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叶颤,燕飞,整座山的生命都能清晰地听见,仿佛自己就是那沉积的泥土,蜿蜒的脉络,穿林的微风,与这山融为一体。
春意渐渐袭来,青草破土而出,冒出翠绿的脑袋,乱花随意开在各个角落,五彩缤纷,煞是可爱,微风也带着干燥的暖意从远方而来拂在身上,将衣袍吹得鼓鼓的,这种感觉如同沐在春间二三月,杨花满路飞,香草足碍人,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
她穿着粉色的纱裙,在树林中跳跃飞舞,她沿着水流往前走,入眼的一切都那么新奇。
溪水轻快的奔跑着,水面上星星点点散落着粉嫩的桃花,她蹲下身伸手去抓,可那些桃花却在她触碰的一瞬间荡漾开去,水面上也起了波纹。
“哎?下面有什么东西?”
她好奇的跳到水中,便见到一人在水底沉沉浮浮,一头黑发散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是个人?不会死了吧?”
她奋力的游到那人身侧,伸出手要抓住他的时候,突然觉得脖颈一紧,被人狠狠按住。
“啊,放开,你,松手……”
她不断地挣扎,却还是不停的往下沉,口中被灌进大口大口的水,顿时头昏脑涨。下意识的,她回身去打那人的手,可那人抓住她如同铁链一般,她睁开眼,一双充满杀气和狠戾的眼睛便出现在眼前,让她不由心惊。
这人要杀了自己!
意识到这点,她立刻本能一般用尽全力乱打乱踢,也不知打中那人何处,那人突然松了手,整个人往一边漂了开,清澈的水中便染了一路血红。
脱离了禁锢,她立刻往远处游了开,直到看不见那人身影才停下,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妖,根本不会被淹死,想起那人身上淌出的血珠,心里又觉得有几分愧疚。
“流了那么多血,不会,是被我那一踢,给踢坏了吧?”
她扯了扯湿透的长发,毫不犹豫地又一头闷下去,那人已经彻底晕厥过去,水波推着他上下浮动,一头黑发散开,垂下的双臂苍白无比,几乎要垂到河底,她潜下去,费了好大劲才将那人拖到了岸上。
“哎哟,可真沉啊。”
樱甩着手嘟嘴埋怨,凑近去看,这才看清那人的长相,不过十二三岁,一张清俊的脸上五官精致,穿着的也是好料子做的衣裳,只是脸色苍白,手足冰冷。
她伸手要探探那人的鼻息,喜悦跳上眉梢:“哎哟,太好了,还有气,没死呐。”
即刻将他扶起来,手忙脚乱的在那人后背胡乱拍着,竟然真将那人拍的吐出一口污水,只见他了一声,悠悠转醒。
见那人的目光由涣散到凝聚在她身上,她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语气却是轻快:“太好了,你醒了,我还以为我给你踢坏了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那人皱着眉,似乎有着极大的痛苦,眯着眼盯着她看了许久,幽幽开口:“我,还活着?”
“是啊,当然活着了,不然你以为你在哪儿?”
那人身后源源不断流出鲜血,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红色,他说完那句话后便又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呼吸越来越弱。
“喂,你怎么了?可别死啊。”
那人听言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她急的死命扒开那人的双眼,翻过他的身体才发现他的背后有着又长又深的切口,已经可以看到森森白骨,她失声喊道:“天哪,是谁这么残忍?这么大的伤口,可怎么办呐?”
那人闭着眼睛喃喃:“就这么死了也好,不用勾心斗角,不用伏小做低,不用…还是死了好,死了好。”
竟是开始说胡话了吗?她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株翠绿的草,形状如同一个婴儿,她晃了晃那株草,它便缩了头,焉焉的垂着叶子,她满意的笑道:“我听说罂草可以起死回生,我们试试吧,说不定你就不用死了。”
“罂草?!”那人听到也是双眼一亮,但瞬间又暗淡下去:“这罂草世间少有,你又何必用在我身上?”
“看你,说胡话了吧?一株草嘛,再稀有能比得上人命?”
她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眼前却忽的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或许这样死去是好事,自己本就是低贱出身,卑微如同尘土,那些辉煌那些绚丽,不是自己的东西果然不能觊觎。
不过,也算值了,那可是三皇子啊,文武双全,足智多谋的三皇子,能让他如此费心,不惜请动修罗宫第一杀手来刺杀他,也算是不枉此行。
就这样,就这样,死去吧。
睁眼时刺目的亮光让他迷惑,他低低开口:“这,是哪儿?”
“哎呀,你醒啦?真是太好了,那些商人真的没有骗人呢!”
回应那人的是欢快的惊呼声,他的目光终于再次凝聚,眼前的女子妩媚动人,明艳鲜亮,晃得他头晕,他摇摇头道:“你真的把罂草给了我?你知不知道那有多珍贵?”
“那些商人想用好多珠宝和我换,我想很珍贵吧,还好我没换,能救人一命才算它物尽其用了。”
“真傻。”
她拍手笑道:“我才不傻,而且,说不定,你以后也变成一个厉害的人物,那我这草真的是用的太值啦。”
那人眸光沉了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歪头,似乎想起什么,扬起愉悦的笑意,回答:“西麟浅浅。”
刚睁眼的时候,入目一片漆黑,不过须臾,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便能清晰地看见房间里的摆设了,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客栈,只是床帏都是浅浅的粉色,她很喜欢。
夜幕深沉,白日热闹的街巷里空无一人,隔着珠帘,白翼盘坐在床上,微阖着眼睛,那单薄的身体似乎下一秒就要坚持不住。
突然他颤抖起来,冷汗涔涔,身子顺着床帏躺下,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双手紧紧握成拳,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白翼!”
樱尖叫出声,几步奔到床旁,将他抱在怀里,就好像一块寒冰,丝丝寒意透过皮肤似乎能将心脏冻住,樱忍不住低声哭泣。
“别怕,别怕,有我在,很快就不会冷了。”
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樱拔出怀中的小刀,伸出胳膊,毫不犹豫狠狠一划,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尽数落在白翼的嘴里,将他的唇染的鲜红,与他苍白的脸色相对比,有一种诡异的美。
怀里的人逐渐停止了颤抖,那深入骨髓的寒冷也逐渐褪去,只是白翼依旧紧闭着双眼,停止了呼吸,樱抱着他哭声不断。
微垣从来都不是继承帝位的第一人选,前有文武双全,足智多谋的三皇子,后有万民爱戴,拥有十老会全力支持的九公主,在这二人争斗不休时,九公主突然暴毙,十老会转而辅助微垣。
那时众人皆疑惑不已,微垣能力不足,魄力不够,胆小怕事,背后也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婢女所生,就连开阳大帝也不喜他,若不是九公主仁善,早就饿死了,十老会放着炙手可热的三皇子不支持,却要捧一个傀儡上位。那时甚至有传言说十老会要夺权,故意支持一个无能懦弱的皇子上位,好控制在手中。
只有樱清楚,他和十老会做了一个交易,一个让大陆彻底毁灭的交易,为的竟然只是一个情字。
后来微垣在十老会的雷霆手段下迅速上位,除去了所有障碍站稳脚跟后第一件事便是向西麟家提亲,而西麟家为自保便将西麟浅浅送到了微垣身边,那天举国同庆,十里红妆,所有人都说微垣对西麟浅浅情根深种,才会为她举办如此盛大的婚礼。
就连她也这么认为,那天西麟家很热闹,连一直在天塔里的西麟源也出来喝了口酒,她跑出去,看到满街的红灯笼,那装着珍奇珠宝的马车从这头走到那头,看不到尾。
后来,传出来的都是大帝与帝后如漆似胶,恩爱非常的故事,还说为了讨帝后一笑,微垣将天塔继续扩建,供奉她被封为神官的哥哥西麟源,各种说法在大街小巷传颂,成为多少年的佳话。
直到神魔大战,天塔被推翻,他们才知道,西麟浅浅被一直关在天塔最高的地方,她穿回那天的红色嫁衣,吐着鲜艳的口脂,四肢被铁链捆着,原本纯净无暇,对婚礼对微垣充满期待的眸子里一片沉寂,她一步一步走下来,求白翼杀了她。
是啊,那样美好的婚礼,毁掉的是三个人,微垣一心欢喜的以为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可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才发现,不是,这一切不过一场骗局。西麟浅浅一心一意盼念的夫君,心里想娶的却不是自己,十年的青春尽数耗费在天塔中。而西麟源,疼爱的妹妹,成为了家族的牺牲品,忍住多大的苦痛悲凉才能亲手夺去她的生命啊。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是我,是我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