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满腹心事在门口坐到天亮,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整个世界似乎都活了过来,清风拂过,头顶的海棠花轻轻晃动,落下无数花瓣,七洛不禁侧头看身边的女子,她依旧是静静的,如同一汪死水,充满了悲伤绝望,他想这一千年的夜晚,她都是这样一个人清醒的面对着这个死城,心里莫名涌出心疼的情绪让他自己也是一惊。
“天亮了。”
随着北堂深雪的感慨,那边传来妇人的声音:“哎哟,二位恩人起得真早啊,稍等片刻,我这就生火做早饭。”
“不必了,打扰一夜非常抱歉,我们这就离开,您不必麻烦了。”北堂深雪恢复了一直的清冷,淡淡说道。
妇人有些惊慌,搓着衣角道:“是,是饭菜不合二位胃口吗?”
七洛赶紧安抚妇人,笑道:“大婶哪儿的话?实在是有急事得赶路,赶不上大婶亲手做的早饭真真是惋惜。”
七洛那夸张的表情将那妇人逗笑,此时寻儿也揉着眼睛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盘在头顶,她含糊不清的问道:“哥哥姐姐这就要走吗?寻儿还没和哥哥姐姐好好玩呢。”
七洛见寻儿那模样可爱极了,伸手将她本就杂乱的头发揉的更加乱,笑嘻嘻道:“哥哥姐姐有事要忙,等忙完了再来看寻儿,再好好陪寻儿玩好不好?”
“那我们拉钩,哥哥骗寻儿的话就是小狗。”
“好!”
见七洛与寻儿拉钩,北堂深雪清冷的脸上带了抹笑意,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小妹和她差不多大。”
七洛抬头看北堂深雪,对她微微一笑,似是劝慰。
二人告别寻儿母女,朝着北堂宫殿而去,北堂家的春天很是美好,溪水叮咚,闪着金光欢快的奔远,随处可见的海棠花,满地的落红,北堂深雪换上红裙,戴上红面纱,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少言冷清的北堂家主,似乎昨夜的彻夜长谈和她眼中的温和都不过是一场梦。
他看着北堂深雪带着孤寂的背影叹了口气,也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
“若是打开了三世镜,劳烦你照顾小妹。”
突然的一句话,七洛彻底愣了神,心里涌出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的情绪,直到北堂深雪快要走出视线,他才突然回过神,抬脚跟了过去。
北堂深雪走的很急,七洛清楚因为北堂青岚这个不定因素,他疯疯癫癫的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手上那把应雪刀几乎快要将他完全控制住,恐怕就算他有心改过与北堂深雪一同治理北堂家,那把大刀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过刚刚进城,便见城里已经乱的一塌糊涂,满街的狼藉,不断有人哭喊着跑来跑去,惊慌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杀人了!杀人了!”
“魔鬼屠城,快跑,快跑啊!”
“大小姐呢?大小姐救命啊!”
应雪刀兜兜转转,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后又回到了那人的手中,那人站在高高的北堂府屋顶,一双眼睛血红,正扯着一具尸体啃咬着,鲜血顺着他嘴角滑下,他仰天长啸,语气狠戾:“大小姐?你们的大小姐死了!谁再敢提她,我就喝光你的血!”
到处都是惊慌的呼声,百姓们拼了命的奔逃,抬起脸恐惧的望向房顶,北堂青岚甩开被他吸干鲜血的尸体,冷冷的望下来:“跑?跑得掉吗?只要你们臣服于我,我自然不会杀你们。”
那些百姓哪听得进他的话,只顾着尖叫呼救逃跑,一片乱哄哄,有人“啪”的撞上发愣的北堂深雪,抬头一看,眼泪猛的流下,也不顾尊卑男女有别,扯着北堂深雪的裙角便跪下:“是大小姐!大小姐救命啊!”
众人一看,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蜂拥至北堂深雪身后,哗啦啦跪了一地,北堂青岚气的青筋暴起,应雪刀忽的出鞘,带着怒吼与咆哮。
北堂深雪则面不改色,抽出腰间的长鞭,挥手一甩,将那刀蹭的摔至旁边木梁子上,北堂青岚一抬手,那刀便又呼啸着回到了他的手上,他忽的想起什么,哈哈大笑起来,微微一侧身,露出身后的血团,小小的,腹部被刀贯穿涌出的鲜血将她彻底染红,低垂着的头显示着她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她的四肢均被钉子钉着,使她能挂在那面光滑的墙上。
北堂深雪只看一眼便呆住了,那是北堂千雪,她的小妹,前几天刚刚过完五岁的生日。
而北堂青岚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是三世镜,那上面被抹满了鲜血,抹满了,北堂千雪的鲜血!
北堂深雪仿佛被靥住了,瞪着眼睛再也听不见也看不见,她的世界里只有那小小的尸体,疼痛如同滕曼一般将她紧紧缠绕,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说我不信,我不信我已经死了,你看,你妹妹的血抹在这镜子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哈哈哈哈哈!”
北堂青岚狂笑着,手中的应雪刀再次挥舞起来,他只凌空划动,地面上便裂开无数的裂痕,红色的光芒不停闪动着,如同在隔空作画,跪在北堂深雪脚边的百姓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颅便尽数被割去,鲜血飞溅起来,落在北堂深雪的脸上,裙裾上,将整条街都染红,可她依旧双目无神,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飞走。
“混蛋!”
七洛见此情形飞天而起,蓝光瞬间冲天闪耀,他在空中旋转几圈,问途横在身前,蓝光化为利箭直朝着北堂青岚而去,狂风呼啸,巨大的压迫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而北堂青岚却冷面站着,一双血红的眸子越加渗人,他抬头望向悬在半空,飘然若仙的七洛,咧嘴笑道:“我还想去找你,却不想你自己找上门来。”
七洛一晃神,北堂青岚手中的应雪刀便不见了,不过一瞬,七洛便觉身后一凉,竟是那刀从背后化为三道血色光芒,带着血腥味呼啸着袭来。
七洛身子一沉,问途却冲天飞起,划过应雪刀身,发出“呲呲”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七洛俯身,朝后方回旋,问途也紧跟着压向地面,瞬间扫点剑光,那剑光不断盘旋着,如同咆哮的旋风,腾空直上!
而北堂青岚则双手重叠捏成诀,狠狠一压,三道血色光芒化为一道,如同一把尖利的刺刀,他的攻击不花哨很直接也很有目的性,他根本不打算躲开七洛的攻击,因为他知道七洛一定会撤招,因为他的刀对准的一直都是七洛的喉咙!
果然,七洛偏身躲开,那旋风便堪堪打在北堂青岚的脚边。
“呵,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北堂青岚冷笑一声,趁着这个空档,持刀飞身而下,在空中将应雪刀高高举起,对着七洛的脑袋便劈过去。
“啪”
一声脆响,火红的长鞭狠狠拍向他的脸颊,划出又深又长的一道伤痕,而且那力度狠诀非常,一下便将北堂青岚打飞,直直撞向人家的房梁。
房梁应声而断,那房子也不堪重负哗啦啦砸在地上,将北堂青岚压住,不过一会,他便从那碎石瓦砾中爬起来,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了下来,那精致的丝绸华服也沾了鲜血和泥土,他垂着头,提着刀站在那一片残垣断瓦之中,一双血红的眼睛从那尘土后扫过来,七洛只觉得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往皮肤里钻,不自觉抱紧了胳膊。
“简直不自量力,你们和那个病的快死了的小子会是一个下场,阻我者,死!”
北堂青岚提着刀,从废墟之中缓缓走出,每一步都似乎踩在心尖上,令人窒息,而让七洛瞬间眼前一黑的是他的那句话。
“白翼?白翼!你把白翼怎么了?!”
“白翼在北堂府,你快去找他!让他带你出去!”
北堂深雪的声音凄厉且尖锐,杨少年透出绝望与坚定,一下将七洛唤醒,他顾不上北堂青岚举刀砍来,快步朝着北堂府冲去。
“北堂青岚你丧心病狂,小妹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可是你却…如今北堂家最后一点血脉也被你毁掉,北堂,彻底完了!”
身后传来北堂深雪悲切的声音,随后是神器碰撞的轰鸣声,滚落的碎石砸在身上有点疼,还存活着的百姓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直撞得他跌跌撞撞,寸步难行。
“白翼,我这就来,这就来。”
北堂府里就好像是地狱重现,鲜血几乎可以没过脚踝,尸体横七竖八,残肢随处可见,那些正值花季的少女们将眼睛瞪得很大,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好像在控诉着杀人者的残忍,而那些健硕的男子,手中还紧紧握着刀,似乎还能挥刀保护住这座城。
七洛大口喘着气,血腥味从他喉咙里钻进去,他侧过身扶着墙狠狠的呕吐起来,心里的声音愈加强烈:
“他在这里,你快过来。”
跟着心里的声音,七洛很快就找到了白翼的房间,只见他垂着头默默的坐在桌边,身上的白色长袍在胸口的位置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痕,七洛长呼一口气,走到他身边喊他:“白翼,你还好吗?”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七洛一愣,白翼的语气带着不可遏止的悲伤和自责,与他之前见到的毫无感情的白翼一点也不一样,他摸摸头,道:“不是啊,你很厉害的,虽然一开始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是了不得的神官,却是这么虚弱,但是你真的很厉害,知道的很多,会的也很多……总之,你是这个大陆的希望,是所有人的支柱。”
“我已经尽力了,可他们还是死在我的眼前。”
七洛想起北堂深雪的眼睛,心里无比难受,声音也不自觉哽咽,也不知是在安慰白翼还是在安慰自己:“他们,本来就已经死了,这样的结局也许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突然一阵震动晃得七洛几乎要站不住,他扶住桌子站稳,目光望向窗外:“怎么回事?…天哪,天塔,天塔…”
窗外那如同白色瀑布的天塔仿佛被什么从中间拦腰砍断,细细碎碎的沙石落下,隔得远了看,就如同蒙上了一团雾气,那一代王朝的象征就在眼前,无声的谢幕。
白翼看向窗外,脸色越加的苍白,七洛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寒意便顺着手臂直直渗入心脏,这次,白翼出奇的没有拂开他的手,只喃喃自语着:
“与我最后的一点关联,也到此为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