问路边卖梨的大爷,他用期盼的眼神瞅了你好久哦。”
千颜看过去,路边果然有一个梨摊,一个大爷打着蒲扇,朝他们招手。
阿九道:“你看那个梨,一个个的,多可爱呀。”
千颜翻了个白眼,挑了几个大的甩给在驴背上眼冒星星的阿九。
七洛不由感叹,这个千颜不仅不是个恶魔还是个大大大好人,这阿九明显来路不明,还能对她这样好,百依百顺,甚至也不问一句来路。
又这样过了几天,七洛终于看出千颜其实是没有目的地的,只是随意的瞎晃,到处询问着画像上女子的下落。
千颜突然对阿九道:“离天塔不远了,这些银两给你,你再往前走走,便到了。”
阿九抱着钱袋,木讷讷的,道:“你呢?”
千颜晃了晃手里的信件,道:“连家堡的家主喊我去参加清谈会。”
阿九指着千颜道:“你也去?”
千颜戳了戳她的脑袋道:“我怎么不能去?我也算得上是一个知名的门派好吧?再说了,我们门派也只有我能出席了,干嘛?看不起我?”
阿九立刻做小狗状,道:“也带我去嘛。”
千颜一把推开蹭过来的阿九,道:“你去干什么?”
阿九叉着腰道:“我去看看嘛,这可是盛事啊,三年才一回的,像我这种人是修炼几百年也进不去了,你就带我去看看嘛,这样我回去就可以和他们吹牛了。”
千颜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耐不住阿九的软磨硬泡,终于还是把她带到了连家堡。
连家堡位于颂河城,这座城市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连家堡所坐落的岛屿四周环绕着深不可见地的河流,蜿蜒漫长,白露起时,显得连家堡就好似存在于仙境之中。
这个地方,就是如今七洛所在的离舟城。
那个时候,河流上络绎不绝的船只,家家户户打开门便是河流,世世代代靠水而活,还有卖琵琶的姑娘撑着竹蒿,挨家挨户地叫卖,偶尔送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琵琶。
一个发间别着大牡丹的姑娘朝着千颜吆喝:“侬要伐?要就送一个。”
千颜坦然接受姑娘抛来的媚眼,笑的欢快:“呀,那就谢谢姑娘了。”
那姑娘随手便抛出一个,捂嘴和旁边的姑娘笑作一团,道:“看小哥俊的哟。”
千颜接过凌空飞来的枇杷,拱了拱手。
此时阿九也从旁边的花枝上摘下一朵牡丹,学着别在发间,遮住千颜看船上姑娘的目光,道:“你看我?”
千颜道:“你干嘛?”
阿九道:“你看我戴这个好看不?”
“…”千颜看了她一眼,便转开目光又追着船上的姑娘飘远。
阿九跳起来,道:“你看看嘛,不好看吗?”
千颜道:“不好看。”
阿九一把扯下发间的牡丹,甩在千颜身上,正巧船家划船过来,阿九便跳起来,坐在船尾不说话。
水流被划开一道涟漪,撞开一堆芙蓉花,千颜拿手去摸,凉凉的淌过手心,舒服地他眯起眼睛,转头对阿九道:“这个水,好舒服的。”
阿九背对着他,气呼呼地仰头不说话。
千颜无声地哈哈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真生气啊?”
“哼。”
千颜道:“你那么小,牡丹花戴着不好看的。”
阿九一回头,哼道:“我就喜欢牡丹花!喜欢牡丹花!”
千颜道:“我觉得你应该戴芙蓉花。”
阿九转过头,问道:“你觉得我戴芙蓉花好看吗?”
“当然了!”千颜一本正经道,拿手比划着:“这么大,往脑袋上一扣,当帽子戴。”
“你…”
阿九刚刚才展到一半的笑脸垮下去,指着千颜气结,转过身彻底不理千颜了。
千颜则在船上捂着肚子笑的直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但是七洛有种预感,这该是他们最后的美好时光,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是连家堡,那个让颂河变成血河的地方,那个千颜葬身,灰飞烟灭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