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洛木愣愣看着那人脚步规律地走上台阶,进了正殿,缓了一会才跟着林封进去。
已经有很多人到了,但是殿里安静非常,并没有人谈论些什么,见到七洛跟着林封上朝连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只垂着头,帽子上两边垂下的宽布条遮住了他们的脸。
而殿的最前方,是一张床,一张垂着床帏的床。
不用猜,就知道里面半躺着的是炎王,听说他的妃子病重,他悲痛万分,很快也被病痛压倒,无法起身了。
七洛默默跟在林封身后,有几个人便围了上来,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便也默默站在了林封的身后。
一名声音尖利的宦官站在那张大床面前,眼角下垂,笑的眼睛都要瞅不见,他高声唤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此时对面一个人站出来,恭恭敬敬弯着腰,举着象牙著,道:“启禀陛下,如今明城内乱渐起,百姓大多不服玉城安的统治,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打过去,将明城拿下。”
“哼。”林封面前一个男子冷眼道:“不过才十几日,你们就都忘了上一场战役中死伤了多少兄弟?铩羽而归,夹着尾巴逃跑的也不知是谁?”
那人听了并不生气,默默退回去,又有另外一个人站出来,一模一样的动作,甚至声音也有几分相似:“那时明城有欧阳北辰将军坐镇,如今慕容丞相还有欧阳将军均不知所踪,大抵是跟着双瞳一起…总之,现在玉城安身中剧毒,又内忧外患,正是攻打的好时机。”
那男子剑眉星目,只见他皱眉道:“可是玉城家有四大巫使,不出家门半步便能毁掉一座城,更何况,易桢那妖人还在明城。”
七洛一愣,看来只有玉城安中毒的事情传出来,估计还没几个人知道易桢也活着和死了差不多,没有什么威胁了。
那人说完一句话便退下去,换别人出来说,七洛看得眼花,奇怪着说的都是一个意思,为什么非得说一句话换一个人?算是什么新鲜的游戏?
这一轮下来,几乎有十几个人出来与那男子对峙,直把那男子说的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那你们说,要打这场战,你们有多少胜算?”
“五成。”
男子勃然大怒,指着那群头也不抬的人吼道:“五成?五成你们就敢带着我的兄弟们去送死?十几日前,也是你们硬要带着精兵攻打明城,我五千弟兄,活着回来的不过一千,还不算伤胳膊断腿的!如今你们又想翻翻嘴皮子便要我们去流血?”
又有人规规矩矩站出来,道:“虽说这胜算不算大,可是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更何况,若是给玉城安喘息的机会,很快他便会重整旗鼓,那时候,别说攻打明城,就连守住烈国都难了。”
男子道:“你说的的确有理,现在玉城安的处境不佳,但是我烈国也因十几日前的战役元气大伤,之前派去的都是精兵,如今伤的伤,残的残。我知道现在是明城最弱的时候,可现在也不是我烈国最适合战争的时候。”
男子对着那张无声无息的大床行礼,道:“陛下,我认为此时议和最好,我们处在优势的一方,可以趁着机会要些金银甚至是土地,来充盈自身。”
对面立刻出来一个人道:“陛下,现在兵力不足没关系,烈国人口千千万,难道非指着那些精壮的士兵了吗?”
男子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什么意思?”
另一个人又站出来道:“民间正值壮年的可不止五千。”
男子瞪大眼睛,指着那人,竟有些颤抖,道:“你,你们竟然把主意打到百姓的身上?让他们上战场,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少家庭因此妻离子散?因此家破人亡?!”
有人立刻回道:“身为烈国的百姓,能为烈国抛头颅洒热血是他们的荣幸。”
“说的什么鬼话?!”
要说前面七洛听得云里雾里,这里他可真听懂了,他看着那群人,骂道:“你们就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了吗?要他们去打仗?你们怎么自己不去啊?”
听到七洛的声音,那群人齐刷刷转过了头,若不是场景太过于诡异,七洛一定会为他们的整齐度拍手叫好。
只见那转过来的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官服不说,那脸上均是苍白如纸,带着一模一样的笑意,眉眼弯弯,莫名带着诡谲的慈祥意味。
被这十几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盯着,七洛登时头皮发麻。
其实这样笑着也没什么,可是若是一个人维持一个表情太久那就很奇怪了。
这群人,包括那个宦官,从他进门开始,或者说更久以前,就一直这样笑着,而且不知道他们还要继续这样笑多久。
此时,那张一直没有声响的大床里伸出了一只手指,站在旁边的宦官看了一眼,眯眼笑道:“战。”
林封仰头望过去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又仿佛在意料之中一般勾起一抹苦笑。
在宦官高昂尖利的“退朝”声中,众人跪拜退了出去。
大床也被扛回炎王的寝殿。
那些人最终如愿以偿,可似乎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规规矩矩无比恭敬地弓着背退了出去,走下台阶的脚步几乎也一模一样,就好像这十几个人就如同一个人一般。
那男子愤愤转头对林封道:“林丞相,你怎么也不说一句?”
林封摇摇扇子,眼中的悲凉一扫而光,他道:“说了又有何用?”
男子立时泄了气,垂头丧气道:“唉,还真是,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用,炎王不会听的,也不知十老会用了什么妖法?”
七洛听言转回一直盯着那群人下台阶的人群,心中一动。
七洛道:“十老会?”
林封“啪”一声合上扇子,看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答非所问道:“你不觉得他们很熟悉吗?”
熟悉,七洛一愣,是觉得挺熟悉的,可是他刚刚仔细看过他们的脸,确实是从未谋面,更何况,他自小在青木镇长大,别说烈国,就是天虚他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于是,七洛非常肯定的,摇头。
林封道:“他们的表情。”
七洛立刻点头道:“是啊,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呢?”
林封又提醒道:“笑佛祠。”
脑海里立刻出现一张笑意满满的脸,没错,他见过的,只是这个表情不是属于哪个人,而是笑佛祠里那个笑佛石像!
一模一样的眉眼弯弯,一模一样的嘴角弧度,一模一样的慈祥意味!
林封道:“很久以前,那石像是被当地人无意中挖出来的,并没有很明显的轮廓,有人说他在笑,像弥勒佛,也有人说他在怒,张牙舞爪很吓人,大家都认为这石像有灵性,便盖了一个简单的寺庙供奉着,竟也香火不断,甚至后来还有过有求必应的名声。
这石像后来便越来越精致,笑的慈祥,可是又没有一点弥勒佛的影子,他们便给他取名笑佛,寺庙也越修越大,后来干脆挖了山洞修缮,而石像凭白受了百姓那么多年的香火,竟也修炼成精了。”
七洛想起那些考生,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可怖的念头,道:“难道…?”
林封冷笑一声:“一般人进到寺庙祠堂之中,都会做什么?”
七洛道:“许愿。”
没错,就是许愿,那些考生也是一样,几乎每一个人进到寺庙都会拜拜,而他们许的愿都只有一个,高中。
有求必应,不是普度,而是交易。
我让你如偿所愿,你便要给我我最需要的东西,灵魂。
笑佛石像挑选一部分人完成他们的愿望,再作为报酬,吸走他们的灵魂,而十老会此时插一手,有二长老坐镇,操控一些活尸易如反掌。
还有一部没被完成愿望的考生,又会在回程的途中回到笑佛祠,这时候他们不会再许愿,大多是骂人掀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七洛在香火鼎盛的笑佛祠里依旧能看到滚在地上的供品。
他们大多骂的就是“破石像,有什么用,还说什么有求必应,有种你就显灵给我看啊!”也有人会哭“我想回去,想进岩崖殿。”
这个时候,石像便真的会显灵给他们看,那就是吃了他们的灵魂,而在这个地方死去的考生会被暂时接回岩崖殿搁置一段时间,等待家人来认领,也算是应了他们想回岩崖殿的愿望。
七洛道:“断魂流只有一艘船能到这边,而那摆渡人停靠的地方又只会是笑佛祠,真是无解。”
林封道:“不知十老会对这河做了什么手脚,我们的船根本不可能浮起来,就连我们要出这个岛屿也只能坐那个摆渡人的船,而那个摆渡人并不像是十老会的人,但是就和这个石像一样,无形中帮十老会控制了岩崖殿。”
七洛摸摸下巴,想起那帮年轻的考生,道:“必须再回笑佛祠看一看。”
林封看向七洛,眼神深不见底,道:“我有了翻云鼎的消息。”
七洛手一拍,道:“对,来的目的是为了翻云鼎,它在哪儿?”
林封道:“那个村子。”
七洛皱眉:“哪个村子?”
林封道:“就是那个村子啊?”
七洛道:“他没有名字吗?”
林封微微一笑,道:“它就叫那个村子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