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四 心有所归（上）

“我和妹妹出生在皇宫之中。皇宫很大，大得我从来没走遍过；皇宫里的人也很多，来来往往每天都有没见过的人；但是，我和妹妹却好孤独。妈妈生下妹妹没有多久就去了，只留下我们姐妹两个。

父皇很忙，不是忙着求仙拜佛就是忙着饮宴文武。父皇有很多嫔妃，而且，每天宫里都会出现新的嫔妃，但就是无法生下一个儿子。父皇虽然难得一见，但始终念着我们，对我们慈爱有加。那一年中秋，父皇和淑贵妃在御花园赏月。父皇命人召我们姐妹前往。我至今还记得，那晚的月亮好圆好亮也好美。”浣星沉浸在回忆中将往事娓娓道来。杜林丰静静听着，浑然忘了他的事了就不再相扰的许诺。在魔界略显阴沉的天空下，一段幽暗往事从浣星嘴里流出。

“御花园里的人虽多，但都被父皇赶得远远的。父皇兴致很高，独自跑到湖边钓鱼，凉亭里只留淑贵妃一个。淑贵妃真美，美得我和妹妹都羡慕不已。那一夜在月光下，淑贵妃更像是下凡的仙女，怪不得父皇会如此宠爱她。”说到这里，浣星停了下来。杜林丰悄悄看她一眼，只见她似乎有些激动，淡淡的忧伤占据了美丽的容颜。

“什么人能比你更美，除了何姑娘……”心思微一走偏，杜林丰心头大惭，忙将眼光移开，头低了下去。

“绕过一株美人蕉，我走在前面，看到父皇在湖边哈哈笑着，高兴得厉害。淑贵妃在凉亭里坐着，远远应着。我看到淑贵妃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纸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父皇的酒杯里。她的手那么美丽，那么纤巧，我看得好生羡慕，可却没想到，那纸包里物事却如此恶毒。”浣星忽然抖了起来。杜林丰一惊，习惯性地如在大荒境里一般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生怕她有什么事。浣星偎依在怀里，抖动渐渐平息。杜林丰忽觉不对，忙又将她推开。浣星看他一眼，低下头去。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浣星方才打破沉默道：“见到我和妹妹来到，淑贵妃忙将纸包收起，父皇笑着从湖边走回，挨个抱起我和妹妹亲了一口。他虽然不是个好皇帝，但对我和妹妹却始终是个好父亲。放下妹妹，父皇怔怔看着淑贵妃，像是呆了。其实不怪他，就连我和妹妹也看得呆了。月光下，淑贵妃低着头，那样子好文静，好美。

父皇动了动喉咙，喉咙像是干哑没有说出话。他拿起桌上酒杯，一口将酒喝了下去，然后上前抱住淑贵妃就亲。那场面真羞人，我和妹妹低下头不敢看。良久，父皇才坐回座上，太监宫女将酒席摆上。父皇大口吃着，忽然，他捂住肚子喊疼，不等御医赶来就倒在了地上。宫里的人们团团围住父皇，淑贵妃也惊慌站在父皇身边，但她老是看着我，那美丽眼睛里的眼神好生可怕。我自那时才知，美丽原来也如此可怕。

没有多久，父皇就驾崩了。父皇没有儿子也没有兄弟，朝中大臣公议，由宰相接替了皇位，淑贵妃成了皇后娘娘。我和妹妹仍在宫里住着。从那以后，我就好害怕，天天做着噩梦，梦见皇后娘娘那双美丽的眼睛和那只美丽的手。那只手将一包药粉倒在汤碗里，那双美丽眼睛严厉看着，逼我将那碗汤喝下。我不服从，那只手就捏着我的嘴巴，强行将汤灌到嘴里。等我醒来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好怕噩梦变成现实。从那以后，我日日夜夜都在祈求，祈求天上的仙女前来带我离开这阴森的皇宫。他们都跟我说，妈妈去了天上，天上是仙女呆的地方，那妈妈也就是仙女了。我相信，妈妈一定不会忘了我们，总有一天，她会前来接我们。

终于有一天，太监带来新皇帝的谕旨，他让我们出去散散心。于是我和妹妹出了皇宫，出了京城来到郊外。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强盗，我和妹妹怕极了，妹妹紧紧抱着我，连话都不敢说。我不住高喊求救，但护卫们像是没有听到远远站在一边，我只好祈求仙女帮助。强盗们冲了上来，将我和妹妹拉下马车，举起钢刀砍来。”浣星说到这里，浑身又抖了起来。杜林丰心里怜意大生，不自禁将手搭在浣星肩上。浣星轻轻靠着，情绪渐渐平复。这一次，杜林丰忘了将手抽回，二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站着。

“兴许是仙女听到了我的祈求。”浣星靠在杜林丰身上继续道，“强盗们忽然嗷嗷叫着倒在地上，护卫们这时才赶来，却拔出钢刀朝我们身上砍来。不过，他们都和强盗一样，一下都倒在了地上。我吓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正不知所措时，仙女从天上落下，她就是师父了。我急忙叫着妈妈，师父眼圈一红，说着可怜的孩子，将我和妹妹抱在怀里。

从此，我来到了梅岭宫。师父给我们讲故事，给我们洗衣做饭，教我们认字，将我们带大。她就是妈妈，在师父身边，我才有了家的感觉，才知道什么叫幸福。可如今，师父她却这样。没了师父，我就没了家。”浣星说着，又抽泣起来。

杜林丰听着既痛且惭。说起来，如果不是他，浣星师父也不会被伦休斯他们发现，也就不会飞升到魔界里来。只是真的入了魔就没有回头路了？杜林丰有些怀疑，想起自己的事，他不是曾经从冈特斯手里夺回了自我吗。这就是说，入魔未必真有那么可怕，应该还是有办法挽回的。

“都怪你！你毁了我的家。”浣星啜泣着，伸手轻轻捶打在杜林丰胸口。杜林丰心口一热，脱口而出道：“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家。”浣星闻言停下啜泣，抬头看着杜林丰。杜林丰满脸坚定，目光直直望着远方。浣星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脸颊一红又低下了头。杜林丰这时接着道：“我一定想法将你师父救回，还师父给你，还家给你。”浣星这时明白杜林丰意思，又抬头看着，却发现二人挨着如此紧密亲昵，忙一把将杜林丰推开。杜林丰脸上一红，收回手臂一边低头站着。二人重又回到若即若离的状态。

“入魔未必就无法挽回，姑娘放心，我一定有办法将你师父救回。”停了一会，杜林丰方才打破沉默道。

浣星抬头看着杜林丰，过了一会方才道：“我相信你。”说完，又低下头。二人相对，重新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浣星方才打破沉默道：“这一次，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要成个什么样了。天峰那里如此危险，我本不愿让你冒险，可你为何还要追来。”

“我，我不放心你。”杜林丰顿了一下方才将话说完。浣星闻言，抬头看眼杜林丰，又将头低下。

“这里环境危险，不适合你呆下去。为我辛苦许久，你也该回去了。”浣星低头幽幽道。

“啊，是该回去了。”杜林丰满腹豪情被浣星一句话点破，一时泄气下来。他信誓旦旦要将浣星师父救回，可在这里，他却什么都不是，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谈何救人。“姑娘也该回去才是。尊师这个样子，哪里还认得出你。你在这里徒增风险，倘若有个闪失，将来你师父好转过来，她将如何自处？”杜林丰不放心浣星表现，有意提醒道。

“你说的是，我这就回去。这一回找到她的下落，知道她在哪里就行了。咱们走吧。”浣星说完，低头往前走，杜林丰默默跟在后面，二人又恢复到大荒境里沉默而又默契的状态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