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洛放下拿在手里把玩的画幅,抬头问道:“断魂流?”
百晓生点头道:“要过河,就把魂魄留下的意思。”
七洛道:“那岂不是这么久还没有人能活生生过到那边去?”
百晓生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道:“并不是,每年的初春都是炎王选拔才子入仕的时候,只有那段时间,摆渡人才会划船来接人,只有坐他的船才能活着到那边。”
樱捋着垂在胸前的长发,道:“摆渡人又是什么人?”
百晓生贪婪地看着樱,舔舔干燥的嘴唇,道:“就,就是划船的人,传闻他会在每日清晨起雾的时候划着一艘灰色的筏子,听到铃铛响就是他来了。”
七洛道:“都是来接那些考生的?”
百晓生眯眼笑道:“当然,不过,只要你有心,我倒是有办法让你上船。”
那人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在七洛面前晃了晃,北堂深雪二话不说,掏出两片金叶子塞进百晓生的手中。
百晓生将金叶子塞进袖子里,抬起头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问道:“你们水性如何?”
樱不必说,北堂深雪又是个活死人,呼不呼吸没有什么差别,二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七洛的身上。
七洛道:“能在水里闭气半柱香。”
百晓生突然拍手,喜道:“足够了!”
北堂深雪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百晓生看着北堂深雪缩缩脖子,道:“是这样的,那个摆渡人接人的时候会下船摘花,你们趁着那个机会附到船底,到小岛大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樱笑出声道:“摘花?这个摆渡人还挺有情调。”
七洛问道:“他摘花做什么?”
百晓生一愣,道:“我哪儿知道,人家的爱好呗。”
七洛道:“那你知道那摆渡人是谁吗?”
“不知道,大概什么神人吧。”
“那他长什么样?”
“不知道…”
七洛蹙眉道:“你不是百晓生吗?”
有人路过,在摊子前驻足看那些画,百晓生挥手道:“你哪儿那么多问题,走走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七洛不侧身,伸手将那些话尽数抱在怀里,道:“我说了,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买走你所有的画。”
北堂深雪默默又掏出几块碎银子,樱不由看呆,道:“果然是大家族的大小姐啊!”
百晓生接了银子,又笑嘻嘻,几下爬起来,对着那驻足的路人道:“看什么看,都卖完了,想要明儿赶早。”
路人啐了百晓生一口,便走了。
三人在河边看了一会,荒凉的河面偶尔被风惊起涟漪,迎面的凉风带来点河水的湿气,倒是闻到些孤寂的味道。
七洛摇头道:“看来今日的船已经走了。”
北堂深雪点头道:“也赶了不少时的路,今晚还是找家客栈歇歇吧。”
烈国的客栈与天虚的类似,只是吃食大油大腻,七洛吃了几筷子便放下了,半夜还起来喝了好几次水才将反出来的味道压下去。
北堂深雪看着七洛房间的烛火亮了熄,熄了又亮,终于归于黑暗。她坐在窗台上,双腿悬空挂在窗外,一晃一晃,夜风微凉,将她的裙角扬起。
不远处一道黑影几下跳跃,终于停在北堂深雪对面的屋檐上。
宋修也顺着看七洛的房间,哈哈笑起来:“看来你的小情人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啊。”
北堂深雪默默转身,靠在窗沿上,将目光移开。
宋修不在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大沓画来,一张一张细细的翻开,偶尔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惹得北堂深雪不由转头看他,见到他手中的画时皱眉,道:“这画…”
宋修立刻点头附和:“这画画的真不怎么样。”
红影一闪,北堂深雪将画尽数夺了过来,瞪着宋修道:“你从七洛房里拿的?”
宋修一愣,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抽抽嘴角道:“他随手放门口的桌子上,我也就随手拿来看看呗,画的实在是脏了我的眼睛!”
北堂深雪若有所思地看着宋修道:“对了,我都忘了你们南漠家与千颜向来来往密切。”
宋修冷笑道:“那也比不过连家和东华家啊,还有他那个表面纯良的师弟,关系好到最后联手围剿千颜,逼他走上不归路。”
北堂深雪拿着画站在窗后,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宋修,不说话。
宋修突然笑开,阴郁一扫而空,好像突然来了兴致般道:“那画啊,的确有几个地方画的挺像的,黑衣服,黑伞还有黑色的琴,只是千颜哥哥可是风姿卓越,画里那张脸太惨不忍睹了。”
北堂深雪道:“你与千颜关系也很好吗?”
宋修笑道:“见过几面罢了,哦,对了,他给过我几颗糖。”
北堂深雪道:“怪不得,你要帮我们。”
宋修一愣,道:“二长老作恶多端,我这样的正义之徒当然是要讨伐一二的了,哈哈哈哈哈,说了你信吗?我就是无聊,而且你这边比较热闹嘛。”
想到那些画,宋修的眼神晃了晃。
那年他还没被南漠震找到拾回南漠家,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便在人群中偷偷摸摸,偶尔运气好摸到个大的还能背着母亲买点好吃的回去,骗她说是人送的,单纯善良又还在重病中的母亲每一次都相信。
和往常一样,他又在集市里跑来跑去,一下撞到一个穿的人模狗样的胖男人身上,咕噜噜滚出几米远。
那男人指着他破口大骂:“长眼睛了吗?”
他垂着头,心里冷笑一声,抬头却是泪眼朦胧,可怜兮兮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不要打我,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那男人升起的手一顿。
“哎哟,这么小的孩子,造孽哟。”
“怎地哭的这样熊,可怜。”
那男人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收回了手,咬着牙道:“你,给我小心点!”
见那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宋修才跳起来,拍拍身后的土,一溜烟跑到小巷里,抱着刚刚摸来的钱袋细细的数着。
再一转头,便见到一个男子,大约十七八,穿着一身黑衣,手上撑着一把黑伞,背后一把通体漆黑,挂着红色穗子的七弦琴,再往上看,一张俊雅明亮的脸便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带着点笑意看着自己。
宋修吓得手一松,钱袋便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几块碎银子。
那男子笑着道:“小朋友,怎么能偷别人的钱袋呢?”
宋修牙一咬,快速捡起地上的银子,梗着脖子道:“没偷,这就是我的!”
男子眉尖一挑,拎着宋修的衣领,晃到巷口,指了指巷子外面,道:“他们,是在找你吧?”
宋修抬头,便见刚刚那个男人满脸怒容的指挥着手下的家仆骂咧咧的东翻西找,宋修立刻缩起脖子,扑腾着两条腿就要跑。
“这钱还是不是你的?”
男子的脸近在咫尺,明明那么好看的笑颜却和魔鬼一样,宋修哇一下哭出来:“不是,不是我的,不要把我交出去,呜呜呜,我不敢了。”
男子伸手将钱袋拿过来,把银子倒出来塞进宋修的衣袖里,又往里面放了几块石子,往巷口一丢,喊道:“哟,这是不是你的钱袋啊?”
那男人低头一看,果然是,捡起来便查点,一看钱袋里的银子变成了石头,抬头要抓人时,男子早就拽着宋修逃了。
看着扶着大树笑的直不起腰的男子,宋修委屈地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说话,时不时摸摸口袋,那里是刚刚那男子塞进来的银两,满满当当,比那男人钱袋里的还多了不少。
终于,男子不笑了,看向宋修道:“偷钱不好。”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偷钱?”
宋修红了眼睛道:“娘生病了,吃的药很苦,可是吃了南街胡子家的糖就不苦了,但是他们的糖很贵…”
男子点点头,突然伸手在怀里摸,摸了半天,喜道:“还好还好,没丢了。”
宋修一抬头,便有包裹的好好的糖果塞进了手里,那么多,看得他眼都直了。
男子笑道:“我长得太好看了,刚刚路过他们家,他们家的姑娘非要送我,我不爱吃糖,但不能拒绝美人好意,刚好便宜你了。”
那些银两让母亲熬过了那场疾病,在开春的时候又恢复了笑颜。
而那包糖也在后来很多艰难时刻,给了他甜蜜的回忆。
再见到那男子便是十几年后,他已经住进了南漠家,在花园里见到那男子穿过长廊,依旧是黑衣黑伞黑琴,脸上还是略带轻浮的笑意,仿佛这十几年时光在他身上丝毫没有任何作用。
他听见前面带路的家仆喊他“千颜大人”
魔道鬼手千颜。
千颜在拐弯的时候见到了愣在一边的宋修,凑过来,道:“你是那个,阿震口中那个才貌双全的宋娘子之子吧?”
宋修木讷讷点头。
千颜又在怀里掏,掏出一颗糖,塞在他手里,道:“宋娘子辛苦了,其实宋修这个名字也很好听。”
夜风吹来,宋修那遥远的记忆一下被吹散,他看向站在窗户那边的北堂深雪,突然低声道:
“宋修这个名字,确实也很好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