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山林,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片翠绿,清风拂来,便如同绿色的海浪,上下浮动着。
有人来来往往,汲水时拖了一地的痕迹,有打铁拉风箱的声音传来,明明该是很燥热的,却能被无时无刻不在的凉风吹散,还带着姑娘们嬉戏的巧笑声。
那里才是天堂,才是桃源。
无论后来的人如何称赞明城是怎样的繁华热闹,他依旧觉得这片山林才是灵魂的归宿。
那里一直都没有什么客人,只有自己偶尔会跑出去玩耍,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中元节那天偷跑出去,救了一个和自己一样不过十一岁的孩子。
如果那天他留在山林里,如果那天他看到那孩子被人追杀却能袖手旁观,如果那天他任由那被打的头破血流神志不清的孩子在破庙里自生自灭,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片山林还能是一片净土。
可惜那个的孩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他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很是好看,那双眸子一只金色一只紫黑色,笑起来就闪着不一样的光芒,近了看还有浅浅的酒窝,很好相处的样子。他身后跟着肃杀的军队,和他脸上甜甜的笑意截然相反的氛围。
那孩子挥了挥手,士兵们便按着大刀将山林重重围住,有人从队伍里出来,手里都拿着一个钢铁铸的桶,往地上猛地一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里面绿色的液体洒出来几滴,落在沙铄里,发出“嗞嗞”的腐蚀声,还有白色的烟雾。
“向来听闻估衣剑少天赋异禀,不过十五岁便能铸成名剑,铸剑术非一般人能相比,我很是仰慕,今日前来拜会,望能赏脸一见。”
那孩子声音稚嫩,说的话却老成,他依旧笑得无害,小小的身子映在水面上,听到的人却只觉得恐惧从心底泛出,蔓延到手脚,一片冰凉。
是他?!
自己不自觉握住哥哥的衣角,哥哥回过身,安慰一般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们六合门早已经归隐山林,这世间的俗事与我们再无相关,您还是请回吧。”
那个孩子哈哈笑起来:“六合门剑术非凡,还未做出大业便隐居,未免太可惜了吧。”
山林里再无回应。
有风划过水面,留下一片涟漪,那样庞大的军队,却是安静的快连呼吸都听不见,那孩子的笑容渐渐加深,他突然抬手伸了个懒腰,带着撒娇的语气埋怨:“真的都困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本是个睡觉的好日子呢,祈哥哥难道还在赖床吗?”
“那,我们来叫祈哥哥起床吧。”
那孩子向后退了一步,士兵们抬起那些桶便往河里倒下去,绿色的黏糊糊的液体顺着水的流动越漂越远,一丝一缕渗进土壤,所过之处,无论是大树还是灌木都瞬间枯萎凋零,河面冒起泡沫,又一点点传进空气中。
隐隐约约有人惨烈的嚎叫声传出来,六合门是个很纯粹的铸剑世家,除了铸剑并不会一丁半点的武功,面对这样的残害也只有挨着的份儿。
那孩子拍着手笑道:“这回,大家都该醒了吧。”
“你们,去把每个出口守好,有人逃出来,杀无赦!”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绿色的液体就势如破竹的弥漫在他们生活的每个角落,不过是碰了一下,手臂上,脸上,腿上还有胸口的皮肤就整块整块的剥落,顿时血肉外翻,鲜血淋漓,或是吸进了鼻子里,便从肚子里往外烂出来,肠子淌了一地。
有忍受不了的从树林里跑出来,立时便被围在树林外的士兵手起刀落,砍下头颅,鲜血很快覆盖住那片绿色,蔓延到远方。
哀鸣,尖叫,乞求的声音不绝于耳。
哥哥突然抓住已经吓呆了的自己的手臂,他的眼神坚定:“带着剩下的族人们,走!你知道密道在哪儿。”
他的眼神迷惘,看着哥哥:“可是,他要找的人是我。”
“傻子,我们的年纪差不多大,他也没见过你长什么样。”
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哥哥:“哥哥,你疯了!”
哥哥扒开他的手,看着一地族人们面目全非的尸体,摇头道:“我没疯,你不能落在他手里,别担心,我有办法能活下去的。”
哥哥一把推开腻腻歪歪的自己,大步走了出去,他跌在地上伸手大喊哥哥的名字,可这一回哥哥却没有回头。
“朔!朔!”
呼喊声淹没在族人们的惨叫声中,他回头看看那少数的还活着的族人,大多也都一身是血,惨不忍睹,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哀求,他抬手抹抹眼泪,咬牙挥手:
“都跟我走,孩子女人往前,快!”
看着族人们彼此协助着跟着望有序的离开,朔这才走出树林,鞋子带起的水花差点溅到孩子的脸上,那孩子将身边的士兵一拉,挡在自己的面前,士兵的身上生生刮下一块皮。
那孩子也不管士兵倒在地上的惨叫,将他一脚踢开,依旧笑得很开心,仿佛看到心爱的玩具:“祈哥哥终于出来见我了,只是这见面礼太重了些,双瞳还小,可受不起啊。”
“哼。”朔冷笑一声,道:“你的见面礼更重些吧。”
“嘿嘿,”双瞳仿佛听不出祈语气里的冷嘲,点头道:“那是自然的,毕竟我是来求祈哥哥帮我铸剑的,见面礼当然要厚重一些了。”
“铸剑?为你?”朔看着双瞳,冷笑一声:“你小小年纪一身魔气,杀虐成性,再给你铸剑?不就是助纣为虐?我是绝不会为你铸剑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哎,这么硬气?”双瞳靠近朔,眯了眼睛:“我呢,从来不强人所难,只是,那珊瑚处的密道,是唯一可以让六合门的人离开的地方,那可是你们最后一点血脉啊。”
朔脸色一变,怒视双瞳许久,终于低头,道:“你生来便具有无人能敌的魔力,要铸成与你相配的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朔抬头看向双瞳,那是他看双瞳的最后一眼,之后他就在暗无天日的铸剑坊铸剑,一呆便是八年。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听言睁开眼睛,入眼的依旧是一片黑暗,他坐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今晚,很多人都睡不着吧。”
坐在黑暗里的人点亮了眼前的烛火,温暖的黄色照亮了他的脸,温柔的眉眼和绣了仙鹤的长袍,正是玉城安。
他的面前摆了一盆红色锯齿样的植物,肉肉的,煞是可爱,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眼神却冷冽至极。
“是啊,微垣恶之魂未醒,杀戮之星却落在了明城,你说这预示着什么?”
他叹口气道:“明城要有血光之灾。”
玉城安点头,将那盆植物往前一推,笑道:“这红车草是我们天虚的珍品,百年才能育成一株,放在屋内,光是透过皮肤便能有强身健体,驱除百病的作用,不过,它却对一样东西敏感,那就是贝乌,这二者混在一起便是剧毒,我将这草送给丞相,您可得小心了。”
他垂下头,不答话。
玉城安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
“明城几千名无辜百姓的性命,可是有一半要压在您身上,还有那替您受过的朔的自由,全看您如何权衡了,慕容丞相。”
龙涎筑因着城主大婚,终于有了几分人气,处处张罗着修整装饰,红色的大灯笼随处可见。就连清院也来了一拨人,在门上挂上灯笼,在长廊别上红绸,喜气弥漫在整个龙涎筑。
七洛伸手拨弄着头顶摇摇晃晃的红灯笼,看着几步远垂头静立的墨九,喊道:“喂!”
墨九侧头,看向七洛不说话也不动身。
七洛捂着心口,越是临近大婚之日,越是觉得慌,自己也奇怪,又不是他的婚礼,他那么慌是做什么,七洛朝着墨九挥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墨九脸色一变,几步跃到七洛跟前,眼中难得出现紧张情绪:“你,梦到了什么?”
七洛一惊,看着离自己脸不过一寸的墨九,不动声色的向后移了移,摊手道:“没有,自从住进龙涎筑我便什么也没有梦到了。不过是一种预感,你别当真。”
墨九站定,眼神又恢复原来的沉静,摇头叹气:“织梦人的预感,如何能不当真,我们也只能尽力罢了。”
七洛却晃到后面,开始打量起墨九的蛛皇,啧啧道:“墨九,你师承何处?要说操纵着灵兽的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个。”
墨九脸色瞬间苍白,身子也微微晃了下,许久才开口:“你,见过的那个,是辞书吗?”
“哎?你知道他?”
墨九深深呼出一口气,看向七洛的眼神似乎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他是我师兄,在下师承天云门。”
七洛瞪大眼睛,许久才小心地开口:“天云门不是天虚的门派吗?怎么你会在明城?”
墨九垂下眼帘,语气平稳,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天虚城主听信谣言,将未齐师叔逐出师门,后来辞书师兄又为了云梦珠被杀,加上少主对天云门产生了嫌隙,天云门便日益衰败。
可是城主不同,他不问出身,也不管你的过去,用人不疑,你会觉得自己原来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开玩笑。”七洛抱着双臂,看向墨九,一脸不可置信:“你这么厉害,谁会空着你不用啊?”
“辞书师兄才是真的厉害,我至今也无法完全控制灵兽,必须要靠着这些丝线才能与它身心合一。”墨九低头看向自己缠了线的双手,那些细细的银线从身体里穿出来,每次战斗都会磨的一手是血,他叹口气,又转头看向七洛笑起来:“十老会却能杀死师兄,可见不简单,不过你放心,既然师兄把云梦珠给你,我便会和他一样,用尽生命保护你的。”
“我天云门历代弟子都曾发过毒誓,誓死保护云梦珠,我此生绝不会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