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围着土台落下,水将黄土泡得稀烂,土台渐渐向四周滑塌。吐过一阵水,阿罗这时发现不对。雨只围着土台方圆一里落下,七集镇周围大片饥渴的土地尚未得到雨露滋润,这样的雨还是有些瑕疵,挑剔起来不免有些说法。于是阿罗将所有法宝尽可能散开到周围百里,自己则鼓着腮帮四处乱飞,一口口将水喷出。每口水吐出,唇间都噗噗有声,声音在天上滚来滚去,倒省了造雷这件麻烦事。
台下众人见到大雨落下,哪里还顾得上起哄,一时都跪在地上,感谢起天帝仁慈来了。葛鲜仁先还得意,待听清人们所念都是感谢天帝,肺都要气炸。这雨明明是老道辛苦弄来,凭什么功劳要记在天帝头上。葛鲜仁虽然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谁叫人们的心思都那么单纯,葛鲜仁虽然做足了求雨的把戏,阿罗虽然不辞辛苦远远装来河水造雨,但谁叫他们动作不快点,非得磨磨蹭蹭拖那么长时间,非得等到殷鉴之上台举起桃木剑才又是雷又是雨的。世上有几个乘凉人记得住刨坑种树人的苦?
看着殷鉴之咿呀乱叫又唱又跳,葛鲜仁越来越恼火。他是行家,当然看得明白殷鉴之是在学他的样,但又实在学得不像,纯粹是乱弹琴,简直就是败坏形象。老道的神仙法术全让殷鉴之糟蹋了。葛鲜仁虽然恼火,但丝毫影响不到殷鉴之的好心情,这鸡妖反倒是越跳越得意起来。老道看着,恶向胆边生,就想弄点手段,糟践他一下,顺便把降雨的功劳抢回来。
两人都有一身本事,天上虽然是瓢泼大雨,地上虽然泥泞一团,但葛鲜仁和殷鉴之都是爱整洁的,在雨中舞了许久,身上愣是再没沾到雨水,一点泥泞没有。葛鲜仁有心要出殷鉴之的丑,瞄准空子一脚踩到鸡妖法袍边上,同时暗运真气朝殷鉴之背上一推。殷鉴之全副注意力都在跳神和避雨上,哪想到老道会对他下黑手,一个不防,一头栽倒泥水之中。葛鲜仁趁机,掀起一股泥浪,将殷鉴之浑身上下糊上一层泥浆,这才自顾呀呀唱着,继续求雨的把戏。
跪着的人们见到台上忽然只剩一人,一时愣住,感谢天帝的话有些迟疑不敢出口。葛鲜仁见到,心里得意,着意高唱两声天圣显灵,天降甘霖。台下人听到,禁不住跟着感谢起天圣。殷鉴之被葛鲜仁一下击散护身真气,一头栽倒泥地上,浑身泥泞,成了泥人一个。他心知着了暗算,心里恼火,一跃从泥地里蹦起,怒视葛鲜仁。老道见到,不失时机又抢白两句,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假的迟早遭报应现原形。
这几句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台下人看到殷鉴之狼狈样,哪里不知老道意思。两边对比一下,葛鲜仁依旧一身干干净净潇洒自如,而殷鉴之那边却满身泥浆肮脏不堪,高下真伪分明得很,人们让葛鲜仁逗得爆出一阵哄笑,手上指点着殷鉴之,嘴上感谢天圣的声音益发响亮。殷鉴之哪里服气,作弊耍赖的本事不是老道的专利,他殷公子一样也会。殷鉴之用力甩头,甩去一脸污泥,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庞露了出来。这手活虽然玩得漂亮,却没能赢得人心,看在人眼里,不过是只落汤鸡——也确实是个落汤鸡在甩动浑身羽毛抖去那一身泥水而已。人们报之以一阵开心哄笑。
“至高天帝,全知全能,绝不放任妖邪横行,一切魑魅魍魉在天帝光辉下终会现形。”殷鉴之学神棍上了瘾,虽然要报复回来,依然不忘按着葛鲜仁那套唱出来。老道坑他一下,他就要原样还回去,于是追在葛鲜仁身后,虽然是又唱又跳,但举手投足无不是撩起泥水朝葛鲜仁身上泼洒。葛鲜仁早有防备,全身真气护得严实,泥水虽然追着劈头盖脑压来,愣是没有沾到身上一滴。殷鉴之恼火,手脚益发用力。土台经过雨水浸泡本已松软,再被殷鉴之这么一搅和就成了一团泥浆垮塌下来。二人为了决出胜负,依然在泥浆中起舞追逐。
兴许老天也是爱凑热闹的,阿罗这边洒着水,天上的乌云不知不觉间就布了起来。天空电光一闪,雷声滚动,压住阿罗嘴里的噗噗声,豆大雨点从天而降。雨真的下来了。阿罗鼓了半天腮帮,早就觉得酸了,这时得闲,于是停下吐水往土台这边赶来。
追逐许久,殷鉴之一直都奈何不得葛鲜仁,心浮气躁之下,反被老道又暗算了几记。泥潭边人见到这番景象,无人再念天帝,齐刷刷的声音喊的都是天圣。殷鉴之眼见如此,心里气愤不过,如此一来求雨的功劳不就被人抢走?他心里想当然认为,那雨水是他求来的。天帝的光辉不容玷污,天帝的恩德要靠他来捍卫,恶念上心,殷鉴之就想动手杀人了。
但杀人也得有个名义,越冠冕堂皇当然越好,最好还是借着天帝的名头才名正言顺,殷鉴之不过跟葛鲜仁较量这一下,就将老道的神棍手法精髓领悟。他忽然停下身,双手高举向天,振臂高呼道:“苍天啊,妖邪遮蔽了光辉,全能的天帝,显灵吧,惩罚这蒙蔽世人的妖孽吧。”葛鲜仁闻言心知殷鉴之要下黑手,暗地做好准备。他是成竹在胸,依老道如今道行,完全有把握对付殷鉴之这等不成器小妖。倘若殷鉴之要下黑手,他老道一定不会客气。
天上一道霹雳应声劈下,殷鉴之浑身一个激灵,手里准备好的飞剑也迟疑着没敢出手。他不知这霹雳是不是老天震怒,不许他下黑手。正担心的时候,那边葛鲜仁忽然直挺挺一头栽倒在泥浆中,一身洁白法袍顷刻湿透,沾上无数泥浆,殷鉴之看见,心头大喜,精神一振收起飞剑高声道:“看啊,老天开眼了。”台下人立时停了天圣的呼喊,震惊地看着泥浆里的一幕。葛鲜仁趴在泥浆里浑身颤抖,起来不得。
在这节骨眼时刻,葛鲜仁身上真气又闹起分家的别扭,老道身体失控,一头栽倒在地。
殷鉴之精神大振,接着道:“天帝显灵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清者终将自清,浊者终将自浊。老天有眼。”他满身泥浆站着,倒也看不出什么清者的模样。台下人看着这荒唐一幕,不知该相信什么。
这时天上又是一道亮光闪过,一团闪电纠缠着在天顶正中闪亮,闪电中间团成一团圆形,倒也真像是个眼睛。空中阿罗飞到土台上面,只见一人满身泥泞举着桃木剑站着,只道这人是葛鲜仁。如此肮脏样子哪里像个赢了求雨的样,阿罗瞧着不满,张嘴将腹中余水一股脑全都对着下面吐去。
天上冷不防降下一大团水。殷鉴之躲闪不得,被水浇了个劈头盖脑,水里还含有几分真气,将浑身上下泥浆从头到脚洗个干净。那水势好大,流到地上卷起还在颤抖的葛鲜仁向外流走。老道连打几个滚朝土台外翻滚,原本背上还干净的一半这会也满是污泥,浑身上下完全让泥浆糊上了一层。
人们看到这番景象,叫一声神了,齐声又唤起天帝。这一幕当真是神了。殷鉴之说天开眼,天上果然开眼;他说清者自清,身上果然干净。至于浊者,这时不正在泥水里躺着吗。果然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们哗啦一下跪在殷鉴之脚下膜拜起来。殷鉴之没能观摩到老道如何庆祝胜利的表演,不知如何应付眼下场面,只好举着桃木剑挺直腰站着不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