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院墙,杜林丰看着院中老人。妇人静静躺在躺椅上,阳光照在老人身上。老人闭着眼,神态安静祥和,默默享受阳光下的最后时光。
杜林丰心里忽然一痛,心里不知何处,一股酸楚的感觉泛起。不知为何,见着这老人竟勾动了心事,他呆呆站着,看着院中老人,熟悉的感觉莫名泛起。汉子见他仍然不走,一皱眉头。侍女打开门,对着杜林丰连连挥手,让他快走。杜林丰却呆呆站着。他不知为何,会出现这么一股熟悉酸楚的感觉,正站在那里发愣。
侍女见他不动,转身进门,拿出一包剩饭,用一团纸包着,扬手砸到杜林丰头上。纸包散开,发馊的剩饭落了满头满脸,杜林丰这才清醒。最后看眼老人,杜林丰怀着心事,一跳一跳离了庄院。蓝天下,老人身上洒满阳光,金灿灿一片。
到处都是乞丐,路边不时可以看到倒伏的白骨。杜林丰和那些乞丐一样,一路游荡着,一点点向着青山靠近。伤势复原越来越快,那条残腿也慢慢长出复原,久违的真气感重新回到身上。当真气感重新回到身上,杜林丰欣喜万分。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这么废了,长生成仙永远对他都将只是一个美好的梦而已。可当真气的感觉回到身上,他才确切知道,这一切不是梦,他还没完,一切才刚开始。蒙荒气带给他的,远不止肢体复生这点。
真气一旦开始运行,杜林丰迅速强壮起来。上山的路不再艰辛,他飞快向山上走着。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杜林丰不再怀疑,这确确实实就是莽荡山,他魂牵梦萦的俊陵就在山上,他的兄弟们就在山上等着,等着他的回归。
上山的青石是他当年亲手铺下,路边的树木也是当年亲手栽下。当年的小树,如今都已高大成荫,将青石山路遮蔽。杜林丰急切地向山上跑去。山上并不冷清,游人不时可以看见。翠屏峰是当地名景,经常可以见到游人。杜林丰的心疯狂跳着,离山顶越近,心跳得就越快。他压根顾不上去想,为什么会回到莽荡山,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看看兄弟们到底怎样了。
久别的兄弟啊,那是他发誓要用一生一世守候的兄弟。
来到山上,杜林丰几乎是一头扑到地上,抱住大地,呜呜哭了起来。山上也有游人,见到这人的奇怪举动,游人吃吃而笑。生活如此美好,而这人却抱着土堆痛哭,这样人不可笑,还有什么可笑的。
好不容易,杜林丰止住激动的感情,起身打量周围环境。山头大大小小几百座坟头,如今长满荒草。高高的野草将墓碑遮掩大半。杜林丰小心伸手拨开荒草,一个个读着墓碑上的名字。字迹虽然有些黯淡,但那些熟悉的名字没有任何改变,杜林丰仍然清楚记得墓碑上的所有名字。
挨个与兄弟们问候过,杜林丰这才直起身。游人对他指指点点,远远绕着走过。山上建有萧问剑他们的祠堂。祠堂历经多年风雨,虽然已显破旧,但仍然矗立。杜林丰走进祠堂。几个坐在里面休息的俊男美女见到他进来,捏着鼻子走出门,留下一地吃剩的食物。杜林丰看向祠堂里的塑像,塑像上布满蛛丝灰尘,外皮剥落得斑斑块块。杜林丰心里一酸,上前将蛛丝扯落灰尘擦去,再将地上游人留下的垃圾一起清除。
这一番工作费时不少,祠堂已经有不知多少年没人打理。塑像剥落的外皮杜林丰却没办法整理,他想改日再找工匠前来整修一番。打扫完祠堂,杜林丰重新回到陵园中。天色已晚,夕阳在天边洒着最后一点余晖,游人们已经陆续下山。靠着路边的坟头,丢了不少丢弃的垃圾,杜林丰心里一疼。那都是兄弟们的归宿之地,怎能让他们受到这样的委屈。他忙上前,将坟上的垃圾除去。
等一切忙完,天已全黑下来。夜色中,杜林丰缓步走向后山。那里,他曾搭起一座茅屋。就在茅屋里,他守候了兄弟们十多年。茅屋已经垮掉,倒塌的残桩还能让人看出,那里曾经有一座小小房子。
杜林丰叹口气,默默坐在地上,回忆曾经的岁月。他真想留下来不走了,可一想到洪天师,天道教,心就再没法静下来。外面的世界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天道教的传教事业也在等着,他不能丢下洪天师,不能丢下天道教,更不能丢下那千千万万等待他前往拯救脱离苦海飞升天堂的黎民百姓。人不过如命运之川中的一朵小小浪花,进了河流,就只能身不由己随着河水流下去。这座茅屋,就留待将来,等忙完事后,再回来重新住进去吧。无论走得多远,这方小小土地,都将是他永远的归宿。
想到这里,杜林丰起身将废墟收拾一番。当年土地平整得还算结实,空地上并没多少杂草,场地很快清理干净。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暂时还无法离开,他想,就趁着这些日子,先把陵园祠堂修缮一番,然后再将茅屋重建,忙完这些再走。这里是他和兄弟们永远的家,既然回来了,就该整理一下,总不能看着破败下去。
花了几天时间,杜林丰将陵园清理了一遍,游山的游人只当陵园来了个维护工役。清理好陵园,杜林丰就想下山找些工人来将祠堂里的塑像重新修补一下。祠堂里供着任逸轩、萧问剑他们的像,有些像已经破败得认不出面目来了。杜林丰身上却没多少银两,他于是来到市镇,一路干活一路寻访好的画师工匠。
自打离开阆原,已有三十多年时间,古嵩经过这些年休养,恢复了曾经的繁荣,市面上酒楼歌寮林立,寻欢客醉生梦死——人生毕竟苦短,得志怎能不尽欢。虽然路边不时可见僵仆之躯,但人总有个三六九等,些许人生失败者的不如意事,怎能扰了高等人的雅兴。
杜林丰看得嗟叹不已。任先生在时,国家虽无此等奢华景象,但也没这么多落魄之人。杜林丰如今是天道教传道之人,肩负度人重任,他总不能舍了自己家乡,趁着这段日子,自该将通天门路留给这里的父老乡亲。杜林丰一路走一路想好,要将天道教在古嵩传开才是。他的真气已恢复运转,飞剑护甲都能运出,藏在护甲里有许多升天玉符,杜林丰就想先在这里发出一些。
茶馆是九原热闹所在。杜林丰刚走到茶馆门口,就听里面一片叫好之声。彩声刚息,只听一个清越声音传来:“各位,咱们这回书就说说太祖皇帝奇袭劫粮,解救九原万千百姓之事。”杜林丰听到这,不由心动,这事当年他曾亲历,不知今天的后世人如何看待当年之事。
信步走进茶馆,挑一副座头坐下,刚刚坐下,杜林丰就听身旁一声冷哼传来。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青衣人正端着茶碗啜饮,桌上放着几卷卷轴,不知是字还是画。青衣人咽下茶水,将茶碗轻轻放下。杜林丰这才看清那人面目。那人白面微须,年龄约莫六七十岁,精神却极是健旺,红光满面。
“话说当年天下大旱,太祖皇帝忧心如焚。”说书先生又开了口。青衣老者不屑地哼了一声。
杜林丰心下不快,当年九原形势如此危急,如果不是任先生奇计劫粮,萧问剑舍生相搏,如何能渡过粮荒,击败乌素军队。这人怎如此轻慢当年之事!杜林丰不愿再多看青衣人一眼,专心听说书人故事。
“……没粮吃可是个大难题。当年执掌九原兵权的是云陆太守幕僚任逸轩。这任逸轩失了云陆,来到九原。太祖皇帝因其抗敌之事,举九原军民奉任逸轩为主,大伙共奉国事。可老天不开眼,连年干旱,九原极度缺粮,乌素大军趁机大举来犯,九原岌岌可危。可叹任逸轩在这危急关头,却无良策应对,为解粮食危机,竟派军队强行搜刮民间余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