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这已经是第八家医堂了，也已经是明城的最后一家。

大牛擦擦额头的汗珠，叩响大门。

“吱呀”

里面一个学童大约十二三，探出个头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大牛打量。

“你是什么人？”

大牛急急道：“我也是大夫，在城郊那儿看诊，有个病人中了不知名的毒，想请合一堂的李大夫来会诊。”

学童眉头一皱，连连摆手，就要把门关上：“哎呀，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还会什么诊？”

“哎哎哎。”大牛赶忙拉住，道：“人命关天啊，再晚一点，那人就没命了啊！”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那学童不耐烦，指着大牛骂道：“你不知道规矩的嘛？会什么诊？还以为你是御医啊？若是需要我合一堂看，把病人送过来，我师傅自然便会看了！我看你就是来盗师偷学的，什么会诊，打着救命这么冠冕堂皇的旗号！赶紧走赶紧走！”

的确，每一个医馆都有自己特有的药方或者是治疗方法，都是掖着藏着，非直系弟子不教授，故除了给帝皇看病的御医以外，一般医馆都是不会答应什么会诊的，那不是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通通给了竞争对手看嘛？

大牛从早上到这傍晚了，每一家医馆都是不耐烦甚至是拿着扫帚把自己赶出来，这回更好，连门都进不去。

开始的时候，大牛还觉得脸红羞愧，可是骂多了，他的脸皮也厚了起来。

梗着脖子喊道：“小人之心！本以为合一堂李大夫神医妙手，能够救那可怜人一命，原来也是个小心眼的，罢了罢了，就眼睁睁看着那人去死吧！”

“嘿，我说你…”

学童气得脑发晕，转身就找扫帚要打他。

“小同！不得无礼！还不快将大牛大夫请进来！”

里面传出一声苍老但有力的声音，那书童瞬间垂眼应是，开了门让大牛进去，只是眼中还带着警惕与不满，“啪”一声将扫帚往地上一丢。

这时候，大牛才看清合一堂里面的场景。

只见堂内堂外均躺满了受伤的百姓，床位椅子根本不够，大多数都是拿一张干净的席子铺着，躺在地上，而床上躺着的大多都已经伤的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那些人除了都瘦骨嶙峋，还有一个相同的特征，就是全身布满红色的血丝，似乎是被钢线密密麻麻地划出来一般，有的只破了皮，有的却深可见骨，一个个打着滚，呼痛声不绝于耳，合一堂的大夫学徒们脚不沾地，为这些伤者处理伤口，衣衫湿透，贴在背上。

大牛看得愣住，这简直如同人间地狱啊！

“大牛大夫。”

背后李大夫走出来，身上的青衫上鲜血斑斑，花白的头发被汗液沾湿，一缕一缕贴在凹陷的双颊，脸色憔悴，可一双眼睛却是发亮。

大牛一看，便老实垂手，唤道：“李大夫。”

忽的想起什么，赶紧解释道：“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您别在意，我……”

“无妨。”李大夫摇头，拿着一块毛巾擦拭着双手，道：“我都知道了，你那儿有一个中毒的病人，想找明城其他医堂的大夫会诊。”

大牛讪讪道：“您都知道了？传得真快。”

“你可是出了名的神医，这种事情当然传得快了。”李大夫深吸一口道：“可是，你也看见了，前几日那不知何处来的红光使得城内一半的百姓受了伤，伤口不同于普通外伤，愈合慢，弥散迅速，我合一堂已经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了，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药物来治疗，别说会诊了，就是再来一个病人，都能把我们压倒啊！”

大牛转头看那些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百姓，那薄薄的一层皮下，红色的血丝如同活着一般钻来钻去，将那好不容易结痂的瘢痕又拱破，鲜血渗出来，将铺在地上的席子染成红色。

这不是普通的伤口，是咒法，用药物自然是不能治愈的。

大牛暗暗打算着，又抬头看李大夫，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李大夫又道：“更何况，我对于毒药之类的病症并不熟悉，只是较擅长于跌打外伤，连你都没办法的毒症，我更是束手无策呀。”

大牛刚想谦虚客套几句，房间里又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李大夫一听，脸色大变，甩了手上的毛巾，来不及交代大牛几句便冲进房间，那学童也急急端着热水跑了进去，瞬间合一堂大部分大夫都钻进了那小小的房间。

嚎叫声不断的传出，大牛在房门口等了会，只见房间里人影攒动，不像是要结束的样子，叹了口气，对着紧闭的房间门说道：“不打扰了，我就先走了。”

自然是没有回应，他便出了门去。

就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嚎叫声消失了，房间里抬出一个人，用白布盖着，一晃而过。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合一堂门口突然传来悠扬空灵的乐音，听到的人无不驻足凝神细听，那些被疼痛扰的整宿睡不着的伤者只觉得伤口处如同被清泉微微拂过，冰冰凉凉渗进皮肤，疼痛瞬间消失，烦躁与忧愁也被一扫而空。

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这一晚，合一堂里终于迎来属于夜晚的寂静，平稳的呼吸让几宿没能休息的大夫学徒们惊喜若狂。

第二日朝霞照来的时候，病人们皮肤下的红丝都消失了，只是伤口还需要好好养着。

“谢谢李大夫，谢谢您！”

“救命神医啊，您真的就是我再生父母！”

“以后只要李大夫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病人们一觉醒来，身上那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的疼痛都消失了，看着合一堂憔悴的大夫们，一个个感动的泪流满面。

李大夫一脸懵的接受了所有人的道谢，又好好交代了大夫学徒们轮班照看观察，才转身回了房间。

“师傅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师傅，他们的病是不是都好了？”

后面一群小大夫跟着进来。

李大夫摇头道：“他们的症状确是都稳定了，伤口也和普通外伤无异，照着之前外伤的照料方式养个几天便都可以回家去了，大伙都辛苦，等结束就放几天假，好好休息。”

有人好奇问道：“可是我们还什么药都没用呢，怎么就，就好了呢？”

小同冒头道：“会不会和昨晚那乐声有关？我听了一下心情舒畅，可睡得好呢。”

“呸。”有人唾了一口，道：“你倒是睡得好，师兄们都好几晚没合眼了。”

小同吐吐舌头，缩回了脑袋。

“总之，病人们好转了就是最大的好事。”

突然一下的放松，使得疲惫感瞬间涌上来，李大夫只觉得头晕脑胀的，不自觉拿手揉着眉心。

资历较长的大夫使了个眼色，一群人便识相的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门。

李大夫和衣躺下，想起昨日傍晚大牛来过，迷迷糊糊想着：不知大牛大夫那个病人如何？待我休息一会儿，便去瞅瞅。

而在那天晚上，七洛穿着大大的黑斗篷刚刚跨进大牛的屋子，大牛便迎了上来，一双眼睛亮晶晶，问道：“如何？如何？”

七洛拍拍腰间的梦螺，笑道：“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

大牛一下喜上眉梢，搓着手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也是去了合一堂才发现原来那些百姓还伤的那么重，看着不像普通外伤，果然，得要不普通的人去才行。”

七洛看着大牛不禁失笑，这一副明显拍马屁的模样，在气质华贵的大牛脸上做出来，还真是可爱，他道：“大牛大夫帮了这么大忙，我自然也该是有求必应啦。”

“帮忙？”大牛指着自己，道：“我帮了什么忙？我这一天都在求人会诊，还一个大夫都没找来。”

“就是这个帮了大忙啊。”

昨晚七洛给大牛出了会诊这个主意，大牛立马便答应了，如今的大牛单纯朴实，只想到自己一个人医术有限，若是能找到明城所有的大夫来一起看病，自然事半功倍，第二日一大早便颠颠儿的跑去医馆询问。

大牛不解道：“什么意思啊？”

七洛耐心解释道：“今日神医大牛大夫去了全明城的医馆请求会诊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而你这里最严重的病人就是欧阳将军，别人不知道，但那假白玥自然是心里清楚的，她既然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把欧阳将军从龙涎筑救出来，自然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肯定会再回来查看。”

大牛恍然大悟，瞬间委屈，指着七洛，道：“你，你利用我。”

七洛拍拍大牛的肩膀，笑道：“这是善意嘛，若是真能会诊，说不定真能找出症结所在。”

大牛甩开七洛搭在肩膀上的手，不满地坐到一边，给了七洛一个后背。

床上欧阳北辰青紫的脸色逐渐转为黑色，七洛走近看了一眼，浓郁的死气从欧阳北辰额头上冒出来，将他整个身体缠绕，七洛不由皱眉摇头。

看来，真是已经到药石无灵的地步了，想不到一代战神，竟然死在自己兄弟的手上，死在这肮脏的政治阴谋之下，一直想战死沙场的将军最后落得如此结局，想必，他也是不甘心的吧。

“她真的会来吗？”

七洛回头，便见北堂深雪满眼不安问道，他道：“会的，你别担心。一个女子，为一个男子冒这么大的险，他们一定很相爱。”

“十老会里只有一个女子，便是七长老，她与三长老是兄妹，一个学医一个炼毒，微垣的医术也是她教的。”

七洛恍然看了大牛一眼，怪不得，医术如此高超。

北堂深雪接着说道：“可是，他们修道很晚，到了花甲才习得不老术，怎会？”

七洛一愣，反问道：“花甲？那，那她这情窦初开的年纪还真是，有点晚。”

北堂深雪摇头道：“不会是她，她都那个年纪了，早已经摒弃七情六欲，可是年纪较轻的除了大长老，二长老也就只有擅长机关术的五长老，可，他们都是男的。”

“咳咳。”七洛一口茶噎着，忙摆手道：“别，别猜了，等她来了好好问问就清楚了。”

北堂深雪低头。

“对了，我有个疑问。”七洛突然说道。

“什么？”

“你说，十老会的长老都是修道的，怎么会对神权那么反感？一千年了还执着的想要推翻呢？”

北堂深雪解释道：“其实以前十老会没有那么大的权势，他们几乎都是犯了错被逐出师门受了重罚而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听说大长老宋铭便是小时候被丢进狼窝却活了下来，长大得道后便专门救那些本该死却活了下来的人，说从此以后这条命才算真真的属于自己，不是天给的也不是父母给的。

这些人一部分选择离开，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组成了十老会，那些离开的人虽说不属于十老会，但只要一召唤便能为大长老上刀山下火海，所以他们的手，眼都覆盖了整个大陆，慢慢的变成了权力的中心。”

七洛听得尽兴，还待再问，突然面前的蜡烛熄灭了一支。

“嘘。”

北堂深雪瞬间全身戒备，眼神一冽，轻声道：

“她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