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止天塔，目之所及处无论是高楼还是山丘都开始崩塌粉碎，无数粉末朝着天空上升，将那原本湛蓝澄净的苍穹盖上了一层雾蒙蒙，而更为恐怖的是，不仅是物件，那些奔跑着逃命的人也瞬间化为齑粉，消失在一片混乱中。

北堂青岚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现象惊到，还来不及思考，手中应雪刀便哀鸣起来，从中飞起无数魂魄，泛着蓝光，一接触到空气便消弭，竟是那些被吞噬的可怜灵魂。

不过片刻，应雪刀的红光尽数消失，变为废铁一块，“哐当”掉落在地上。

化为泡沫的灵魂聚集，仿佛是无数灰色的飓风连接天与地，它们在不断扩大，碎片源源不断的朝着那些飓风而去。

这座城，彻底完了。

“镜子里的世界崩塌了，白翼，他们的灵魂会去哪儿？”

“灵魂已经破碎，恐怕连投胎转世的机会也不会有。”

“那，对于他们来说，这算解脱吗？”

“……”

回应七洛的是一阵沉默，他朝着窗外看去，目光停在北堂深雪身上，她还站在这片废墟中发呆，身边无数泛着蓝光的碎片缓缓浮动上升，那一身红裙裙裾飞扬，格外耀眼。

而北堂青岚则从双手开始慢慢溃散，他没有感到疼痛，可恐惧与不可置信充斥了他的心。

他将手举到眼前，那已肉眼可见的消散速度令他心惊，他的目光扫过北堂深雪，想要伸手去抓她却因为躯体消散的太快而扑了空，此刻他终于相信了北堂深雪的话，他跪在地上，眼里红光早已褪去，有的是满满的惊惧与恳求：

“我的手，啊！不，不！深雪，你救救我，救救……”

他甚至没能喊完这一句话便消失在空气中。

七洛冲出去，拉过北堂深雪，她的眼里满满的绝望，仿佛已经是一个死人一般，看的人心生怜惜，七洛抓住她的手，急急道：“我不想你死，会有办法的，我们去找白翼。”

“无论你生前如何，死后都一样，化为齑粉。”

七洛掰过北堂深雪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是开启三世镜的人，一定会有办法让你活下来的！”

不过刹那，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连泥土，青草也全部化为粉末升空，最后，连蓝天也尽数褪去，剩下的只是一片白雾，头顶，脚下，前后左右，尽是一片白茫茫。

“完了，北堂家完了，终于还是亡在了我的手上。”

北堂深雪跌在地上，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大地了，入眼尽是白色，就好像那山谷中永远也消散不去的浓雾。

七洛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那么深，如同古井一般深不见底，毫无波澜，那种绝望透过眼睛直直渗进他的心中，让他可以感同身受，眼前也不自觉模糊起来，他一把抓住北堂深雪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

“深雪，你听我说，北堂家还有你不是吗？你会活下来的，等我们出了镜子，我带你看看现在的大陆是个什么样子，你没有离开过北堂，外面的一切都和这里不一样，我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我们再一起去明城，那是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然后我再带你回青木镇，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那里有很多梅花，那里的人不会在意你的身份，不会在意你的胎记，你可以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有家族的压力，没有权利的争斗，过最平静的生活。”

北堂深雪如同一汪死水的双眼微微动了动，一千多年了，她从未想过离开北堂也从未奢望过那种普通却宁静的生活，她的眼中心中除了北堂家再无其他，她愿意为北堂付出青春，付出生命，付出一切，如今，北堂彻底完了，除了痛苦与迷惘，她讶异的发现自己的情绪中竟然有一丝轻松。

“深雪，我会照顾你的，我会一直照顾你的，跟我一起走吧。”

就好像久雨后的第一抹阳光，就好像干涸后的第一滴甘露，就好像凛冬后的第一抽新绿，心的悸动无法忽视。

那双绝望的眼睛，就好像冰雪消融，北堂深雪猛地抬头，望向七洛，他坚定的眼神让她突然有了活下去的愿望，这个世上有值得让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眼前这个少年，给了自己无数个第一次，在他的眼中，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女，值得被疼爱被怜惜被照顾，她木愣愣的看着七洛，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来。

七洛手忙脚乱为北堂深雪擦去脸上的泪水，可似乎越擦越多，很快便将他的袖子也浸湿了，他看着自己的袖子，哑然道：“都是女人是水做的，果然…”

白翼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后，他看着北堂深雪，眼里一抹悲痛闪过，忽的挥袖一甩，一道绚丽的银光钻进北堂深雪的眉心，顺着脉络走遍全身。

“你已经死了，你所有的感官都会消失，不会哭不会疼也不会流血，你只有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后你的魂魄灰飞烟灭，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

白翼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七洛听言皱眉，急急道：“二十年？灰飞烟灭？！白翼…”

“这是最好的结果。”北堂深雪突然出声打断了七洛的话，她扬唇一笑，看向白翼道：“谢谢你，西麟源。”

听到这个名字，白翼踉跄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幻觉，七洛觉得白翼似乎越加苍白了，他下意识伸手扶住白翼，寒气从那白袍里渗出来，直直钻进皮肤，七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道：

“你没事吧？”

白翼摇摇头，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七洛的手便尴尬的举在了半空中，他收手摸摸鼻子，看了眼北堂深雪有皱眉道：“可是二十年，太短了吧，她还那么年轻…”

北堂深雪却似乎很释然，道：“不会啊，二十年足够长了，足够我们一起走遍大陆，足够我去你生活过的地方，不是吗？”

七洛长呼一口气，心里也是一片豁然，点头，道：“是，足够了。”

这边话还没说完，头顶突然裂开一条缝，刺目的亮光直直垂下，将三人完全笼罩，这熟悉的光亮带给七洛的再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要出去了！

果然，一阵眩晕后，三人回到了那个山谷，雾气浓郁，竟是连那株不过百米的海棠树叶看不清了，七洛的手中牢牢抓着那面镜子，只是那可以照亮山谷，耀眼的亮光已经消失，原本光滑的镜面竟如同一块石头，这面旷世神器竟然变成了一面石镜！

七洛惊诧的晃了晃手中的镜子，咋舌道：“这怎么回事？”

“我将三世镜的神力传入了北堂深雪的体内，如今这面镜子与普通石镜无差。”

白翼淡淡解释着，似乎将这无上神力用在这少女身上和吃一顿饭喝一口水一般普通，北堂深雪却迅速垂了头，七洛咧开嘴笑，左右打量北堂深雪，道：“不过，我觉得能把你带出来才是不虚此行，可比这神力有价值多了。”

北堂深雪听言一笑，转而又忧心忡忡道：“若是因此无法封印微垣，我……”

白翼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语气清淡，声音沙哑：“无妨，我会想办法。”

“天哪，你们在这儿，让我好找！”

北堂深雪正要说什么，那边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大家的思路，只见走来的女子一身粉色纱裙，身材窈窕，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一双藕样的手臂裸露在外，一晃一晃的惹眼，从浓雾走出来的正是樱。

只见她脸色焦急担忧，直直照着白翼走去，好似七洛二人是透明的一般，只见她握住白翼的手，眉头皱的紧紧的，又从怀中取出了什么塞进白翼的嘴里，妩媚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担心：“怎么回事啊？我不过去了明城一趟，你们就消失了，我找了你们好久，竟是连气息都没寻到。”

“我们进到三世镜里了。”

“三世镜？”樱的眼睛一亮，但立刻又被疑惑沾满：“既然找到了三世镜，为什么你还是……”

樱的目光终于从白翼身上移开，盯着七洛手中的三世镜不眨眼，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七洛没见过樱如此严肃阴沉的脸色，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而樱则目光上移，移到了北堂深雪的身上，眼神是七洛从未见过的复杂。

白翼此时脸色终于恢复了些，他道：“还有三家神器，很快我们也都会寻得了。”

樱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摇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过是不希望你受苦罢了。”

七洛侧头看向北堂深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给了她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又将那三世镜收好，挡在北堂深雪面前对樱道：“对呀，其他三家我也会给他找出来的，你也别担心了。”

白翼依旧抱着手站着，在镜中被划伤的白袍恢复如初，他问道：“你为何去了明城？”

“我听到小妖说，见到过奇怪的人进了明城，我猜会不会是微垣便去看看。”

七洛突然记起自己的梦，跳出来道：“对了，我前几天还做了奇怪的梦，说什么他在明城，他们都会去明城，让我也去，说的是不是微垣？”

“是云梦珠的指引，看来微垣确在明城没错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就在说话的这会儿，山谷里的浓雾竟消失殆尽，此时夕阳西下，曲折的小径隐没在树林的深处，小溪水叮叮咚咚唱个不停，永不停歇的朝前奔去，满眼的红枫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着，与那同样绚丽的夕阳在大地的尽头相接。

山谷的尽头那株海棠树还灿烂的盛开着，巨大的树枝在大地上投下一整片阴影。

几人走过的时候，北堂深雪扯下头上的红丝带，轻轻一点，红光一闪而过，然后将它绑在海棠树上，七洛好奇凑近，问道：“你在做什么？”

“对着神树许愿，一定会实现的。”

七洛看着那迎风飞舞的红色丝带，压低声音道：“你许了什么愿？”

北堂深雪的目光依旧是清冷，她也望向那红丝带，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希望之光。

只是他们都没看到，那株海棠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尽数凋零，树枝也枯焉焦黄，一地的落红也不过片刻便破碎成粉，只有那红丝带还在那株死去的海棠树上飘舞，尽显悲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