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七洛低着头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四面的琉璃墙上雕着透明的梅花图案，灯火通明，将那傲立枝头的梅花照的似乎染上了颜色，而鼻尖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味让人几乎要以为那墙上雕着的是真的梅花。

在议事大殿的墙上雕刻梅花还真是少见，想到那万墨楼，七洛想着这城主还真是一个风雅的人。

不过这回大概是犯了大错了，温和的慕容丞相一路黑着脸把他押到了大殿，那个被民间歌颂的城主就坐在上位，七洛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看他，不知道自己会受些什么样的惩罚？

“八年未见了，你连头也不抬一下吗？”

七洛闻言一愣，抬头看去，只见坐在主位上的少年面容俊秀，身材纤长，浑身上下散发着诡异的气息，就好像一个漩涡，只一眼便不可自拔，而他的脸上，一双眸子，一只金色，一只紫黑色。

这张脸很快与儿时在尹念雪家中遇到的那个孩子相重叠，七洛不由脱口喊出：

“是你！”

双瞳，那个因异瞳视为不祥的孩子，被人追杀打到只剩半条命，在青木镇那个幽暗的房间里待了一年又突然消失的孩子，那个散发着黑暗气息，如同沼泽一般腐朽的孩子。

如今穿着锦衣华服，坐在上位，嘴角勾起一抹不到微笑的弧度，看着七洛似笑非笑，七洛盯着他的眼睛，心底又一次升起无名恐惧，仿佛神智已被那双眼睛完全汲取，他强压下内心的汹涌，默念着清心咒，神智又逐渐清明。

依旧是浑身魔气，与八年前无异。

到了明城已经好几天了，这位城主却从未召见过他们，白翼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七洛一直很奇怪，而如今见到了双瞳，他突然有了几分了然。

“原来是你。”

双瞳垂着眼看向七洛，勾起的嘴角更像是嘲讽，辨不出情绪，他的声音很好听：“龙涎筑近日来了不少客人，比较热闹，过几天会更加热闹，正巧神官和旧友都在明城，就邀来聚一聚，你不会责怪我误了你的行程吧？”

七洛收回目光，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感觉稍微轻松一些，他摇头道：“你要请的不是我，是白翼，这个城市果然如同传说中的一样繁华安详。”

曾经被万人追杀的孩子如今成为万人歌颂的城主，他手中治理着的城市成为大陆上人人仰望艳羡的桃花源，他希望证明给这些正道人看也是情理之中吧。

听出言外意味的双瞳脸色一沉，随即又笑起来，眼里的光深了几分，几乎要看不见底：“你看，我们两个真是两个极端啊，我生下来便是魔，而你，却是干净纯粹，连云梦珠都选择了你，你一定觉得我做的事很无聊吧，只是我请白翼来不是为了证明给他看，而是希望他证明给我看。”

“什么？”

“明城能够不被烈国和天虚攻破靠的不是什么重兵把守，也不是靠我一己之力。”

七洛觉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开口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双瞳却闭了嘴，若有所思的看着七洛，半晌才开口：“你还有心情问别的事，你自己的事都还没解决吧。”

“我的事？”

双瞳重重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木君迁。”

七洛脸色大变，双瞳满意的看着，笑着问道：“你不想知道那年他在我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吗？”

七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木君迁披头散发跌在小阁楼的模样，他猛地抬头看向双瞳。

难道，是因为……

双瞳眯起眼睛，低声道：“他看到的是一个魔鬼，杀人如麻，残忍血腥，而那个魔鬼，是他自己。”

七洛瞪着眼睛直直看向双瞳，大殿里的场景很快就变了。

幽暗封闭的山谷，少年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铁剑，上面有已经干涸的鲜血，他垂着头，将右手用破布包裹起来，那虎口已经裂开了口子，鲜血从破布中渗出来。

就在他咬紧了包裹手掌的破布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差不多大的少年，也是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只见少年举剑砍来，眼里却是满满的绝望。

他没站起来，只抬手挥了下剑，那少年便断为两截，举着剑的上身因为惯性从他耳边飞了过去，鲜血飞溅了一路，沾到了他的脸上。

那少年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便断了气，这时才能看清，他的对面有着数十位差不多大的少年，均是握着剑，哆哆嗦嗦的看着他，那眼睛里满满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他终于站了起来。

“啊！”

少年们怪叫一声，毫无章法的举剑劈来，而他则是眼睛眨也不眨，拿着那已经带了锈的长剑，机械般的举起，挥下，很快鲜血便流成了小河，他的蓝色袍子早已经被染红，散下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不过是一场屠杀，惨叫尖叫长剑划破喉咙皮肤的声音，不消三分便静了下来。

他窝回了角落，遍地的残肢尸体在他眼里仿佛不存在，他那举剑果决的右手似乎不听使唤，用了一刻钟才从怀里取出了什么，窝在了手里。

“吱呀”

石门打开了，那温暖的阳光照进来，鲜血的腥臭味猛地冲来，使得来人一踉跄，那人站在阳光中，刺目的亮光使得他的身形异常模糊。

“哎哟，弄得这么脏，得洗多少遍才能再用啊？”

那人的目光从遍地的尸体落在他身上，嫌恶的表情立刻转变为惊喜：“啊，成功了！快，快去禀告二长老，傀儡做成了！”

他头侧了侧，左手拿起了地上的铁剑，拖着慢慢走过去，划过地面的“资啦”声让那人不满。

“喂，别拖着走，麻利点，跟我去见二长老，你干…”

话音未落，那人的头颅便咕噜噜滚到了一边，而他的脸上凝固着嫌恶的表情。

后面跟着的众人吓得吱哇乱叫，丢了手里的东西便跑，他眯了眼睛，祭起了铁剑，那剑在他的指引下，来回飞舞，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

很快，山丘上也没了声音，只有秋风飒飒，穿梭来去。

那满山的红叶如同鲜血，燃烧在山头。

他抬起头，阳光尽数落在他的脸上，嘴角似乎挑起了一抹笑意，而那双灵动的眸子终于连最后那点亮光也熄灭了。

秋风扫起了他的碎发，七洛只一眼便跌在地上。

“君迁…怪不得会对百鬼门在意，怪不得…”

这回七洛从双瞳脑海中汲取记忆，双瞳并没有办法恼怒，只带着幸灾乐祸的笑站着看痛苦万分的七洛，道：“木君迁的命运早就定下了。”

七洛抬头看双瞳，站起来转身便走，双瞳又坐了回去，语气慵懒：“几日前，墨九将千颜抓获。”

七洛一下停住脚步，千颜？百鬼门的千颜？

“百鬼门早就灭门了，傀儡术也已失传。”

七洛转身看向双瞳，皱着眉头，眼里带了几分疑惑。

“这个千颜不过是旁支，学了点皮毛，连百鬼门的大门都没资格进，不过，他曾是十老会的人，也许会对你有帮助哦。”

七洛却没着急走，看着双瞳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双瞳哈哈笑起来，语气轻快：“因为你在万墨楼里发现了些秘密，我和你交换，你可别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七洛深深的看了双瞳一眼，转身离开了大殿。

双瞳脸上的笑意则在瞬间卸了下来，他倒在主位上，闭着眼皱着眉，似乎是累极了。

一直站在一旁不开口的慕容南昭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道：“城主，就这样让他走了？若是他说出去，玉城家的人难免…”

双瞳睁开眼，冷笑一声道：“他不会的，更何况，就算说出去，玉城安也不会动手，婚礼就快到了，那才是重头戏，他不会为了这样一个人物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双瞳看向慕容南昭，笑道：“更何况，是你看着他，我更放心了。”

“是。”

双瞳突然有些不耐烦，揉揉眉心道：“当年为了这么一个人，我可真是花尽心思，最后几乎灭了他满门才将他擒来，八年了，什么也打不出来，若是婚礼前夕他还没成功，那他也就没什么用了。”

慕容南昭手在袖子里微不可见的一抖，声音依旧沉稳恭顺：“属下明白了。”

“对了，欧阳如何了？”

慕容南昭摇摇头，叹道：“说是不行了，已经隔离，城主，这次婚礼很明显就是个阴谋，欧阳病重还无法参加，若是玉城家的人下黑手，我们怕是防不胜防。”

双瞳睁眼看向屋顶，讷讷的说：“欧阳怎么突然就病了？无论如何都得治好他才是。”

“城主！欧阳长期征战在外，染了外面的病，他是将军，自然是会用尽全部资源去治的。”慕容南昭有些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得做好婚礼上的对策啊。”

双瞳看着慕容南昭，笑了：“你说神官会不会帮我们？”

“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