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 听琴（下）

星星重新出现在天空，杜林丰醒来，身上的黑烟不见，但心里痛苦依旧。复仇的火焰熊熊烧着与痛苦一起折磨着。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吧，复仇来吧。”杜林丰闻声双眼变得血红，就想从地上爬起，四肢却无力，怎么也爬不起来。这一回，琴声不但让他睡去，还抽去了他浑身的力量，杜林丰只能无奈地睡在地上。

不见杜林丰的动静，声音不满了，着急了，撩拨着诱惑着嘲弄着。杜林丰痛苦着愤怒着挣扎着，然而只能无奈着。一直到琴声响起，声音方才消去，杜林丰这才又沉沉睡去。

连着几天，杜林丰僵卧着不能起来。他习惯了声音的不满嘲弄，熟悉了琴声的安抚。心里的伤口不断崩裂又不断合拢，终于结上一层厚厚的疤，不再裂开，也不再流血。复仇的念头随着疤痕一起封进心里，时不时与坚硬的伤疤一起刺得心疼。但杜林丰习惯了，平静了。他孤独地睡着，孤独地等待着。

琴声依然每夜按时响起，杜林丰听熟了，听出了琴声中的温和善意。琴声虽然温和，但狂躁的魔性却似乎难以抗拒，魔性被琴声牢牢压制，杜林丰清楚看得到，在清澈琴声面前，魔性溃不成军败退下去。杜林丰欣喜地看着这些变化，感谢琴声的好意，但当琴声触及心里那道疤痕时，心却收紧了，拒绝了。无论琴声如何温柔地流过，疤痕就是坚硬地守着阵地，与退缩到疤痕里的魔性一起，固执地抗拒着。

当杜林丰心情平复，琴声不再将他催眠。每天夜里，杜林丰望着头上窄窄一方夜空的星星，默默听着，星星闪闪和琴声融汇一起，琴声似乎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山头，琴声戛然止住。杜林丰手指一勾，身体能动弹了。他站起身，呆呆望着上方，心里渴望着。虽然不曾见过一面，他却对弹琴人充满亲近之感。每夜的琴声就是娓娓的交谈，不知不觉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杜林丰来回走上两步，下定决心伸手抓住岩石，向上爬去。天一步步近了。

淡淡的白云从山崖边悄悄流过。山崖上另有一方天地。巨石下山峰凹进一处，天然形成一处高大洞穴。一座小小茅屋背着洞穴搭建在崖边。杜林丰探头上来，看着茅屋，心砰砰直跳。

“既然上来了，还藏着做什么。”轻柔声音响起。杜林丰脸上一红，手臂使力，跳上山崖，对着茅屋手足无措，嘴里讷讷，却不知说些什么。

“也真难为你能找到这里，既然来了，就是有缘。你不必紧张。”茅屋后走出一人。杜林丰的心猛跳，心道果然是她，脸红得益发厉害。出来的人是浣星，平平常常宛如寻常人家女儿，只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闪动如星。

“我，只想上来道声谢，没想到是你。”杜林丰斟酌半天词句，只低头说出这一句。浣星淡淡笑了一笑，却没答话，只用闪亮的双眼好奇打量着。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迟疑一会，杜林丰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解释道：“我不知仙子在此，并非有意前来打扰，只是身不由己误打误撞来到此处。”

“这些日子还好吧。”杜林丰闻言眼圈一红，浣星继续道，“我不知你都经历了什么，你心里虽苦，但该放开的还是要放开。你不知那日你的魔性有多重，这样下去有多危险。”

“这真该谢谢仙子，如果不是仙子相助，在下恐怕就要被魔性夺去心智了。”杜林丰这时压制住魔性，心智清明，对这段日子魔性缠身的情形一清二楚，回想到其中凶险之处，脊背上几乎冒出冷汗。还好这一关闯了过来，杜林丰既感激又庆幸。

“我的琴声能有多大作用，倘若真能有用就好了。说到底还是靠你自己。”浣星依然好奇打量着，幽怨叹了口气，“好了，既然见过了，你也请回吧。今后的路还长，请多保重。此处之事请不要对外人提起，烦请替我保住这个小小秘密吧。”愁容掠过脸，浣星无心再谈下去，挥袖卷起一团星辉，不待杜林丰多说，将他送到山崖对面山峰上。

回望对面山峰，白云缓缓掠过山崖，除了巨岩下的些许凹陷，哪里还看得到茅屋伊人，杜林丰望过一阵，胸中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想起浣星脸上愁容，心里没来由一痛，不知她为何事发愁，如果能为她尽分力就好了。徘徊一阵，脚步漫无目的走动，心里空落落的难过，杜林丰慢慢下了山，任由脚步带着。天下虽大，但似乎哪里都不是他该去的。他还能去哪，还能做些什么？每想到该做些什么，杜林丰的心就疼，复仇的心愿如针一般刺得难受。

天又黑了。杜林丰伸脚迈出，不由一愣。脚下是笔直的山崖，下面黑洞洞的。四面打量一下，他才发现，脚步竟将他在群山间又带了回来。对面依然是高高山峰，横贯其间的依然是难以逾越的山谷。走了一天，他又回到了原地。

“你来了，你还记得鲜血，还记得复仇吗？”声音又随着风声传来。一句鲜血复仇立刻刺疼了杜林丰的心。“既然还记得，那就来吧，来到我这里。”声音像是察觉到杜林丰的感受，不失时机邀着。

“快来……”声音还没说完，就又断了。杜林丰的心刺得疼痛。琴声恰在这时响起，针刺慢慢轻了下去。琴声舒缓中带着丝欢快，杜林丰心神一松，忘了痛苦，忘了复仇，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这一夜，琴声一直在回忆，回忆曾经的童真。杜林丰如儿时一般，呆呆听着，看了一夜星星，直到天空变白，星星不情愿地退场，方才如梦方醒。两点泪珠不知何时挂在眼角，将坠未坠，杜林丰一低头，眼泪方才沿着眼角流下。

整个白天，杜林丰都在焦急等待中度过，等待黑夜的到来，星星重新在天上闪烁的时候。

山风重新吹起，将声音带来。“复仇！”杜林丰的心抽动一下，却没有强烈地回应。心还沉浸在琴声中，还在期待琴声响起，将他带回平和的童年，忘了杀戮，忘了痛苦，也忘了复仇。

“救我，我好惨啊，谁能帮帮我，将我从炼狱里拯救。”声音察觉到杜林丰心境的改变，换了个腔调。可怜的呼救轻而易举打动了心弦，杜林丰的心一颤，将注意力转到声音上。“我爱我的徒弟，就和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将她拯救，将她养大，教给她一身本事，她却忘恩负义，将我关在这里受罪。谁能将我拯救？”声音凄惨地哭诉，杜林丰的心碎了。世上怎能有这样的惨事。他忍不住往崖下跳去。

凉意忽然从天空压下，天空仅有的几颗星星也消失不见。杜林丰警觉起来，隐在山崖下不敢动弹。声音似乎也知道了危险，风虽然吹着，山上的枝叶哗哗响着，但是声音却沉寂了下去。

“叛徒，你说叛徒在哪，告诉我，不要再推搪，倘若再找不出叛徒，我就杀了你。”怒破天暴躁的声音传来。

“大王放心，叛徒就在这里。”应着明光子的话声，四个人落到杜林丰适才落足之处。

“来，到我这里来，你所要的一切我都给你。来吧，我知道叛徒在哪。”沉寂的声音忽然借着风声又响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