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一 佛缘

七颗念珠灰扑扑不起眼排成一圈，浮在杜林丰手上。老僧悠悠叹道：“多少年了，如今这几颗珠子总算聚回一处。念珠既然选择了你，这份责任就只好由你来承担了。戴上它吧，有了它，你可以慢慢掌握利用这法阵的力量，再加上那边我等留下的东西，你应该可以担负起这份责任了。”杜林丰依言，将念珠戴在手上。古拙的珠子往手腕上印了进去，一圈暖洋洋热意顺着手臂往全身走去，身上的真气立刻兴奋起来，对着热意大口吞噬。

“杜公子，你来了没有？”门后的空间黑洞洞的，只油灯周围一圈套着一层昏黄的光芒，将葛鲜仁和阿罗两人罩在里面。黑暗沉甸甸的，压着昏黄的光难得舒展，灯光一点点艰难推着黑暗向外，举步维艰。葛鲜仁看着黑暗的空间，恐惧自然而然生出，将那份寻宝探宝的热情推到一边，回头叫起杜林丰来。

“道兄，杜公子呢，他没跟你进来吗？”葛鲜仁回头只见油灯灯光跟着脚步向前，黑暗追着灯光将光往前推送，将两人后路完全封住，心里益发觉得恐惧。黑洞洞的前方，灯光慢吞吞前进的脚步前面，似乎什么陷阱正张着幽深的洞口等着。

“大哥不就在后面，是吧，大……”阿罗注意力完全在前方的黑暗之中，听到葛鲜仁询问，这才回头注意到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他和老道两人以及伴着二人的昏黄灯光，本该跟在后面的杜林丰这时声息全无，仿佛被黑暗吞噬走了。

“大哥，你在哪里？”阿罗也发现了不对之处，向着身后跟随的黑暗大声喊道。

“杜公子，杜公子！”葛鲜仁当然也不闲着，一起随着招呼，黑暗之中却哪里有人理睬他们。“听到了吗，杜公子，我们在这里，听到赶紧过来！”葛鲜仁对这莫名的环境和手上的油灯开始不太自信了，杜林丰似乎落入了黑暗的另一头，而黑暗将他们这点指路的光明完全吞噬，倘若杜林丰再不前来，就会永远迷失在黑暗之中。

“大哥！”阿罗转着脖子四处喊着，葛鲜仁看到醒悟过来，或许杜林丰腿脚利索，迷失到了前面的黑暗之中也未为可知，跟着一起将脖子反复扭转。

“杜……，咦，那是什么？”葛鲜仁扭着脖子，二人虽然停下脚步，但是灯光还在不紧不慢向前慢慢走着，往前多迈出了几步，这才像是被拉扯着再无法向前，不情愿地往后退了回来。就在灯光退回的一瞬，葛鲜仁只觉前面一点亮光亮起，但灯光一退回去，那点亮光跟着沉回黑暗的海中。

“什么，那边有什么？”阿罗闻言，警惕地后退，拉着葛鲜仁和灯光一起向后退了一步。

前方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暗，什么都无法看到。

“道兄，刚才那边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呀，你说那会不会是杜公子，他手上也有灯，他会不会着急走到前面去了？”葛鲜仁脑中灵光连闪，越说觉得离真理越近，在这黑黢黢环境中，除了他们手上的油灯，还能有什么发出光来？

“走，往前看看。”阿罗听得有理，胆气跟着壮了不少。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往前迈了两大步。这两步却迈得有些急了，昏黄的灯光晃悠着，像是跟不上两人速度，反落到了后面，待二人停下脚步，这才慢悠悠不情不愿往前飘。两人虽然着急向前，但害怕走得快了一步闯出灯光的范围，一脚陷到黑暗之中不得解脱，只得停下等候灯光不紧不慢的脚步。

这两步步子迈得相当不小，灯光向着前方不知名空间多进了一步，灯光过处，一个鸽蛋大小的金黄光球像是被点燃般亮了，如同一只炯炯眼睛发着幽幽的光芒。

“呀，不是杜公子！”葛鲜仁被那只眼睛看得慌了，直觉到那是只猛兽的眼睛，猛兽正弓着身子躲藏在黑暗之中等着向他发起致命一扑。老道急忙向后退了一大步，拉着阿罗一起向后退。昏黄的灯光随着二人的退去重新退回，但这一回，那眼睛却一直亮着不曾随着灯光的退去而灭去。

“道兄，那是什么，有危险吗？”葛鲜仁看着那只眼睛，心里仍然有些发毛，好在眼睛没有跟着一起追上前来，老道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不至于马上拉断。但谁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会不会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呢？葛鲜仁的想象力一步步将弦重新拉得紧绷。

“啊，恐怕有些不妥！”阿罗的回答让葛鲜仁的心弦重新绷紧到了即将断开的边缘。然而这还不够，阿罗竟然不向后退，反向前拖着葛鲜仁走了一步。老道被这一步惊得厉害，本就在崩溃边沿上挣扎的心弦再经受不住，断了。断了的心弦飞射而出，在葛鲜仁那被恐惧彻底封闭住的心灵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受伤了，恐惧的窗户纸受伤了，一道亮光狠狠射入葛鲜仁心灵，将他从恐惧封皮包裹下的黑暗之中照亮回来。葛鲜仁心里豁然一下亮堂起来，恐惧的外皮“嘶啦”一声脱落，只留一点残余边角挂着，悬垂在心脚板下。

老道心里亮堂堂的，止不住激动兴奋。他这时清楚得厉害，阿罗这人他实在是了解得太清楚不过了，他什么时候不是见到危险就向后退缩得厉害！倘若那只发光的眼睛真有什么危险，阿罗这会恐怕早就掉头向后跑出去老远了，哪里还会继续向前。这种情况下阿罗还能向前，那只能说明，前面一定是有什么好东西。葛鲜仁识宝的眼光虽然不算高明，但是察言观色从别人眼色里看风的本事却是不赖，这时直觉到前方是好东西，不甘落后，与阿罗一起并肩向前冲去。

阿罗感觉到身边老道从向后拖着转而成为向前拽着，心知他发现了蹊跷要和自己争抢，哪里甘心落后，赶着往前抢去。灯光像是受到前面亮光吸引，不再拖拖拉拉拖后腿，始终抢在前面往前走。葛鲜仁越看前面那点亮光越觉得是宝，向前的心情也就越急切，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亮点，全副注意力都到了那上面。

赶过几步，葛鲜仁完全看得清楚了，前面那鸽蛋大小一点光亮与其说是什么猛兽眼睛还不如说是颗丹丸来得合适。这样金丹老道用得多了，葛鲜仁越来越确认那就是颗上好丹丸，这样地方的丹丸一定是了不起宝贝。两人虽然着急，却顾忌周围黑暗，谁都不敢撂下油灯抢先向前奔，只能并肩争个一指头的优势。

眼看到了跟前，再往前一个手腕距离就能伸手拿到丹丸时，阿罗忽然停下。灯光越过丹丸往后面的黑暗照去。葛鲜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抢在阿罗前面将宝贝争到手，哪里还有多余心思精力去管其他。他不管不顾阿罗为何停下，只是奋勇向前，与阿罗同握油灯的一只手发力，拖着阿罗一起向前。阿罗却反而有些向后退缩起来。葛鲜仁只当他要拖自己后腿，哪里答应，咬牙向前。

二人一个向前，一个向后较起劲。葛鲜仁毕竟服用了海神这等大补之物，虽然眼光经验上差距阿罗甚远，但在蛮力上却不弱于他，这一番拉扯，竟硬生生拉着阿罗向前。阿罗嘴里发出嗬嗬声音。葛鲜仁心里不快，当他不愿自己得到宝物，只当没有听见，依然犟着向前，硬生生拖着往前走了一小步，抢在阿罗前面一把抓住丹丸，回手塞入肚中吞下。

“你，你……”阿罗这时方才发出声音。

“呀，道兄，山人适才着急了，没能想起你来，实在是抱歉。”丹丸下肚，葛鲜仁只觉浑身舒坦，一股暖洋洋力量从腹中升起，向四肢百骸蔓延而去，一点微弱光芒从腹部亮起，随着暖意向着全身扩展。阿罗的脸几乎都变得扭曲，和老道并在一起的手拼命拉着葛鲜仁往回，葛鲜仁满脸无辜看着，心里却满是得意。暖意不断扩散，葛鲜仁身上的力量跟着觉得不断充实。

“山人靠着德能得了宝物，你能有什么话好说。如今山人得了宝物更觉力大，就算你不满意，又能奈得我何！”葛鲜仁得意想着。虽然阿罗拉扯的力度越来越大，但葛鲜仁身上有了丹丸带来的力量，哪里还将他看在眼里，阿罗虽然发狠拽着，他就是纹丝不肯动。阿罗脸上扭曲得越来越厉害，另一只手缓缓举起，朝着前方指去。

“怎么，还想动手，就算动手山人也不惧你！”力量充盈之下，葛鲜仁信心一起跟着膨胀，看向阿罗的目光坦然温和，面上露出微笑，就等着阿罗动手的那一刻。

阿罗的手颤抖着，从葛鲜仁面前划过，没有丝毫动手打斗的意思，颤巍巍指向葛鲜仁身后。

“怎么，难道后面还有宝物？”葛鲜仁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收敛住笑容，转回头看去。

这回头一看，葛鲜仁脸上笑容迅速消失无踪，力量虽然还在身上游荡，但信心却一下流逝。前方，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一架巨大的骷髅从黑暗中缓缓站起。骷髅身体的大部还在黑暗之中不得看见，昏黄的灯光沿着骨架不停向着黑暗之中延伸，将骷髅的身躯点亮。骷髅虽然还未完全显形，但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已从身架子上传出。

“还不快走，还要等到何时！”阿罗终于将话说出。

“哎呀不得了了！”葛鲜仁看到这番景象，呀然一声，差点就想丢下阿罗独自逃走，只是顾忌到阿罗手里油灯，这才没有放手，拉扯着阿罗，领头向来路奔。油灯灯光跟着往回猛跳一步，灯光如绳索一般拉着骷髅猛地站直，骷髅全身猛然亮了。葛鲜仁回头偷看一眼，吓得心胆俱裂。站直了的骷髅足足有万丈高，任何高大山岳到了这样巨人的身前都不过是巨人脚底的泥丸而已，而这样的一个巨人正跟在身后，葛鲜仁是得了赃物之人，这时做贼心虚，只当人家找他算账，哪能不怕。

两人加快速度向外逃窜。骷髅爬起身时慢吞吞的，一直等老道将丹丸吞下方才直起半截身，这一会完全站直了身，虽不觉速度快了多少，但它身材高大，只慢悠悠一步，就比葛鲜仁和老道两人飞奔的速度还快。葛鲜仁生怕骷髅找他追赃，在前跑得飞快，丹丸力量跟着跑动运行开，老道浑身上下都是力量，竟将阿罗甩到了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手拉着手，葛鲜仁在前，阿罗在后，油灯夹在中间。葛鲜仁嫌拖着阿罗累赘，影响了逃跑速度，发狠猛甩，想将阿罗甩脱。阿罗哪里是由人欺负的，死死拉住不肯松手。葛鲜仁跑了一下忽然明白，他之所以甩不脱阿罗只为了油灯之故，如果不是油灯羁绊，他完全可以跑得更快。

丹丸在老道身上这一阵子已将全身都运行了一道，葛鲜仁浑身上下都发出与油灯一样暗黄色的光芒，将周围黑暗逼退。低头看到身上变化，葛鲜仁既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丹丸确实不是寻常宝物，他这一把是捞到了；着急的是，浑身上下的光芒无异于在身上贴了一个他就是贼的标签，骷髅有了这么明显标志，就算不长脑子也能追住了正主不会弄丢。想到痛苦矛盾地方，葛鲜仁猛然醒悟，他这一阵狂奔已奔到了油灯光芒之外，却不见什么异常，看来不用油灯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怕的。

有了这个发现，葛鲜仁大喜过望。他之所以被阿罗拉住难以解脱，不过是因为阿罗将油灯大半握在手里，倘若不用理睬油灯，老道轻松就能甩开阿罗。葛鲜仁回头看看，骷髅巨人已追到身后，倘若它脑子聪明一点，只须弯弯腰就能将二人伸手拿住。看清楚形势，葛鲜仁再不迟疑，猛松手放开油灯，甩手甩开阿罗搭在他手上的手指，独自往黑暗中跑去。

只是葛鲜仁实在低估了这片黑暗的恐怖和油灯的重要性。黑暗本是一片纯然的虚无，硬生生被五位佛尊以无上法力开辟出一片空间，油灯就是这片空间的开启钥匙，倘若没有油灯保护，所有进入这片虚无的人物都将消失在虚无之中。阿罗是有见识的，始终抓住油灯不肯松手，葛鲜仁知道阿罗是有见识的，但他却不知这其中原委，眼见情况紧急，放开油灯独自逃走。

刚逃没有几步，葛鲜仁就觉浑身挤压得难受，周围无边黑暗重重挤压过来，葛鲜仁但觉如同夹在夹缝里的一条耗子，越走越难以动弹，最后再挣扎上几下，竟被虚无卡住，再也动弹不得。老道身后，阿罗境况也没有好上许多，巨人一步追上踩在身上，阿罗一滞，被巨人踩到了脚底之下。

“很好！”老僧虽然眼都不睁，但对念珠在杜林丰身上的变化一清二楚，待得念珠顺利认了新主人，老僧身形虽然淡得只剩薄薄一层，声音里依然流露出一丝欣慰之意。

“你现在可以出去，拿起另一盏油灯，去将我等为你准备的物事接收。我等五人为消灭曼努斯自毁形神，一些残余能量留在阵中未曾散去，借助这灭魔阵之力，我等将这些残力炼化成佛骨金身一具，佛舍利一枚，你前去将舍利服下，再将金身融入，假以时日修炼，再加上念珠辅助，将来成就必不在我等之下，待消灭曼努斯残魂之后，他日进到上界，再将喀留斯等一干魔王消灭，兴许传说中的一场劫难就此消弭也未为可知，如此也不枉了我等牺牲一场。现在，去吧。”老僧说着话，身形飘摇模糊起来。

杜林丰知道老僧就要消逝，心里沉甸甸的，极舍不得老僧离去，独自一人担起如此沉重一副担子，他想挽留，但却不敢。曾经淡忘下去的记忆这时清楚回忆了起来，他记得清楚，那时由于他的伸手挽留，老僧的身影如飞灰散去。他不敢耽搁，最后望一眼闭目垂眉的老僧，将满腔敬意压在心底，转身往身后的门走去。

刚迈开一步，杜林丰就觉不对，停了下来。真气将没入身体的念珠咬开一个口子，念珠如破了口的袋子，能量源源流出，往真气嘴里灌。真气贪婪张嘴将能量吞下，刚吞上几口就噎住不动，带着杜林丰一起停下。

虚空包围压迫着葛鲜仁。老道却没有被吞入到虚无之中，只是被困无法动弹。葛鲜仁吞下的丹丸——实际就是老僧所说舍利，上面光芒本是由油灯点亮，舍利光芒与油灯光芒同源，自然可以抵得住虚无的压力。光芒渗透到全身上下，将葛鲜仁牢牢护住，老道虽然受困，却并无危险。葛鲜仁一时胆怯丢下油灯逃跑，此举虽然有些鲁莽，但他好歹注意到了舍利之光的保护作用，也算得上是精明之举了。当然如果那骷髅巨人带来的是灾祸，葛鲜仁此举简直就是精明到家了。老道发觉自己虽然受困，却无性命之忧，看着阿罗被骷髅巨人捉住，心里虽然在为后面的事情担心，担心之余多少还是有些自矜。

阿罗那边，骷髅巨人忽然往阿罗身上钻了进去。

“这怪物难道是要借道兄身躯还魂？”葛鲜仁看着有些害怕，却忘了该为阿罗的命运担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