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万墨楼旁边的小院子里却是寂静极了，任由白雪将门口的路铺满也无人顾及。

北堂深雪坐在长廊边的小阶梯上，红色的裙裾铺在地上好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她望向连院，那边的火光渐渐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黑烟，在夜色中融化，烧焦的气味遥遥传过来，带过血的味道。

树上躺着的宋修抱着长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扫着眼前的红梅，突然开口道：“七洛今天一直在找神官。”

“找他？”北堂深雪眼中露出了讽刺的笑意，道：“一千年前他能在天塔眼睁睁看着微垣灭我十大门派而闭门不出，如今他也能看着明城坠入地狱。”

宋修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啊，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会害怕也在所难免。”

北堂深雪目光突然落在宋修身上，问道：“那你呢？”

宋修一愣，突然笑起来，摇头道：“我和他不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

虽然都是身份低微的女子所出，可是自己确实要比白翼幸运多了。

最起码他有过自由的时光，就算没有荣华富贵，没有滔天权势，可没有人敢欺负他。他的一日三餐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可是母亲总是会给他最好的，无忧无虑。

无论何时想起来，那都是最美好的时光。

可白翼呢？自小便在西麟家长大，那些大家族的人都是吸血鬼，能把你活活吸干，他们能让你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还能将所有的罪名安到你一个人的头上。

你活着便是错误。

因着母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没有庞大的家族做后盾，白翼自小便受尽白眼冷待，母亲更是被活活饿死，若不是西麟浅浅和樱，恐怕他根本坚持不到天神选择他做神官的那一天。

他刚刚从那个无人问津的小院里走出来的时候，穿着满是破洞的粗布麻衣，手腕脚腕均露在森冷的空气中，他佝偻着背，双手紧紧夹着自己的身体，眼神就好像受惊的小兽，见人都不敢抬头。

微垣大帝请他入天塔，明眼人都看出那不过是监视，可他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不敢反抗，后来十大门派被灭，无数人乞求天神，乞求神官，他也没有回应，直到他见到了西麟浅浅，才决心一战。

“他就是个懦夫！”

北堂深雪恨的咬牙：“当年他便不敢出声，如今竟还能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以为他在救人，可，那不过是为他的懦弱找的借口，他和他父亲一样，担不起这样重的责任。”

宋修转过头，似乎想起什么痛苦的事也皱起眉头，又忽的展开，无所谓地摇头道：“曾经的事过去了便过去了，再提也不过多添烦恼罢了，我相信神官会改变这一切的。”

北堂深雪奇怪的看了宋修一眼，他的身影在树枝重重中显得模糊，她问道：“你为何如此相信他？”

宋修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红梅，展眉一笑，回答道：

“因为，我相信天神一直在，一直都在。”

金色的光芒笼罩着万墨楼，星星点点升起的金色光芒似乎在宣告着即将打响的战斗，而龙涎筑的寂静就如同暴风雨的前夕，反而让人拉紧了心中的那根弦。

尹念雪捧着药碗踉跄着在藏书阁里走着，外面的每一次撞击都让地面剧烈的震动，万墨楼里帷幕飘飘荡荡，书架下一片零落，银质烛台倒了一地，里面液体状的烛蜡点在地面上凝固，每次有风吹过，便滚动着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陆上最大的藏书阁，从金碧辉煌落得如此狼狈。

“念雪。”

背后温柔的呼唤使得尹念雪脚步一顿，她捧着药碗的手一抖，便洒了一地汤水。

她猛地回头，只见玉城安的身影在灰暗的光影下炫目非常，浑身上下散发出天神一般白到耀眼的光芒。

只是幻象。

他朝着尹念雪伸手，似乎是想碰碰她的脸，虽然心知根本无法碰到，可尹念雪却还是下意识的向后躲开，玉城安的手便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神露出受伤的神色。

尹念雪一脸戒备的望向他，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玉城安温和的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我会娶你，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娶你。”

尹念雪听着他的话，眼神慢慢迷离，仿佛想起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微微扬起。

“你把万墨楼的结界去掉，让易桢将双瞳囚禁，等到大陆统一，我便娶你好不好？”

玉城安的声音温柔非常，如同清风明月，和他的人一样，可尹念雪却瞬间清醒过来，寒意从心里陡然升起，她摇着头退后，望向玉城安的眼神带着绝望：“你又要骗我，骗我打开结界，然后把双瞳害死是不是？”

玉城安摇头道：“不，我说的是真的，你信我。”

尹念雪突然放低了姿态，一双美目望向玉城安如同清泉一般惹人生怜，她恳求道：“我求你，如果你对我有一丝真心，就放过双瞳吧，让我带他走，我会带他回青木镇，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求你放我们走吧。”

玉城安眼中悲伤一闪而过，他望着尹念雪的双目，心痛到无以复加，可是眼前却无端又出现父亲的身影，再抬头时眼中又是清冷一片：“不可能，双瞳身体里有什么你知道的，我不能让他活着，不能让他威胁到大陆！”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她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你们都说他是魔，可我看，你才是，你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念雪，我……”

“滚！”尹念雪玉手一指，怒吼道：“给我滚啊！”

玉城安迈出一步，还想再说什么。

突然银光一闪，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尹念雪手中的碗翻了下去，摔成无数碎片，飞溅的药汁将她浅色的长裙染上污渍，她快速拾起一片抵在自己的咽喉，那白皙的脖子瞬间划出一道血痕。

玉城安的脚步便立时停住。

“玉城安，我如此信你，你要我离开青木镇，我便二话不说离开，你要我到龙涎筑我便与你快马加鞭赶过来，你要我，嫁给双瞳，我也绝无二话，我从来不问你要我做这些是为什么？因为我信你。”

“你可知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在青木镇外见到你。”

“可如果天神可以让我重来一回，我绝不会选择与你相遇！”

听着尹念雪近乎疯狂的嘶声呐喊，玉城安也是面色动容，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她的身子渐渐垂下去，单薄的在黑暗中轻轻摇晃，玉城安伸手想扶，却听见她冷冽坚决的话语传来：

“所以，请你走吧，就算死我也会在双瞳身边陪着他。”

玉城安的手瞬间顿住，随即是长久的沉默。

一声叹息。

刺目的光芒消失。

朝思暮念的人啊，从今天开始，我们便缘尽了。

水镜渐渐合上，站在水镜面前的男子如同瞬间失去力气一般跌坐在椅子上，女子几乎疯狂的呼喊还在眼前，他不由伸出手，这双手修长白皙，可却沾满鲜血，连自己最爱的女子也不惜利用牺牲。

值得吗？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手刃那个恶魔，我要你起誓，竭尽全力也要诛杀双瞳！”

“是！父亲，我起誓，必手刃双瞳为您报仇！”

那年父亲被双瞳攻击并没有立时死去，他自那日起便陷入了无尽的噩梦中，整整渡过了三十二天，无法进食无法饮水无法清醒无法死去，他躺在那里张牙舞爪，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用自己的手抠下了双眼，指甲抓的全身几乎没有完整的皮肤，无奈之下只能用铁链将他拴住。

他找遍了世间的能人异士，均是无可奈何，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是父亲最后留下的话。

是他对父亲的誓言，就算死，也不能违背。

“少主，有慕容丞相的消息传出来了。”

玉城安从思绪中被拉回，眼中还带着几分迷惘与不忍，下属跪倒在面前，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双手举起一张纸条。

他瞬间便又恢复了冷静沉稳，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便合上。

他低低道：“就让我随心一次吧。”

跪在地上的士兵没听清，抬头唤了一声：“少主？”

玉城安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将它递给士兵，沉声道：“送到万墨楼。”

那士兵接过，只一眼便一下倒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抖着声音道：“少主，这，这可是……”

“我知道。”

“易桢大人知道的话不会同意的。”

玉城安低头看了那惶恐的士兵一眼，轻轻笑了一笑，道：“我也知道，所以，不能告诉他，就让他好好守着万墨楼吧。”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没办法看着你去死。

父亲大人，就这一次，让我跟随自己的心意做一件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