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明城每一任城主都是由玉城家主指定,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每次换城主,龙涎筑里的官员也会被大换血,以便于监管,而如何选定官员,则是由即将上任的新城主出题,有意愿入仕的都可以参加考试,每一个职位的试题都不同,新城主选出和自己政见最相符的,给予官位。
不得不说这种方式虽说麻烦了些,但对于城主上任还是很有益处的,就比如双瞳之前的那任城主,专门挑了些有独立想法的书生,一拍即合。
当然,这肯定不是玉城家当初定下规矩的本意。
而如今又到了新旧城主交替的时候,舒言便停在明城准备考试。
秋林叼着糖葫芦,指着红榜问道:“你想当什么官?”
“我想当丞相。”
那段时间,除了陪倾城逛街市,舒言都在抱着书用功,倾城喜欢在舒言看书的时候给他磨墨,偷偷的瞄他几眼,然后像个做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笑着。
他去和别人学怎么像个正常女子一样抹胭脂,戴首饰,穿衣服,怎么把散落的长发梳成好看的发髻,怎么能够做一个贤妻良母。
以前秋林总是抱怨时间过得太慢,太无聊,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时间流逝的那样快,总想着能停在这一秒多好,或者停在那一秒也很不错。
很快,舒言便顺利通过考试,被新城主钦定为丞相。
那天舒言很忙,主城派出来的人往里一箱一箱的搬东西,他偷偷打开几个箱子,里面是滑溜溜的锦缎还有包裹着麻布的青花瓷器。
舒言换了主城赏赐的新衣服,深蓝色的底,宽大的袖边金丝线绣着回字花纹,下摆则有朱雀暗纹,影影卓卓,并不明显,头发束起,带着管帽,意气风发,连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他穿着这身好看的衣服去参加了祭祀,晚上又和新上任的同僚们喝到天黑,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酒气熏得秋林想把他丢在大街上算了。
费了半天劲才把手舞足蹈的舒言压到床上。
秋林翻了个白眼,道:“喝成这个样子还敢回来?”
舒言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句什么,又开始呵呵傻笑起来。
秋林凑近他,问道:“你说什么呢?怎么能就自己乐?”
舒言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点点,带着点迷离,看着秋林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秋林一阵惊诧,戳着舒言脑门道:“我的天,你都喝醉了还念诗,还真是书呆子。”
“以后,我就叫你倾城好不好?”
“恩?”秋林一阵恍惚,忽然笑道:“好啊,反正我也不喜欢以前的那个名字。”
“我,我是丞相了,倾城。”
“恩,我知道了。”
“倾城,倾城,我现在,是丞相了,嘿嘿。”
“我知道我知道。”
“倾城,我是丞相,你知不知道,我是丞相啦。”
“恩恩,丞相,你是丞相了。”
“倾城,我是丞相,我要娶你,娶你。”
“恩,我知道…”秋林一愣,嘴角勾起笑意,轻声道:“我知道了。”
舒言醉了酒说了会胡话就沉沉睡去,倾城趴在床边看着他,那样温和的眉眼,看着就是个柔柔弱弱的书生,此时脸红红的,似乎睡得不踏实,并不算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实在是可爱。
秋林躺在他身侧,看着床帏笑道:“我问过市集里的大娘了,你们这儿的婚礼越热闹呢,以后的日子就会越有滋味。”
“我要穿红色的,绣了很多玫瑰花的嫁衣。”
“恩…”
“我要很多很多的鲜花,还要好多人来参加。”
“唔…”
“到时候会坐人抬得轿子,会在头上盖上红色的盖头,会喝交杯酒,会…”
“啊…”
大概是第三天,考生们便衣锦还乡,一队的人敲锣打鼓,扛着各种赏赐翻山越岭,秋林问舒言:“你的家乡在哪儿?”
舒言便凌空一指,道:“在山的那头。”
一路上,舒言便和秋林讲他在家乡的故事,直把秋林逗得捧腹大笑。
他说他有一个母亲,温柔善良。
他说他生活的镇子里,每个人都很热情和善。
他说他要和他在那个镇子里成亲,等再次换城主的时候,他们便再一起回来过安稳简单的生活。
眼前的山一座座翻过,秋林的心中越发兴奋,就要到舒言生活过的地方了,那一定是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才会有像舒言这样美好的人。
我也就快要有家了。
秋林这样想着。
那个镇子很美,和倾城想象的一样美,那里面的人也都很热情,看到他们回来,都牵着她的手夸她长得好看。
舒言的母亲也和想象中的差不多,穿着简单的服饰,干干净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和舒言很像,看着秋林的眼神带着慈爱。
秋林想如果真的能在这样的镇子里生活一定很美好。
舒言的家是一间并不大的用木头搭起来的木屋,门前种着些菜,晒着一些衣服,有浓浓的农家气息,秋林落后舒言半步进了屋子。
舒言母亲很高兴,笑的几乎看不见,又好像有些无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村里一起跟来的村长和邻居们玩笑似的嘲笑了她几句,便去帮她烧水煮饭,招待还在外面候着的那些来自龙涎筑的人。
“来来来,喝点水。”
“吃点水果吧,自己家种的呢。”
“一路辛苦了,多亏你们照顾我们舒言啊!”
“一会都别走,到我家去,我那婆娘做了好多菜!”
外面很热闹,村子里的人很热情,那些本来还对这捞不着多少油水的差事有点怨言的随从们也渐渐笑开,很村民们聊起龙涎筑的趣事。
舒言母亲给舒言和秋林各倒了一杯花茶,虽然味道一般,还有点涩涩的,但秋林喝起来却觉得比龙涎筑那几百金一两的花茶甜多了,他双手捧着茶杯,微笑着面对一直打量着她的舒言母亲。
舒言笑着对母亲说起自己要与秋林成亲的计划,舒言母亲开心地连眼都要瞅不见了,她握住秋林的手,一遍遍的说:“我们舒言就交给你了,交给你了。”
平平淡淡的日子却让秋林觉得生活突然有了意思,美滋滋的天天围着舒言母亲学着做饭洗衣,其乐融融。
大概在第三日的时候,舒言母亲拎着一篮子的香烛纸去了庙里,走之前笑着道:“我去庙里求求,让我早日抱上孙子。”
秋林也不在意,点头笑。可舒言母亲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沉重,晚饭也不吃,径直进了房间。
秋林端出饭菜,有些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舒言不以为意,道:“母亲有的时候从庙里回来就会这样,肯定是庙里的主持又说了什么惹她心乱了,无妨,明日她便忘记了。”
秋林好奇道:“那主持很厉害吗?”
舒言摇头道:“不知,母亲拜佛也就是求心安,大多时候那主持说的话她都是睡一觉便忘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准不准?”
秋林也便不再多想,给舒言布菜,笑嘻嘻道:“这是我做的,快尝尝。”
舒言塞了一大口,点头赞赏道:“不错不错。”
“是吗?”秋林也赶紧吃了一口,哇一声吐出来,皱着小脸道:“太咸了,你怎么不说,害我也吃了一大口。”
舒言点头道:“不能就我一个人咸。”
果然第二日,舒言母亲便又喜滋滋地出来,扯了红布,要给秋林做嫁衣,和村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嬷嬷一同给她量了尺寸,热热闹闹的缝起来。
舒言站在屋子里瞅着也笑,他母亲便骂道:“你在这儿看什么?女儿家的事情,老周不是喊你们去喝酒吗?杵在这儿做什么?”
舒言挠挠头,对秋林小声道:“那我走了?”
有嬷嬷打趣道:“哎哟,还怕我们吃了你媳妇不成?”
舒言便在一阵取笑声中落荒而逃。
秋林的脸一直微微红着,带着幸福满足的笑意,偶尔给她们空了的茶盏添上热茶,坐在一边看她们将一块颜色艳丽的布匹做成一件衣服,直到夕阳都收起了它的光芒,舒言母亲才拉着秋林进房间,要他试一试新做好的衣服合不合适。
那鲜红的衣服披在身上,眼前是舒言母亲温柔的眼神,秋林想他们会是幸福的一家,只一个晃神,那嫁衣便如同绳索一般紧紧地将自己箍住,动弹不得。
秋林一下反应过来,衣服里面缝了符咒。
再一抬头,舒言母亲和那些嬷嬷的温柔眼神一下消失,她们站的很远,那种防备带着狠毒的眼神一下将他刺痛。
而老周和镇子里其他人拉着舒言和那些随从们去喝酒,这一喝就是一整天,直到戌时才回到家。
舒言喝的头重脚轻的,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灌他喝酒,他想着也许是自己双喜临门,大家祝福便想也不想的不停的喝。
等他回家的时候,月亮高高挂起,月色下秋林全身是血的朝门外爬,身上穿的是母亲做的嫁衣,细看了才能看到有细细密密的符咒,而秋林身后是自己镇子里的亲人举着剪刀菜刀还有锄头对着秋林挥舞,带头的竟是自己的母亲!
舒言酒一下子就醒过来,疯了一般的冲了过去,抱住奄奄一息的秋林,两下扯破他身上沾满鲜血的嫁衣,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回头看着自己的亲人们,不可思议的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舒言母亲站出来道:“她是妖,你是被她迷惑了,快给我让开!”
舒言不可置信地望向母亲,失声道:“您在说什么?!”
“我昨日去庙里,主持就告诉我我们家妖魔气息太重,说有邪祟今日进门,给了我这些符咒,我便将它们缝在嫁衣之中,若是她无事自然是欢喜,可她却真的被那些符咒缚住了!”舒言母亲一脸痛心:“舒言啊,她是妖啊!”
舒言垂下头,秋林苍白着脸无奈笑道:“没想到,那主持是有些真本事的。”
舒言喃喃:“你,你真的……”
秋林看着舒言,突然笑起来:“是,如果你要杀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舒言皱着眉看着秋林,浅色眸子里惊涛骇浪的情绪翻涌,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直直望向母亲:
“无论她是人还是妖,我都不会让你们伤害她的,要想动她,先杀了我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