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筑直到半夜才安静下来,那些来来去去一脸焦急的人们各自回去休息。
烛火一盏一盏熄灭,终于有了黑夜的氛围。
七洛站在门口,已是好几日没入睡,一脸的憔悴。
北堂深雪担忧道:“去歇一会吧,你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七洛摇头,垂下眼帘,道:“睡不着。”
此时哒哒哒跑来一个小厮,跪在二人身前,恭恭敬敬地说道:“七洛大人,玉城少主有请。”
七洛看向那灯火通明的宫殿,惊道:“他的毒解了?”
小厮惶恐的将头埋下,诺诺回答:“小人不知。”
“他何时醒过来的?”
小厮摇头:“小人不知。”
“是为何事唤我?”
小厮还是摇头:“小人不知。”
还真是一问三不知。
七洛无奈的叹口气,举步朝着玉城安所在的宫殿走去。
一进门便闻见浓郁的药味,光这一天熬得药估计都快有明城半年那么多了,这样的试药法,没事的人也能给喝出事来。
虽然一天都很慌乱,但玉城安的宫殿还是纤尘不染,整洁的令人发指。
宫殿最里面是一张还挂着床帘的大床,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一个人半坐着的身影。
还真是醒了?
“你来了。”
里面传来玉城安的声音。
七洛答道:“是,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床帘被拉开束好,里面的人一下清晰起来,玉城安靠在软垫上,脸色苍白,一双眼睛虽然睁着,却是一片空白。
竟然失明了!
七洛刚要说话,从床后面又飘过来一个人,用“飘”这个字是真的贴切,因为那个人没有腿,下半身隐在似有若无的烟雾之中,而上半身也是虚无缥缈,甚至能够透过他的身体看清他背后的景物。
那人飘到七洛眼前,一张娃娃脸起起伏伏,晃得七洛头疼,正是易桢。
七洛一下语结,不难推断,二人感情深厚,谁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死去。
玉城安为了救活易桢将玉城家唯一的凝魂丸给了他,所以自己中毒的时候便药石无灵,而醒过来的易桢听闻玉城安中毒,便散尽修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他一条命,只是如今两个人,一个没有实体,一个失去光明,还都失去了修为,与普通人无异。
不得不说,命运这一盘大棋还真是没人能预料。
玉城安问道:“神官大人还未醒来?”
七洛点头,回答:“是,我想在寻到下一个神器之前,他都会一直沉睡下去。也好,这么多年,他也累了,正好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玉城安笑道:“是啊,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七洛道:“先回青木镇,再去寻神器。”
玉城安道:“若有需要,我们自当全力帮助。”
“多谢。”
玉城安低头沉吟,又道:“神官大人如今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车马劳顿,不如将他留在此处,我们定当好好照顾。”
七洛张嘴脱口而出:“不必!”
玉城安一愣。
七洛也觉得有些伤人无礼,便解释道:“我已经联系了一位朋友,将白翼暂时交予他照顾。”
玉城安点了点头,忽然无话,宫殿里一下安静下来,七洛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若是无其他事,我便先告退了。”
没等玉城安回答,七洛便抬腿走。
和玉城安在一个屋檐下,总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的每一句话都让自己深思熟虑,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
这样城府极深的人,还是躲得远些比较好。
“你在怪我吗?”
身后突然传来玉城安虚弱的声音。
七洛心里一顿,但脚步却没停,也没回答,几步便跨出了玉城安的宫殿。
宫殿里的人闭上眼睛,只留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新生的明城静谧且安详,若是不去看那满地的鲜血和入眼的废墟,仅仅抬头看那湛蓝的天空,便感觉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明城。
可惜,这里再也不是人人向往的桃花源了。
七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带着丝丝血腥味,但是那种沉重的压力在迈出大门的一刻便消失了。
玉城安,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七洛。”
身后有人唤他。
易桢在门里沉沉浮浮,扒着大门的小手显得委屈极了,他道:“你能走过来几步吗?我不能离开少主太远,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七洛警惕的远远望着他,摇头道:“不能,有什么事刚刚在宫殿里不说,为什么非得跑这么远出来说?”
易桢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愣了一下,似乎伤心了似的低下头,道:“你别怪少主。”
七洛嗤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怪他?那些应该怪他的人都死了。”
“其实他也很辛苦,他也失去了很多,尹姑娘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更何况,他还被林封暗害,身中剧毒,如今双目失明,明城里又传着一些流言蜚语,真的是祸不单行。”
七洛奇怪地转头看易桢,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易桢一时语塞:“我,我……”
“我知道,你在为你的主子抱不平,你想说他受了这么多苦便是值得别人同情,也足够抵消他犯下的罪过,可我却不这么认为。”七洛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易桢道:“这一切难道不是他自己造成的吗?
念雪姐是他送出去的,林封丞相是他请来的,这场大战也是他一手促成的。慕容丞相不无辜吗?万墨楼下的朔不无辜吗?还有墨九,君迁,这明城千万的百姓他们不无辜吗?你说,你让我拿什么去原谅他?”
“既然他选择了这滔天的权势,那么承受失去另一些东西的苦痛也是必然的不是吗?”
易桢愣住,木讷讷地看向七洛,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变了。
七洛不顾易桢的反应,转身便离开。
无论是龙涎筑还是明城,七洛都一秒也不想呆了,这场噩梦是时候醒过来了。
几人尽快收拾好东西,又一次上路。
樱一双美目红肿非常,她将白翼收在自己的灵丹上,以免意外散去,她抬头看七洛,道:“这样带着阿源实在是太危险了,他太虚弱,就算是用我的内丹保护着,也禁不住再一次打击,我们此去所遇到的必将还是凶险非常,实在是不能再带着他了。”
七洛道:“我知道,一会儿便将他先安顿下来。”
樱心知七洛小时候便在明城生活过,可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小乞儿,甚至不到五岁,不由奇怪问道:“难道你在明城还有相识值得托付的故友?”
七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闷着头往前走。
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他们路过来时的那家茶馆,高高挂起的灯笼被切去一半,孤独地挂在门前晃晃悠悠,茶馆的大门敞开着,桌椅茶具胡乱倒了一地,一片萧条。
不过几天,这里就好像已经变成一座废城,仿佛几十年没有人烟。
“玉城安还我双瞳城主!”
“玉城安草芥人命,阴毒暴虐,不能让他上位!”
“玉城安滚出明城!”
有一小队人从街道那边慢慢走过来,都穿着白色的丧服,额头上绑着白色的抹额,有的人手里甚至抱着亲眷的骨灰盒子,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脸上均是愤怒与悲伤。
偶尔路过的几个人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倏地跑开老远,又回头好奇打量。
“不是说是玉城少主救了明城吗?”
“也有人说是他故意弄疯双瞳城主,想趁机夺回明城的,唉,想当年双瞳城主在的时候,明城何时有过这样的惨象啊。”
“谁知道呢?你可别瞎议论,再怎么为双瞳城主不满,现在当政的也已经换人了,多嘴小心抓了去割舌头。”
“快走快走。”
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很快便消了下去。
七洛停下脚步,目送着这队哭喊着的队伍走过去。
北堂深雪道:“看来,玉城安可有得头疼了。”
七洛点头,看着那队伍在街口转弯不见踪影。
才低头叹了口气,忽的好似感受到什么,目光一冽,仰首高声道:“这位兄台,不知你还要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语落,一道黑色的身影晃过,对面屋顶上便凭空斜躺了一个黑衣男子,他转头来,一副刚刚看到他们的模样,惊喜地挥手道:“哟,好巧啊,又见面啦,真是有缘分。”
北堂深雪皱眉,道:“南漠修?”
七洛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宋修把一条腿架起来,躺得悠闲自在,道:“没有啊,我在看月亮。”
七洛顺着看了一眼天空,又看向宋修,道:“兄台好兴致,大白天的赏月。”
宋修咕噜一翻身,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空中比划:“那是你们看不到,在我眼里,月亮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的呢。”
七洛点头,转身便走,道:“那兄台好好享受吧。”
北堂深雪回头看了宋修一眼,也跟着七洛走远。
“喂,喂!”
宋修翻身坐起,拍着心口,气呼呼道:“没良心,真真的没良心,明明知道你们没良心,还是觉得好受伤。”
他几下跳跃跟上:“我倒要看看,你在明城认识哪个人物,能让你这么放心把西麟源交给他?”
只见七洛越走越偏远,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座茅草屋,门口立着一个小亭子,此时也是空无一人,紧紧关着门窗。
七洛上前几步,叩门。
“谁啊?”
有人窸窸窣窣走来,站在门后小心的问。
“是我,七洛。”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后露出一张俊毅非凡的脸,穿着粗布麻衣,却遮不住华贵的气质。
七洛见到那人,笑开,道:
“大牛大夫,打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