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学后，夫子依旧端坐在桌前，手中捧着一本书籍，认真阅读着。

此时从书架后走出一男子，穿着蓝白相间的袍服，一把蓝色的长剑背在身后，正是门主木长风，他问道：“七洛如何？”

夫子一拂衣袖，放下书籍，若有所思道：“七洛是个单纯善良的，脑子也聪明，若是好生教导，前途不可限量。”

木长风苦笑一声，道：“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夫子回头，皱眉道：“我看七洛本性纯良，安于现状，渴求安稳，你也不必担心他会与魔道同流合污，云梦珠在他体内，也不会被十老会夺了去，你为何如此费心？”

木长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云梦珠在他身上，终究是个异数，织梦必须心无杂念，不能有半分邪意杀气，我不敢教他剑法，就是担心他用剑杀人，积累怨气，可又担忧他无法自保，唉。”

夫子瞄了木长风一眼，道：“我看你就是杞人忧天，难道学了剑就会杀人了？你要是这么不放心，便让他好生练清心诀吧，守得住本心，还怕什么别的？”

木长风看向窗外，神山上飘雪漫天，使得看过去一阵朦胧，他眉头更紧，道：“云梦珠与他融合又回到青木一族，我看外面要变天了，我们青木一族也免不了卷进去，而七洛，唉，拥有云梦珠的织梦人，如何全身而退啊？”

夫子面色一沉，道：“也许是战争快要结束了吧，一直以来都有传言，得云梦珠者得天下，倒不是云梦珠自身有多大的破坏力，只是梦境和秘密，都是人的软肋。”

木长风点头，道：“就是因为如此，我们青木一族才会被十老会盯得那么紧，以致最后几乎灭门。”

“为了那些神器，十老会灭的何止是我们一门，云梦珠与他们旧主子相克，自然在意一些，一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十大门派就此消失，他们却存活下来，这一千年来都屹立不倒，连神官祭司大人都要让他们几分，我看呐，他们要找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木长风看了夫子一眼，带着不满和愤懑，道：“你倒是长他人志气，为了云梦珠不被他们夺走，多少正义之士惨死，我绝不能允许云梦珠在我手上被夺走！”

夫子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那座雪山，沉吟道：“若是祭司大人能出山，也许，我们还有一丝机会。”

看完了师兄们训练加受罚，木君迁心情愉悦极了，只见他奋力迈着小短腿，比早上上学的速度还快，买了两个糖堆儿，见七洛把“我也想吃”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又多买了一串给他，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的走着。

七洛捧着快要比他脸还大的糖堆舔着，好奇地问道：“君迁，你怎么这么高兴啊？不会是看师兄们训练看傻了吧？”

木君迁回过头瞪他一眼，道：“你才傻了，今天念雪姐姐肯定又亲手做了梅花酥，你可不知道，念雪姐姐是我们这里最美最温柔最厉害的女子了。”

七洛脑海里不知为何出现了早上那个粉色短袄的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道：“念雪姐姐，是谁呀？”

木君迁戳着七洛的脑袋，恨铁不成钢般骂道：“你都来这儿两天了连念雪姐姐你都不知道？她是尹念然的姐姐，是这个大陆上最好看的人。”

看木君迁一脸崇拜的模样，七洛心中升起几分期待，早上遇见的尹念然已经让他惊为天人，不知能让木君迁由衷称赞的尹念雪又会有多么倾国倾城？

眼前出现的小阁楼朴实无华，竹子搭建的四壁增添了几分淡雅，木君迁毫不扭捏的推门而入，七洛伸出阻止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姐姐！念雪姐姐！”

木君迁一进屋就大声呼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尹念然双手叉腰，指着木君迁道：“鬼叫什么？也不知道敲门，真是不懂礼貌！”

木君迁狗腿的将糖堆儿递给尹念然，问道：“念雪姐姐呢？”

尹念然一把抓起糖堆儿，咬了一大口，两眼一翻，转头看见还站在门口的七洛，眯眼招呼道：“哎，七洛，你怎么还站在门口？快进来呀。”

木君迁见尹念然不答话，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定在楼上，趁尹念然不留神，簌的冲了上去。

听着尹念然在楼下跳脚，木君迁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一副小人得志的猥琐模样，二楼相比一楼要狭窄一些，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二楼的尽头是一间小房间，半开着门，里面漆黑一片，木君迁不由得嘀咕：大白天的，遮的这么严实，里面难道藏着什么东西？

脚下随着心意一步一步朝着那小房间走去，里面也传来越发沉重急速的呼吸声，仿佛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带着惊惧和浓烈的杀意。

“啊！”

“啊！”

楼上传来两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七洛和尹念然几步冲上二楼，却见木君迁身上衣服几乎被震碎，披头沙发跌坐在地上，七洛一把捞起木君迁，只见他双目圆瞪，面色发白，似乎受了巨大的惊吓。

七洛连唤几声：“君迁，君迁，木君迁！”

木君迁仿佛定住的眸子转动几下，看向七洛依旧无神，嘴里应了一声：“啊？”

“你怎么了？”

木君迁听七洛发问，突然一把推开七洛，张牙舞爪的叫唤：“魔鬼！我看到魔鬼了！是魔鬼！它要吃了我，要吃了我！”

正在七洛二人手足无措的时候，一名约十五六岁的女子走上二楼，只见她眉淡如山水画，眼中似有流水轻吟，长发用一根木簪子束起，依旧长到腰部，一袭淡色长裙随着她的走动而上下浮动起来，似是天女下凡来。

木君迁一见到她，神智似乎迅速恢复过来，手脚并用挡住那女子，带着哭音，道：“念雪姐姐，你别过去，那里，那个地方，住着魔鬼啊！”

尹念雪顺着木君迁指的方向看过去，摸摸木君迁的脑袋，温柔笑道：“别胡说，那里住着的是一个和你们一样的孩子，只是他现在生病了，不愿意见人，等他病好了，你们在一起玩好不好？”

木君迁听言，回头看了那屋子一眼，带着疑惑与不解，刚刚他明明看到…

尹念雪牵起木君迁的小手，领他下楼，看了七洛一眼，笑意更满，道：“今天带了新朋友过来？姐姐做了梅花酥，快招呼新朋友一起吃吧。”

尹念然拍着手对七洛笑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姐姐难得做梅花酥，这就被你赶上了。保你吃了这回，想着下回哦。”

几人均下了楼，七洛却没动，那个屋子里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是黑暗，让人绝望的气息，他不由得侧头看过去，那一片漆黑中好似亮起一抹金色，一闪而过，但他还是清楚的看到，那是一只眼睛，一只人的眼睛。

“七洛，你在看什么呢？快下来呀。”

“哦，我这就下来。”

梅花酥的香气弥漫，七洛一口一口的咬着，坐在对面的木君迁心有余悸般无精打采，七洛抬头看尹念雪温柔美好的笑容，心底却升起一阵恐慌。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刺骨的寒冷钻进皮肤，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那不合身的破大衣，手上的干粮还剩半个饼，不知能坚持多久。

难道，那安稳的生活不过是梦境吗？

七洛低下头看着自己陷进积雪的双腿，绝望从心底升起。

突然，耳边传来尖叫与哭喊声，他回头，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一道白色的瀑布从天上泻下，似乎连接了天与地，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聚过去，而那瀑布之上，立着一红袍少年，宽大的帽檐遮住半张脸，看不真切，七洛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红袍，而是白袍，那鲜红色的是鲜血，从他的每个毛孔中钻出来，将他整个人浸湿！

如同漫山遍野尸体身下缓缓流出的，融化积雪的鲜血。

那少年举起手，无数的人开始欢呼，七洛定睛看去，少年手上拿着的是一颗心脏，虽然已经离开身体却还在跳动着！那场景，诡异非常！

来不及尖叫，那少年便直直的坠落下去，身体碎成无数块。

欢呼声戛然而止，不知何处走出一人，他沉痛的垂下头，低唤了一声：“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众人整齐的跟着唤了一声，跪倒一片，他们眼中的沉重与悲伤无法掩饰。

七洛挣扎着朝着那些人爬过去，身边的尸体却越来越多，突然有一只手将他狠狠一拽，他转头看过去，是那个叫辞书的男子，他依旧一身华服，面色却发青，他的眼神坚定无比：“保护好云梦珠，不能被十老会夺走，不能被魔道利用。”

七洛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他一脚踹开辞书，爬起来不顾一切的奔跑。

眼前出现的是一间屋子，很小，就好像谁家的房间一般，但七洛来不及反应便冲了进去。

屋子里站着两个人，七洛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开口道：“打扰，了，那边好多好多死人。”

那两人听到七洛的声音转过身来，都是五六岁的年纪，其中一个眼睛一只金色，一只紫黑色，而另一个是他不能再熟悉的人，木君迁！

只见木君迁双眼发紫，慢慢咧开嘴，笑的诡异！

“啊！”

七洛猛地睁开眼，瞪着床帏半晌才缓过劲，窗外透进积雪的光，那压抑的情绪瞬间一扫而光。

小雪悠悠然，落地似有声。

依旧是那个让人安定的青木镇，七洛抱紧被子，不敢再闭眼，他不知究竟哪个才是梦境？

这一夜未睡的不仅是七洛，在议事厅，亦是亮了一夜，木长风坐在主位，手扶着额头，不语多时，而在地上跪着的，是白日里那温柔如水的尹念雪。

“门主，你就留下双瞳把，他无依无靠，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追杀，你要赶他走，他会活不下去的。”

木长风头疼的揉着眉间，道：“你明知道他…就非得救那个小魔头吗？”

尹念雪垂着头，低声道：“他，他是我捡来的，只剩下半条命，我怎么忍心看着他去死？”

木长风摇头道：“你对一个天生拥有魔力的孩子尚且有怜悯之心，为何对青木一族却如此残忍？你也知道双瞳是什么人，十老会，天虚玉城家都在寻找他，将他留在这里，会有多少族人因他而死？”

尹念雪眼里突然透出绝望，她淡淡道：“可是，云梦珠也回来了不是吗，就算我们希望一直隐居，就算将双瞳赶走，难道十老会会放过我们吗？。”

木长风叹息道：“但我们要在这个地方坚守到最后一秒，就算是一点威胁也必须清除！”

尹念雪眼眸一闪，问道：“为什么？”

她似乎想起什么，又问道：“门主，禁地里是什么？你在守护着的，究竟是什么？”

木长风看向窗外，又飘起了小雪，如同那场大战开始的那个夜里，如此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你永远也不能预知你是否能逃过那场劫难？

就这样七洛熬到了早上，他不断思索着，终于想起自己在万仞山上吞下了云梦珠，不由得叹息，难道，这些奇怪的梦境和云梦珠有关？也不知道自己将那东西吞下去会不会得什么病？

想到这，七洛便感觉胃里一阵翻腾，起身便吐。

“呃…呃…”

也许是自己消化太好，除了点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七洛捂着肚子思考：那珠子吞下去到底去了哪里？

转眼两个月划过，七洛跟着木君迁每日去学堂上学，木长风和师兄们都非常照顾他，他也无比喜欢如今的生活，再也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了，只是每隔几日便会做些奇怪的梦，更让人费解的是有些梦竟然都成了现实，甚至有好几次梦到了夫子的考题，有备而去，答得完美，深受夫子的喜爱。

只是看着师兄们练剑的模样，心里十分羡慕，他还记挂着开春修剑的事，一次一次问着木君迁，木君迁烦了便去催木长风。

可哪知，木长风将木君迁编进木止的小队里，由木止带着修炼，而七洛，却被丢进了藏书阁。

“将这清心诀背熟，七天后我检查。”

想起木长风的话七洛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刚要叹气，却听耳边传来更为绝望的叹息声，他回头看，是木君迁。

“唉…唉…唉…”

七洛听他一声一声叹个没完，问道：“我还没叹气呢，你叹什么气？”

木君迁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悲愤道：“大师兄，我爹竟然把我分给大师兄，我要完了，我会死的。”

七洛也垂下头，颓然道：“我不是更惨，连修剑的机会都没有。”

木君迁拍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我爹肯定是老糊涂了，这样吧，以后呢，我白天学完了，晚上回来教你怎么样？”

“那就靠你了。”

二人私下做好了约定，各自满怀心事回了房间。

只是在藏书阁，七洛实在无法静下心来，密密麻麻的藏书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想起被木君迁称为神山的那座山，收拾好书籍便上了山。

入眼是满山青翠，层层叠叠，均是舒心的翠绿，充满了生机，仿佛能听见青松的心跳，翠竹的呼吸。让他意外的是，这山上竟然有瀑布，从山顶一泻而下，如同千万匹白马奔腾而来，顿时溅起无数银花，喷珠飞雪，如此壮阔美丽，让人几乎要忘记呼吸。

七洛找了块平坦的岩石坐下，翻开书，静静地背诵起来。

“噗”一声，一不小的石块落入水中，登时溅起的水花打在了七洛身上，他抬头看去，尹念然换上短衫，笑容明媚，在另一边看着他，心里突然好似被什么挠了一下，连着眼神也晃了下。

“看书呢？这么勤奋？”

七洛嘴角不自觉扬起，道：“师傅让我背清心诀，七天的时间。”

尹念然伸手翻了翻，咋舌道：“这么多？”

七洛点点头，道：“师傅不愿教我剑法，却让我背这个。”

见七洛心情不好，尹念然从怀中掏出一只纸白兔，也是叠的嘴歪鼻子斜的，她却宝贝似的拿给七洛看，道：“这是我叠的，木君迁那坏蛋不肯教我，我就把他送给姐姐的兔子都拆了，自己学，不过叠的有些丑，这是我叠的第一只纸兔子，送给你。”

七洛小心的接过，左右打量了一会，伸手重新叠了一遍，再次出现在尹念然手中的是一只白白胖胖，可爱周正的小兔子，尹念然眼一下直了，怎么也不愿撒手，道：“你手太巧了，比木君迁叠的可好看多了，这个，就不送你了，我下回叠个别的送你。”

七洛见她抱着爱不释手，也笑道：“下回我做些好玩的给你。”

“好啊，你也该送我，要不是我，你哪能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天赋呢？”

七洛看向远处，皱起眉头，道：“唉，师傅说二师兄天赋异禀，君迁又聪明伶俐，也许是我太笨了，所以师傅不愿意教我。”

尹念然放下兔子道：“怎么会？你也很聪明，一般人哪能把这纸兔子叠的这么好，只是我想木叔叔有他自己的考量，也许这清心诀就是试验你的呢？说不定啊，他想教你别人都学不了的东西哦。”

“真的吗？”

“当然啦！你别不开心啦，我跳舞给你看啊。”

语音刚落，尹念然便甩开一段红绸，轻步曼舞，婀娜多姿，伴着瀑布的轻声合唱，笑声如同那溪水叮咚，美得如同一场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