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听言皱起眉,刚要再次训诫七洛,便听到坐在主位的少年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不似他发出的一般:“你,见过我?”
七洛闭上眼,双手抱住头,脑海里景象不停的闪现着,却又什么都抓不到,终于画面停格在了白袍少年举起心脏的那一刻,然后那袭白衣向前一仰,直直坠落。
七洛猛地睁开眼,盯着那白袍少年,也不知和谁在说话:“可是,你已经死了呀,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袍少年眯起了眼睛,一千年前,神魔大战,那是用鲜血堆积的历史,是用生命抗争的坚守,是多少人不愿提起的过去,他与微垣大帝大战三天三夜,最终他挖下了魔鬼的心脏,可他自己也神力俱散,从天塔下坠落,破碎。
没错,他已经死了。
如今的身体不过是樱用自己樱花树原形的根须做成,又唤回残魂,好在上神怜悯,才让他又重回于世。
只是神力已散再难聚,如今的神官祭司再也不是一千年前那无敌的神官祭司了,如今的他,连维持自己的生命都有些困难,更何谈,拯救苍生?!
如今,魔之力即将再度苏醒,能否渡过这次难关,就得看眼前这位少年的了!
白袍少年看向七洛,低低笑了一声,点头道:“没错,我已经死了,而且就是在这个地方摔成了碎片。”
七洛也看向那白袍少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他感觉的到,他,在看着他,那目光,冰冷而空洞,七洛想起梦中那片白色的瀑布,屹立在大陆中央,连接天与地的那片瀑布,他感到有些口干,声音也有点沙沙的:“那片瀑布,在这个地方?”
“那不是瀑布,是天塔。”
夫子接着那白袍少年往下说,眼中是无限的仰慕与期盼:“那时候,神权由十大门派主掌,日益庞大,逐渐盖过帝权,连开阳大帝都忌惮三分,为了庆贺上神封了神官祭司大人,他特地让人建起天塔来供奉神官。”
“在开阳死后,微垣大帝又花了十年时间,增高天塔,只可惜却被他用来困住帝后西麟浅浅,用于牵制神官,为了扩大帝权的影响力,更与十老会一同用血祭的方式获取魔力,唉,那无上的权力,已经让人分辨不出是非黑白了。他摒弃七情六欲,丢弃了最后一点良知。最后神官祭司大人与微垣大战之处便是天塔,祭司大人挖出微垣心脏,并将他封印在塔下。”
七洛猛然想起那楠木棺材还有那颗快要破碎的银珠子,惊道:“禁地!禁地里是…”
“没错,禁地里是微垣的尸身,这也是我们青木一族隐居的原因。在神魔大战前夕,祭司大人就已经预料到会是同归于尽的结果,他嘱咐先祖,设立结界,推倒天塔,隐居于此,世代镇守微垣大帝,先祖为不节外生枝,将镇门之宝云梦珠交于故友保管,设立禁地,不许任何人进入。”木长风此时终于开口,他的眼中那会发光的自信早已褪去,那双原本精神睿智的眼睛一片浑浊:“只是,我没想到你与君迁…”
“那,那如今,微垣的尸身…”七洛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见了。”木长风似乎累极了,闭上了双眼。
微垣作为魔最合适的容器,十老会势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重新召唤魔,这世间又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七洛心中追悔莫及,木君迁猜到了结局,早已离开青木镇,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始作俑者之一,他不得不承担起这份责任。
只见他跪在木长风身前,狠狠磕了三个头,直把额头磕出了鲜血,正色道:“师傅,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大师兄二师兄还有门里惨死的十位师兄弟,也都是我害死的,我知道就算把我千刀万剐,让我灰飞烟灭也没法让这一切重来,师傅,我愿承担后果,让我去寻回微垣的尸身,让我弥补我犯下的过错吧!”
“我也相信本就打算承担罪责的君迁不会逃跑,师傅,我会将他找回来,我会与他一起接受师傅的惩罚!”
从木长风的房中走出,细雨愈加密集,打在人身上,直渗寒意,尹念然穿着粉色的短衫,撑着一把火红色的伞,在秋风细雨中显得楚楚可怜,可她的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七洛看着尹念然,扯了扯嘴角,却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要走了。”
“恩,我知道,我听说,木君迁逃走了,犯了错就逃避,一点责任都没有对不对?我知道,木叔叔肯定很担心,你也很担心,去找他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他才走没几天,肯定走不远,你很快就会找到他,很快就能把他带回来,等他回来,一定要木叔叔好好惩罚他!”
听着尹念然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她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哽咽,泪水从眼中留下,笑容却愈发灿烂,七洛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红火的伞便轻飘飘落在脚边,灼伤相思人的眼睛。
七洛在她耳边轻轻说话:“木君迁本就打算一人承担下所有罪责,他不是会逃避的人,一定有原因,我必须找到他,更何况,我们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去偿还。”
“镇子里很久没有响起丧钟了,我明白,你想负起这个责任。”尹念然在七洛怀里哭成泪人,道:“只是,我舍不得你走,你没有离开过这里,我听说外面狼烟四起,你…”
“别多想,我不过就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我也会把木君迁带回来。”
七洛从怀中拿出了好不容易才刻好的梦螺,放进尹念然的手中,轻声道:“这个送给你,我一直说要做个好东西给你却拖到现在。”
尹念然看着那梦螺,突然拔出七洛腰间锋利的小刀,将那梦螺一劈为二,递了一半给七洛,道:“这个我们一人一半,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七洛紧紧抱住尹念然,闭上了双眼。
这一去,前路渺渺,无法预知到会发生什么,也许,很快便能寻回微垣,也许,要封印微垣打败十老会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也也许,他会战败,死在异国他乡,成为无人认领的无名尸。
待七洛走出房去,木长风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跌在地上,那少年只微微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带一丝感情道:“木门主保重身体。”
“可不是,木门主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是不简单的人物呢。”
从门帘后走出一名女子,只见她粉色的长裙影影卓卓,几近透明的宽袖像活了一般在空中飘舞,手臂,大腿尽数露在空气中,但她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笑的妩媚明艳。
女子手中捧着一杯冒着热气滚烫的茶水,她将那茶水递给了白袍少年。
夫子见到来人,眉头便皱起来,这女子妖气十足且不知礼数,妖媚放荡,可她偏偏是神官祭司大人的救命恩人,跟着祭司大人已有千年之久,除了她没人能接近那冷如冰霜,毫无人气的神官,夫子秉着“非礼勿视”的宗旨,侧过头去。
那女子挑眉看了夫子一眼,眼里笑意更深,道:“结界已经开始溃散,十老会找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木门主早作打算才是啊。”
夫子皱起的眉头愈发紧了,他看了木长风一眼,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为青木镇战到最后一刻!”
木长风想起禁地里那前扑后拥的僵尸,若不是白翼提前赶到压制,死的就不会是仅仅十二名师兄弟了,这一整个镇子都会堕入地狱之中!
他只觉得疲惫,望着白袍少年如同溺水者望着救命稻草,道:“祭司大人,禁地已被毁,那些怨灵何时会再爆发也不可知,求祭司大人指点迷津。”
白袍少年捧着茶盏,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烫手,那么使劲的握着,苍白消瘦的一双手紧紧抱着,只听他淡淡回答:“禁地里的阴灵怨气爆发是因为微垣的苏醒,如今微垣已经离去,那些怨灵也都跟随而去了,我想木门主要担心的不是那些地下的东西。”
夫子点头,道:“是啊,要担心的是十老会吧,他们一向记仇,追着云梦珠还有我们青木门已经很久了,这回结界溃散,怕是…”
木长风听言苦笑一声,像是自我安慰一般道:“也许君迁离家出走反而是一件好事,也许他还能保住一条命。”
白袍少年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突然弯着腰猛烈的咳起来,那女子笑意瞬间散去,扶起白袍少年便要走,到门口顿了下,回头冷声道:“白翼身子不适,本就不适合与你们说太久的话,你们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处理吧。”
木长风往前疾走两步,问道:“那七洛…”
白袍少年似乎稍微缓过劲来,他沙哑着声音道:“我会带他离开,找到微垣,捣碎十老会,一千年前的灾难,绝不能再发生一次!”
门口的细雨淅淅沥沥,白翼站在门口看着那细雨竟一下愣了神,半晌才收回视线,垂下头喃喃道:“樱,到秋天了呀。”
被称作樱的女子牢牢扶住白翼的身子,只觉得如同纸片一般轻薄,她点头,柔声道:“是啊,冬天很快就来了,不过有我在,你不会再觉得冷了。”
“可是,这个地方,会一直冷下去,不会再有春天了,我看见了,星辰已经暗淡,可我无能为力。”
白翼闭上双眼,一千年前血腥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木君迁的星不见了,没有陨落却找不到踪影,想来他所遭遇的,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