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九 食物

黑暗中，前方两人掠着湖水飞驰而去，到了湖边山脚停下，前后打量。杜林丰要看他二人来此为何，将身潜到水里，躲在水下看两人动静。

明光子站在湖边，闭目凝思一阵，身形忽然飘起，上上下下忽左忽右往山上飘。云帅站在山脚没有动静。明光子突然回头道：“还呆着干什么，快些照样过来。”云帅这才赶紧学着样跟着飞起。二人飞起不过数丈，明光子向下一头栽落，轻巧落入法阵保护下的地面。杜林丰悄悄从水中游到二人进阵之处，闭目细察。法阵看似毫无破绽，但依着明光子飞起轨迹看去，流动的法力间歇，果然有一个小小通道可以钻进。如果不是有明光子在前引导，以杜林丰的阵法造诣当真无法发现这个小小破绽。

一阵明悟流过心头，杜林丰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看来无论什么样的法阵，只要缺了人守卫，机械运行的阵法多少总会有破绽出现。杜林丰一向靠的是蒙荒气掩护欺骗阵法才得以进入，今日见到的却是直接观察利用阵法破绽的手段。明光子不过短短一刻就能找出阵法破绽之处，在阵法上的造诣委实惊人，怪不得敢利用天云宗门派庆典之机闯入剑魂洞中行窃。

两人刚往山上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趴住。杜林丰心念探去，发现再远点有人巡查过来，心里暗道：“这天修子确实与老哥不同，要精细上许多，松华门不过这么几个弟子，依然不忘巡山护山。如果换作老哥在此，以他的个性，多半在一边大睡，任由盗贼进出，或许，为了不让盗贼惊到好梦，还会将护山阵撤了。”想到燕霞客，杜林丰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心里一时暖了，但洪天师苍老面容马上浮现在眼前，心一下又沉重下来。

“洪道长和老哥却是不同，他去得可真冤！”杜林丰的心疼了起来，不敢再往下想，将心事藏起。“既然天修子师兄派了人巡山，那我就不用出面，直接将人指明给他就是，剩下的事都交给他去做吧。象明光子这样伪君子，让他暴露在天下正道前岂不是最好惩罚。”杜林丰打定主意，从湖底烂泥里抓出一块石头朝着二人躲藏之处丢去。

石头虽然不带任何法力波动，但穿过法阵的力道还是引起护山阵的反应，一丝丝幽光擦着石头闪亮。石头带着线光亮飞进，正好砸在明光子背上。明光子正小心隐蔽，哪里敢运气防御或是躲闪，生生让石头砸了一下。

“什么人！”几个人从山上暗处飞下。明光子存个侥幸躲着不动。杜林丰还怕山上人发现不了，手中又抓着块石头，准备必要时再指引一下。他还担心山上人不是明光子对手，另一只手上手诀已经准备好，一旦明光子逞凶就出手帮一下忙。

不过这两手准备都白费了，山上人直直冲着明光子飞去，显是发现了目标。明光子躲藏不住，扬手打出一团黑烟就想借烟逃遁，但身形刚刚飞起，一直让明光子视若无物的护山法阵却突然启动，丝丝缕缕光线交错织成一张大网张出，将明光子和云帅二人缠得严严实实。两人在网里徒劳挣扎几下，山里巡逻人过来，一把将二人擒下。杜林丰这才放心，悄悄撤去手中手诀。

看着明光子被押上山，想起当初为他陷害之事，杜林丰微微有些报复后的快意，心情总算轻松了点。悄悄离了山脚，待距离拉开，杜林丰方才飞起往天外飞去。大地在脚下逐渐远去，星空扑面而来。

“什么人！”幽暗的星空隐隐闪了一下，杜林丰只觉虚空里法力涌动缠绕上来，心里不由苦笑。他没想到天修子精明至此，竟然在星空中都布下埋伏，不知为何，这埋伏在他进来时却没发动。“别误会，在下是燕掌门朋友，受他之托前来看看。”杜林丰无可奈何解释着。

“松华门的人，别让他走了。”来人听他如此说没有出面。杜林丰身上法力带着他暗淡下去，一起隐没在虚空里。星空恢复了平静。杜林丰还想解释两句，但法力缠绕上来将他封住，只得苦笑。他刚才还在捉弄明光子令他被俘，不料回头也被人拿下，报应在自己身上怎么偏偏来得如此之快。“这天修子当真是个人物，老哥虽然不在，他却将松华门经营得铁桶一般。”杜林丰没奈何，只得在心里赞着天修子。

同样是报应，明光子这时却没杜林丰那般轻松，还能有闲心夸赞人，心里一个劲叫着完了。他本想偷偷进来拿下巴斯老祖，重新夺回巴斯神，但不知是哪里飞来的石头暴露了行踪，刚一进山就被人擒获。押着他的人虽然一身道装，但那一举一动他哪里认不出来，都是巴斯神的做派。

“该死的老天，无缘无故砸块石头下来干啥，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往我身上落，如今让我落到那奴才手里，他要报复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明光子还不清楚石头是怎么来的，一路想着心事，“该死，他会不会反过来让我为奴！该死的怒破天，这奴才跑哪里去了，要是他在身边，我哪需要受这样屈辱。罢了，他既为我奴，我就姑且忍上一忍，给他当回奴才又怎样。恶灵大王那个蠢材虽然得意，但到了圣使跟前又能怎样，还不一样给我当回奴才。”明光子瞬间想过无数念头，估计巴斯老祖不会杀他，最多诅咒他为奴报复一下，这才微微心安。

“拿下的是什么人？”刚来到山上，逍遥子从暗处钻了出来。

“报死神阁下，我们在山下巡山，此人偷闯山门，被我们拿下。”

“别误会，我是朋友，前来拜见老祖的，你们难道不认识我了。”明光子急忙喊了起来。

听到喊声，逍遥子往明光子看去，一看之下，登时吓了一跳，浑身都抖了起来，恐惧一把攥住了心，看着明光子迟迟不敢说话。

“这位是死神阁下吧，久仰久仰，想不到阁下和老祖已言归于好，实在是可喜可贺。”明光子哪里知道死神已变成了逍遥子，而逍遥子正对着他恐惧颤抖。

逍遥子认得明光子，对他畏如蛇蝎自有他的理由。

明光子出自家族修真。天底下修真的家族如恒河之沙，修真入门之途最是艰难不过，这些人里能真正踏入修真门槛的，数百家族中不过寥寥一人而已。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修真不过就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事，至于强身效果是否赶得上跑跑跳跳都还不大好说。就在这微乎其微的成功可能下，明光子成功修出金丹，踏入修真殿堂，也算得上是千万中挑一的惊才绝艳的人物了。对此明光子也颇为自负过。

但当他踏入修真殿堂，方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面对着随便一个门派的修真者，明光子的那点微末道行就差得不够看。这巨大差距顿时让明光子沮丧下来。不过他也算得上是锲而不舍，否则也不会修真有成了。明光子蛰伏不出，潜心修炼上千年，道行一跃上了几个台阶，这才志得意满重新出山。他刚一出山，就将附近几个门派灭了，搜集走大量修真界典籍资料。当读过这些典籍，明光子方才发现自己行为孟浪，惊得背后冷汗直冒。

他原还以为，他所灭掉的几个门派就是天底下最为了不起的门派了，灭掉他们，他就是天下的顶尖人物。但从这些典籍上，明光子方才发现，这些在他眼里了不起的大门派在修真界里竟然都还只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在他们之上，还有无数门派存在，而在这些门派顶端是巍然的八大门派。

明光子这时方才算是了解到修真界的大概情况，相较于杜林丰来说，实在是慢了太多。明光子这才知道，修真不光靠的是个人力量，结成门派也很重要。他收集到的典籍里有一份资料，介绍的是如何使用元阳元阴快速修出金丹，从而提高修真上道人数量的方法。明光子如获至宝，潜心钻研，倒是让他琢磨出了使用童男童女炼制元阳丹的方法。蓝伽和舒南两地都是他主使下的炼丹场所。这么些年下来，不知让他害了多少无辜生灵性命。靠着元阳丹的使用，明光子迅速培养起自己的一股势力。

天隆星上入魔为祸宁平城的那股修真势力就是明光子势力的一处所在，碧落子和逍遥子都出自这里。

使用元阳丹虽然能培养出大量初级修真弟子，但这些人却都存在一处极大不足。修真人的资质相当重要，虽然服用元阳丹后，资质不足之人也能修出金丹进入长生之列，但药力不过是外来之力，这些本身资质不足之人进入金丹期后，少了外力支持，受限于资质，再难以寸进。明光子虽然培养出大量初级弟子，其数量恐怕比八大门派弟子数量全加起来还要庞大，但却都难以进阶，明光子守着这些人，抱负始终无法施展，不过让自己多受了几分野心煎熬而已。

不过明光子是不服输的，哪里愿意看着这么庞大一股力量沉寂下去。他从元阳丹的使用中得到启示，元阳丹药力有限，只能支持人修出金丹，但如果金丹期弟子服用金丹是不是可以帮助进入更高境界？试验了几次，果然都成功了——这当然不奇怪，葛鲜仁就是这样一个快速进阶的例子。明光子大喜过望，将这些弟子按水平分作两组，水平差不多的两人互相比试，胜者杀死败者，吞服败者金丹。碧落子和逍遥子二人就是这样一路走出，二人能够活下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自己也不知多少次从死亡线上逃出。到了碧落子和逍遥子这两人对决之时，逍遥子虽然多次败给碧落子，但当时明光子手下弟子人数已经不多，明光子舍不得再受损失，因而始终留下逍遥子，没让他给碧落子吃掉。

逍遥子哪里知道这内情，每与碧落子对决一次就等于死过一回。他见明光子迟迟不杀掉自己，只当他还有更狠手段，对明光子畏惧入骨髓，得到机会就亡命偷跑出来，再不愿遇上明光子。碧落子虽然始终都是胜者，但每次比试都相当于生死线上走过一圈，这样日子哪里安心，借着机会带着一帮人也偷跑出来，跑到尚明星上，关门当起大王。

陈年往事桩桩件件在心底泛起，逍遥子越想心里越怕，明光子明明满面和煦笑容，但看在他的眼里，却是牙尖嘴利向他伸嘴咬来一般。

“阁下，请问老祖在吗？在下奉圣使命前来求见老祖，不知能否不吝一见。”

“啊！”逍遥子闻声退后一步，狠眨几下眼睛清醒过来。明光子脸上不见了凶狠阴鸷的表情，也不见了尖利的獠牙血淋淋的红唇，有的只是和煦谦恭的笑容。“老祖在，我这就带你见他。”逍遥子猛然清醒，心里暗骂：“呸，我现在哪里还是当年的逍遥子，何必还要怕他，再说，他如今不过是我的俘虏，他还能怎样。”看着明光子谦恭的笑容，逍遥子也笑了，开心地笑了。他看得见明光子笑容后面那颗滑溜的元婴，也想象得到元婴的美味。

“老祖就在里面，请跟我来吧。”逍遥子伸舌头舔舔嘴唇，平息下颤抖，期待地从巡山的巴斯神手上接过明光子，温柔道，“走，我这就带你去见老祖。”两人一起往山里走去。山巅，几颗星星闪耀着，注视着这片漆黑的大地。

稀落的群星之间，杜林丰静静悬在黑暗的空中。身上真气一刻没有闲着，追着外来法力张开贪婪的嘴不停吞下食物。束缚在身上的法力不过一小会就让真气吞噬掉，杜林丰轻轻活动一下手脚，已无任何拘束，就想悄悄溜掉。自从往仙魔界走过一圈，身上真气变成内外两道循环，真气吞噬外力的能力越来越强，这点束缚在身的法力已不够瞧了。看清周围隐藏人的方位，杜林丰正想离开，只见远处星光闪动，一大群人往这边飞来。隐藏的人看到有人过来，登时警惕起来，杜林丰只得暂且停下。

“下面情况怎样，有动静吗？”来人像是知道埋伏所在，还没到近前就发声问道。隐藏的人听到问话，放松下来，一人飞出隐蔽的法阵迎了过去，向当先来人回道：“报古师叔，下面人一直都在，一共只进去三人，有一人从下面上来，已被我等拿下。”

“干得不错，盟主带人已经来了，进攻马上开始，这回务必不能让松华门这些魔头逃走一个。”

杜林丰听到两人对话，心里大惊，知道自己误会，外面这些人并不是松华门的人，而是正气盟埋伏下的监控人手，只不知正气盟为何要对松华门下手，但燕霞客既然曾经交代他照顾，他怎能坐视不救。情急之下，杜林丰顾不得伪装，身形一展，挣脱法阵纠缠往下面飞落而去。

“不好，那人跑了！”几个人在身后惊叫起来，“千万不要让他下去通报消息。”埋伏在法阵里的人登时急了，几个人冲出就想朝杜林丰追去。

“都回来，不用管他，盟主已经布置好，马上就要动手。他这时下去，不过自投死路。”古师道将那几人召了回来。

随着古师道话音落下，松华门山门正上方天空一团白光刺目亮起向下方山头坠落。白色光球不过一闪落至山间，与护山大阵撞到一处，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震得群山一起颤抖。杜林丰心知报信已来不及，但还是继续向下。他心里想着，就算松华门保不住了，无论如何燕霞客的几个弟子还得将他们救出才是。正气盟虽然势大，但这几个人找个安静角落平安走完修行之路倒也还是办得到的，反正燕霞客也曾交代过让天修子不必过分纠缠在门派间的事上，让他们躲起来倒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

松华门山里，跟着逍遥子走了一阵，地方越来越偏，明光子心下奇怪，巴斯老祖看样不是个喜欢安静的，这死神怎么净往没人地方走。

“啊，阁下，老祖难道住在这里，还有多久才能见到老祖，在下的事很重要，要马上见到老祖。”明光子忍不住催了一句。

“马上就到，你很快就能见到老祖了。”逍遥子停下脚步，面带笑容看向明光子。二人这时置身在山峰最高处，呼啸的山风将衣服吹得猎猎而舞。逍遥子看着明光子的谦恭表情，一想到这个梦中的恶魔马上就要成为腹中之物，心里快活得激荡不已，就连面部都控制不住，身上连带着笑容一起颤抖起来。

“是吗，老祖在这里？”明光子笑得不太自在，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

“闭上眼，放松一些，等你醒来，就可以见到老祖了。”逍遥子虽然颤抖着，但声音依旧温和，伸手慢慢朝明光子脸上摸来。

“小心，快躲开！”明光子突然变色，惊惧喊了一声。逍遥子闻声吓了一跳，笑容猛地僵住，但随即又舒展开。

“不用……”逍遥子继续说着，话没说完，笑容从脸上消失，惊惧出现在脸上，抓往明光子的手缩回，向后猛一甩，将明光子向后扔出，自己斜着朝外跳往一旁。

轰隆一声，头顶不远处，白色光球撞到护山阵上，两股力量相互撞击，激起无数火花飞散。火花噗噗打在身上，明光子钻心的疼，身子跟着一歪，往山峰下的悬崖掉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