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像身体一直在海水里沉沉浮浮，脑袋沉得完全无法集中思绪，梦中的鬼怪青面獠牙，张牙舞爪的将他团团包围，绝望，孤立，无助的感觉将他淹没，明知这是梦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清醒过来。

待七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他惊诧于一旁照顾他的不是木君迁，而是一个眼生的小师弟，脑海中记忆猛地涌过来，还记得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楠木棺材。

然后便是昏天暗地的眩晕和心悸。

似乎在梦中听见了木君迁的尖叫，木宁和木止的挥剑声，还有满山的僵尸。

那小师弟投了块毛巾正在仔细拧着，一回头便看见七洛皱着眉已经坐起来，忙丢下手中的毛巾，扶住摇摇欲坠的七洛，担忧的问道：“师兄，你终于醒了，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七洛摆手，脑袋中似乎有什么在往外冲，一抽一抽的疼，他左右看了看，又将目光转向门外，问道：“君迁呢？”

小师弟愣了下，垂下头支吾着：“唔，君迁师兄，他，他，出去了。”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七洛抓住小师弟的胳膊，追问道：“他去哪儿了？”

“哎呀。”小师弟挣开七洛的手，站起离开床边，背对着七洛，带着点心虚的语气，道：“就是，出去了呗。”

七洛盯着那小师弟，面色一凛道：“他，离开青木镇了？”

“你怎么知道？”小师弟脱口而出，随即立刻捂住嘴，瞪着眼睛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离开？”

小师弟捂着嘴使劲摇头，怎么也不肯说话。

七洛眉间的疼痛愈加强烈，他一手撑住头，脑海中突然出现木宁与木止大战僵尸的场面，决绝的背影和一地染红的积雪，然后是木君迁背着他回头望向木宁，木止的那一眼，似乎夹杂着什么，一闪而过，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凌厉望向小师弟，冷声道：“大师兄和二师兄呢？”

小师弟捂着嘴愣了神，眼睛一下红了，他依旧使劲摇着头不说话。

此时，窗外传来钟鸣声，是神山上传来的，那里的大钟，只有在七洛十岁那年敲响过一次，那年大雪，门里扫地的李爷爷去世，大钟响一声，希望李爷爷的魂魄可以听见钟声，找到回家的路。

“1,2,3,4,5,6，…11,12。”

七洛心里默默数着，大钟响了十二下终于停了下来。

是丧钟！

七洛一把推开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师弟，踉踉跄跄的朝着神山上奔去。

“呜呜，师兄，师兄，你身体还没康复，呜呜呜，不要下床，师兄！”

七洛站起来才跑了两步，只觉得腿一软，手不自觉撑在桌子上，却带着桌子一同摔在地上，书啊笔啊哗啦啦砸了一身。

“师兄，呜呜，师兄。”

小师弟一边要去扶七洛，一边嘤嘤哭着，直哭的七洛心烦意乱，仿佛在不停的验证七洛心中猜想是真的。

“闭嘴！”七洛撑起身子，勉强站起来，看着一脸委屈的小师弟，又一次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木君迁到底去了哪儿？！”

小师弟“哇”一声哭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把说道：“君迁师兄原本被判了火刑，但是在行刑的前一晚逃走了，师父将他逐出了青木门，而且说无论是谁只要见到君迁师兄都可以先斩后奏！”

七洛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听言更是煞白，他喃喃道：“可是，根本不是他…”

“什么？不是君迁师兄吗？可是他已经认了罪，师父才会判他死刑。”

“认罪？他认了什么罪？”

小师弟哭的一抽一抽，回答道：“君迁师兄说是他非要拉着你硬闯禁地，放出那么多的僵尸，害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他说他罪不可恕，甘愿受罚。”

七洛扯起嘴角，苦笑一声道：“该认得他还真的都认了，他还提到别的什么了吗？”

“没有，再后来怎么问君迁师兄也不开口了，师傅便将他关在地牢里。”

七洛听言垂下头不再说话，是啊，错误已经造成了，就算说出木天齐也不过多一个人受罚罢了，既然木君迁都不打算将木天齐供出来，他更没资格多说什么。

小师弟小心的看了眼七洛，伸手扶着他，担忧的劝道：“师兄，你再歇歇吧。”

七洛摇头，淡淡道：“扶我去神山吧。”

神山上细风轻轻吹过来，带动头顶的树梢微微晃动，如同少女细碎的哭声，七洛第一次感受到秋风的悲凉，眼前便是神山的祭台，那里果然站满了人，还带着压抑的哭声，大家依旧是一身蓝衣，头发尽数束起，只是额上绑上了白色的布条，跟着秋风一同飘扬，看起来如此悲凉！

七洛突然停住了脚步，小师弟抬头，疑惑唤道：“师兄？”

祭台上是十二个木材堆，在青木镇，人死了便行火葬，那样魂魄便能脱离凡世的束缚，去到他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同时，也意味着，人死了，便与这一世的任何人事物再无关联！

七洛只觉得双腿如有千斤重，那不到两百米的路程好似这辈子都走不到尽头。

七洛一眼便发现了木天齐，他也站在人群之中，额上绑着白布条，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而此时，大家发觉了七洛的存在，均侧过头看向他，眼神中有疑惑有同情有愤怒还有怨恨。

七洛往前走了几步，最先入眼的是木宁，他静静的躺在木材堆中，依旧眉眼淡淡，只是面色苍白近乎透明，他的右臂齐肩被咬断，腿上，身上，甚至是脸上都有血肉被挖去的痕迹，血迹已经清洗干净，可惜还是异常狰狞，那如同水墨画一般的男子，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木宁身边的那具尸体更是面目全非，若不是他身边放着烈燃，根本辨认不出那是大师兄木止，至于木宁木止后面的十具尸体，则更为惨不忍睹，有甚者已看不出人形。

七洛扫了一眼便知道，里面没有木君迁，而这十二位师兄，是为了救他们二人而死的。

七洛抬眸便看见木长风，心下一紧，他的头上仿佛落了满满的积雪一片花白！

不过一夜的时间，那仙风道骨的木长风竟然颓然至此，仿佛老了二十岁，那一头白发更是让七洛心惊。

只见木长风轻轻颌首，便有人举起火把丢进那十二个木材堆中，火苗蹭一下燃起，站在木材堆旁的人被冲天的火光照的满面通红。

丧钟又一次响起，七洛心中悲痛万分，双膝一软，垂头跪倒在地上。

“唰”

众弟子在这一刹那齐刷刷拔出了背后的长剑，剑尖直指长空，闪着渗人的光芒。

“呜——”

只听莫问与烈燃两声悲鸣，然后归于寂静。

天上细细密密开始飘起小雨，七洛在木长风门前跪了六个时辰了，师兄弟们来来去去，用各种眼神看向他，却没人为他撑起一把伞。

秋雨最是湿冷，七洛薄薄的外衫很快便被打湿，寒意从每个毛孔钻进去，却比不过他心中的寒意与悲凉。

突然，眼前出现一片红色，就好像晨起的朝阳，给人无限希望。

“秋雨最是容易寒气入体，这些人真是，都是同门师兄弟，也不见关照你，你怎么样？觉得冷吗？”

七洛侧过头，看到尹念然那张明艳的脸上满满的担忧与心疼，她手中的伞红的能融化寒冰，他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静了下来，他对着尹念然微微笑了下，轻声道：“别担心。”

门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了，六师兄从里面走出来，他看着七洛，眼中夹杂着无数情绪，最后只说了一句：“师傅让你进去。”

七洛抬腿要走，突然感到衣袖被拽住，他回头便看到尹念然的笑脸。

她拿出手帕，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水珠，又理了理胸前褶皱的衣衫，笑道：“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七洛点头转身进了木长风的房间。

木长风的房间简单素净，少有装饰品，倒是给人整洁干净的印象，此时的木长风并未坐在主位上，而是略带几分恭敬站在一旁，而坐在主位的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连着白袍的宽大帽子遮住了他半张脸，但依稀还是能看出他苍白的脸色，那么虚弱似乎坐着也要坚持不住。

“放肆！怎能如此无礼的盯着祭司大人看？！”

七洛本就虚弱，又在门口跪了半晌，这一声怒吼吓得他跌坐在地上。

“我教给你的那些礼节统统忘到脑后了吗？！”

夫子从暗处出来，看着七洛那不雅的模样，眉头紧紧皱着，正要开口继续说教，七洛那边一瞧，麻利的从地上爬起，理好衣服头发，对着木长风和夫子行礼：“见过师傅，夫子。”

目光却不由得转向那坐在主位上的少年，一身白袍，看起来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依稀看到的轮廓精致非常，又清冷到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脑海中突然什么闪过，他指着那少年惊讶的大叫道：

“是你！在那个瀑布上的，是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