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干什么,那是什么人,竟然要这么多人合力对付他一个?啊,不,那是老子的宝贝,老子传教的人手,你们无权杀他!”阿罗躲在远远的星空,从缭绕的黑烟中认出杜林丰,看着无数光线在他身上闪亮,心疼得大声呼喝出来。四面空空,没人听到他的呼唤,阿罗直在后悔,不该躲得太远闹得连个听话的人都没有;不过,就算有人听到了,估计也是装作没有听到,客气如陶师正者或许会在事后向他对于这桩悲惨的误伤事件表示一下深深的遗憾和同情。
光线闪亮起来,如同新星爆发,点亮永恒的黑暗,随即重又湮灭在黑暗之中。“完了,人呢?”阿罗揉着眼睛,瞪圆眼眶死死盯着那片寂寥的空间。那儿,除了空虚,别无他有。
叮咚两声琴音响起打破空虚,死寂的空虚破碎了。
“这是哪,我怎么了?”意识模模糊糊在黑暗中飘荡,琴音连贯起来,如流水在耳边淙淙而过,杜林丰努力挣扎着将眼睁开。缭绕的光线在眼前晃动,记忆随着光线闯入脑海,萧问剑朱大壮污血斑斑的头颅在旗杆上晃动,在眼前胀得满满。
“不!萧大哥,大壮兄弟!”杜林丰张嘴疾呼,悲痛和愤怒撞破心口的疤痕重新将心捅出个血淋淋创口。杜林丰这时方才知道,当年郁在心里的是什么样的感情。那痛苦竟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将他麻木。这么多年,他一直小心回避,用思念遮盖伤口,用伤疤一层层将伤口封闭,如今,不经意间,伤痕破开口子,伤口重新血淋淋暴露出来,经历这么多年,疤痕下的伤口依然新鲜如故。封闭的情感汹涌而出,鲜血从心口往上涌,伴着痛苦一起从眼中涌出,沉寂的黑烟重新在身上冒出。眼中汩汩而出的血水暗黑下去,直到变成完全的墨黑。
琴声急促地响着,却无法驱走血水中的黑色。杜林丰眼前光线越来越弱,意识如狂风中摇曳的轻烟,飘摇几下在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重新在耳边响起,伴着轻柔的琴声,还有风拂草叶的轻微响动。黑暗依然沉甸甸压在眼前,意识重新在黑暗中孤独游荡。“这是哪里,我到底怎么了?”意识痛苦地在黑暗中四面张望;然而四面都是一样,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一片黑暗之中,一点血色浸透出来,隐隐显出形。血水在黑暗中流动,将黑暗浸透。黑暗不再纯粹,变得暗红。暗红的血色中,洪天师血淋淋的头颅在无助地飘荡。
杜林丰的心一下又疼了,痛苦沉重压迫着胸口,孤单的意识耐不住折磨弯下了腰。但那血淋淋头颅却追着过来,洪天师之后,弹子,二锅,朱大壮,萧问剑污渍斑斑的头颅接踵而来,闯进眼中,暗色的污血刺激着心口流出鲜红的血液。鲜红的鲜血在黑暗中黑沉下去。伤口刺激着,杜林丰的心在痛,痛得直欲疯狂过去。他想怒吼,想咆哮,但血涌到喉口,压迫着,却什么都吼叫不出。
血淋淋的头颅后,任逸轩气息奄奄的身影忽然出现,衰老病弱,深陷的脸颊干枯不见一丝生气。杜林丰看见,挣扎几下从痛苦中暂且解脱,忽然叫出声,急忙道:“任先生,别走,我来救你,我有办法救你。道长,葛道长,请你救救先生。”葛鲜仁随声岸然出现在黑暗之中,一手轻捋长须,一手对着杜林丰张开。“哦,对了,银子,我有银子。”杜林丰急忙在身上乱摸,将身上所有散碎银子一起往葛鲜仁手上放。
然而,无论他怎样往葛鲜仁手上放银子,老道张开的那只手上始终空空,头一直轻轻摇摆。杜林丰着急了,他再找不出银子,只得上前抓住葛鲜仁着急道:“道长,你先救人,银子先欠着,等我有了银子,一定还你。”葛鲜仁却仍摇着头,捋住长须的手向后轻轻一指,杜林丰随着看去,只见一面布幡轻展,“公平交易,概不赊欠”几个俊逸大字在幡上龙飞凤舞。那公平二字看得杜林丰好生惭愧,抓住老道的手不由自主松了。葛鲜仁轻轻摆头向上飞,消失在黑暗天幕之上。
杜林丰绝望了,从抓住希望的惊喜中失落回来,悲苦无助看着任逸轩的病体。任逸轩的身形越来越暗,在黑暗中淡了下去。杜林丰不甘地扑上前抓住,但任逸轩的身躯在他一抓之下碎了,在黑暗中散成无数粉尘飘荡,只剩那一双紧闭的双眸仍然不肯散去。杜林丰痛悔地收手,无策地看着那紧闭的双眸。
双眸忽然睁开。杜林丰的心颤动一下,正要上前挽留,却想起那消散的身躯,只得停下,呆呆看着,嘴唇蠕动着,颤抖着,一句先生含在唇间始终不得出。那一双眸子仍然清亮,温和中透着几分大悲,看着杜林丰露出无限怜意。
“先生。”杜林丰嘶哑着吐出两字。目光笑了,虽然不过是两道温和目光,杜林丰清晰感觉得到目光中的欣慰笑意。两道淡淡光芒从眼中射出,光芒虽然柔弱,但遍布的黑暗却在这柔弱的光芒前却步消退。几十个血淋淋头颅忽然睁开眼,露出温柔亲切目光,曾经血污的头颅上,在柔弱光芒下,不再见一丝污迹。
眸子忽然动了,向着天际飘去,任逸轩孤单的背影在空中重新出现。那背影虽然单薄,却依然挺拔。一个个头颅忽然活了。一群身形出现。萧问剑微微笑着伸手在杜林丰肩上重重拍了一拍,然后转身追随着前方任逸轩孤单的背影而去。朱大壮板着脸走到面前,张嘴做出一副咬人吃人的恶相,却绷不住笑了,狠狠在杜林丰胸口捶了一拳,哈哈笑着转身追了过去。弹子和二锅嘻嘻笑着,二人上前伸手,一人在杜林丰腰间戳了一指,蹦着跳着向后躲开。杜林丰待要追赶,洪天师却挡在了身前,他只得停下,怔怔看着。
洪天师双眼里满是暖意,笑着伸手在杜林丰头上抚摸一把,身形远远逸走,追入那片越来越明亮的光芒之中。
杜林丰呆呆看着,忽然醒悟过来,大声喊着等等,别走,朝着那片光亮追去。光亮却越去越远,越去越快,杜林丰徒劳追着,眼巴巴看着黑暗重新在身边聚拢,光明在前方消失。“等等,别走。”杜林丰徒劳嘶哑地喊着,重又落回黑暗之中。
“别走,等等!”黑暗中杜林丰一次次看着光亮在眼前点起,一次次却又远离,一次比一次离得更远,直到淹没在黑暗中成为一点闪亮的星光,不再远去,但也再无法触及。
“等等!”杜林丰着急地喊着,血从眼里重新流下。暗黑的血从脸颊流落,顺着脸颊向下。轻柔的琴声在耳边传来,杜林丰木然听着。血流着,渐渐变得鲜红,鲜红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淡了下来,清澈下来,回复成明澈的泪水。泪水不住向下,将脸上的血污清洗。
天上一片群星灿烂,那星辰跟他儿时看到的星空一般深邃神秘,杜林丰呆呆看着,发现这星空如此熟悉,那是他曾无数次呆望过的星空,故乡的星空。一群流星在黑暗的天幕上划过,光亮将天空一时照得透亮。但那透亮只短短一刻,当群星流泻而过,天空重又恢复了平静。杜林丰的心一下从激动中跌落。
但那熟悉的星空却有了一分不同,流星过后,原本稀落的一块星空上多出了一颗明亮的星辰。心重新噗噗跳动。琴音停下,星辰朝着杜林丰落过来,越来越亮,越来越熟悉。心温暖起来,笑容吃力地爬上嘴角,几个字淡淡从嘴里落出:“你就是我的仙使。”说完,眼前一黑,星光消散,杜林丰重又坠回黑暗之中。
琴声这会不再远离,在耳边一直轻柔响着,泉水一般将黑暗冲洗得越来越淡。眼前重新亮了,澄澈的星空又回到眼里。杜林丰吃力地转头,想要寻找琴声来处。但疼痛突然袭上,杜林丰只觉自己如同挂在渔网里的鱼儿,无数丝线缠着勒着,要将身体分成碎块,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能在痛苦下挣扎出来动上一下。
“是你吗,我知道是你。”杜林丰努力着,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询问着。
“你醒了!”琴声忽然断了,两颗闪亮的星辰在眼前眨动,焦急不安的星光后,欣慰之意悄悄流出,一直流到心里。
“是,我醒了。他们来召唤我,叫我一起走,但他们先走了,我追不上就留下了。”温柔的星光下,身上的痛楚轻了,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别,你不要走。”星光有些着急道。
“我不走,有你在我就不走。”
“我知道你不会走。”一点轻微啜泣在耳边响起。
“你知道吗,我一直喜欢看缀满星星的天空,那满天的星星眨着眼,就象天上的人看着下面的世界。我就猜,那些星星是什么,它们会不会是仙使的眼睛,是不是他们在帮天照看下面的世界。当父母双亲离开后,我天天看着星星偷偷流泪。我不知道,天上的仙使是不是看得到我的悲伤,他们会不会把我的思念转告给父亲母亲。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我的仙使。”杜林丰说着,柔情占满心头,生硬的疤痕似乎也柔软下来。
一只温暖的手抚摸在脸上,几点泪花坠落,砸在脸颊上。杜林丰不知为何,眼角泪水不由自主流出,与脸颊上的泪花流到一处,融在一起。眼睑一时变得沉重,杜林丰虽然不舍,还是无可奈何沉沉睡去。虽然在深沉的睡梦中,虽然紧紧闭着双目,但他始终看得到满天的群星和天边外一颗孤零零的星辰。那星辰虽然孤单,却格外璀璨,光芒对着他洒下,星光层层落在身上,带来无限暖意。
沉沉睡去不知多久,杜林丰缓缓睁开双眼。天空灿烂依旧,星光耀眼,但寂寥的天边处,那颗一直陪伴着的孤单星辰却不见了。杜林丰大急,一跃从地上飞起,往群星中飞去,寻找那颗梦中的星辰。只是,无论怎么飞,星空依然是星空,那颗梦中的星始终不见踪影。心顿时凉了,杜林丰呆呆站在群星之中发呆。
“这是哪,我怎么来到这了?”杜林丰呆呆想着,忽然想起什么,忙又往下飞回。当飞到山峰近处,杜林丰忽然呆住,怔怔定在空中不动。那颗星辰不正在那吗。杜林丰呆呆看着下面,不语不动,一时忘了该做些什么。
山崖下,浣星低头站在阴影之中,双肩微微抽动。“她怎么了?”杜林丰看着,心里问着自己,却不敢下去,生怕打扰了那边的人儿。浣星忽然抬头,两道闪亮目光射到身上,杜林丰浑身一震,欲待上前,却又停下。浣星看到,一丝喜色从脸上一闪而过,却突然将脸一转,微嘟着嘴将脸转到一边,眼角上微微一闪,露出一线泪光。
“是你……”杜林丰迟疑着缓缓落下,往浣星面前站去。浣星却又将脸转过另一边。
“真的是你。你一直在我梦里。”杜林丰伸手,双手颤抖着往浣星肩上搭去。
“我知道那就是你,你一直在梦里,你就是那颗最亮的星星,一直在梦里照着,如果没有你,也许我将不再醒来。可当我醒来,它却不在那了。”杜林丰抬手指向天边。浣星不由自主跟着抬头向天边看去,脸再绷不住,扑哧一声轻轻笑了,泪水却跟着笑声一起滚滚掉落。
“看你,傻乎乎的。”浣星摆动双肩,从杜林丰手下挣脱出来,伸手擦去脸上泪花,这才轻轻道:“我一直在这,就在你的身边,你找到哪里去了!”
“我……”杜林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些什么。柔情充溢了心胸。
“你呀,就是这样。不是要你不要太拼命,怎么不记住,你看,这不差点丢了性命。”
夜风轻轻拂过,带来山间枝叶一阵低语,杜林丰身上衣服随风轻轻摆动。衣服上面不知有多少破口,浣星伸手帮他轻轻理顺胸前衣襟。
“我帮你做的衣服呢?”浣星忽然将脸一板,眼神里透着几分不满看着杜林丰。
“啊,在这。”杜林丰脸色一红,急忙从藏物处将衣服找出,递到浣星身前。
“既然不喜欢,那就丢了吧。”浣星眼中又是泪光一闪,伸手从杜林丰手上接过衣服,扬手往山下丢弃,然后低头悄悄伸手往眼睛上抹。
“不要……”杜林丰慌忙说着,却不及往下说,眼看衣服往山崖下飘飞,斜飞出去将衣服抓了回来。
“好好的,扔了干嘛。”杜林丰回来,站在浣星身前,低声说着。
“人家不喜欢,还留着干嘛。”浣星头也不抬道。
“谁说不喜欢了。”杜林丰急忙道。
“那为什么不穿,放着做什么?”
“那是……”杜林丰忽然忸怩起来,红着脸没再往下说。浣星抬头好奇看着,见他没有解释,伸手又往衣服抓去。
“别丢!”杜林丰抓着衣服急道。浣星抓着衣服停下,仰脸看着,将衣服扯得紧紧的。
“能不能放松一点,再这么扯下去,要扯坏了。”杜林丰打着商量道。
“坏就坏了,换件新的就是,不过是件旧衣服而已。世上的人不都这样。”浣星说着,话语里有些哽咽。
“不,那不一样,这是你做的,坏了就不再有了,再没有哪件能赶上它。”杜林丰红着脸,吃力地将话说完,头已低得抬不起来。
“瞧你,这么小心做什么,坏了不会再帮你做吗!快松手,放心吧,我不会丢掉的。”浣星脸色完全开朗,抓着手中衣服抖了抖。杜林丰这才迟疑地将手放开。
“来,把手伸出来。”浣星稍微犹豫一下,一手将杜林丰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袍子扯下丢掉,另一手一甩,展开手上那件衣服帮杜林丰披在身上细细系好。
“站好了,让我看看。”杜林丰照着指示,转过来又转过去,浣星皱着眉头看着,忽然又伸手过来。
“还要干什么?”杜林丰慌忙伸手挡住。
“这些地方不太好,我把它改改。”浣星伸手在衣服上到处指着。杜林丰听着脸都白了,这样改下去,衣服还是他千珍万重的原来样子吗。
“不,不要改了,就这样很好。我很喜欢。”杜林丰急忙向后躲闪。
浣星看着,忽然扑哧一笑,道:“好了,别躲了,我不动就是,你躲什么。又不是在你身上缝缝补补,有什么好怕的。其实,就算真的在身上动刀动枪,你又何曾怕过。”浣星随手一翻,一件崭新衣服出现在手上,再不理杜林丰,低头改起手中衣裳,只不时抬头看上一眼。杜林丰看见地上那件破烂袍子,终是不舍就这么将浣星亲手制作的衣服穿旧下去,想想到时收起时,还得有件衣服顶顶才行,悄悄将地上那件破衣重新捡起收好。
“瞧你小气的样!”浣星抬头看见,嫣然一笑,却没再去干涉,自顾低头忙碌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