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剧烈折磨着,杜林丰却忍不住高兴起来——既然知道疼痛那就说明他还活着。折磨人的巨疼带来仍然活着的好消息,杜林丰心里一宽,又昏了过去。
天还是那么黑,世界还是那么安静。杜林丰迷迷糊糊再度醒来,世界不再一无所有,浑身上下到处都在疼,身上沉重不堪。他这才想起,他已埋葬在土里。
“不,我还没死!”杜林丰挣扎着伸手,想要推开身上的泥土和只充斥着痛苦的世界。手臂轻飘飘推出去,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杜林丰心里一沉,两只手挥动,用力向身上的泥土推去。可无论怎么用力,手臂始终都是轻飘飘的。
“既然你不行,那我就用它!”杜林丰不服地抬脚向泥土踢去。可跟手臂一样,两条腿也是轻飘飘的。迷蒙中,他明白了点什么,心里一疼,又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杜林丰再次醒来。世界不再是绝对的安静。他听得到,蚯蚓在泥土里蠕动身躯;他感觉得到,身上不再是绝对的疼痛,疼痛之外还有了点微微的酥痒。那是虫子在身上爬动。“看来,他们都当我已死了。”杜林丰无奈想着。他从前听人说过,人死了要埋到地里,地下的虫子会把人吃掉。现在,身上爬动的应该就是那虫子了吧。
瘙痒的感觉越来越重,杜林丰忍不住伸手朝痒处抓去。痒处依旧,他随即明白了什么,心情沉重地停下。虫子依然在身上爬动,无人惊动它们的美餐,也无人可以惊动它们的盛宴。疼痛穿过瘙痒清晰地从四肢与躯干连接处传来,四肢却是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反应。杜林丰这时完全明白,他的手脚已不在。
伤势其实远比失去四肢沉重。杜林丰当时位于五人中心,神秘的力量主要击向了他,杜林丰不仅四肢尽毁,就连躯干也毁去小半。可他依然活着,活在埋葬他的坟堆里。可这样活着,与死去又有何异?杜林丰什么都不再想,静静睡在那里,思想完全停滞,任由时间流逝。如果死去就是永恒的安息,那就这么睡下去吧。
蚯蚓还在泥土里穿行,虫子还在身上蠕动。睡眠始终差着一线无法投入永恒的怀抱。
疼痛的感觉渐渐轻了,可酥痒的感觉却越来越厉害,酥痒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也许,赶来赴宴的虫子也越来越多了吧。虫子大口吞食着,将美味连同疼痛一起吃下,酥痒渐渐取代疼痛,成了唯一感觉。终于,就连酥痒的感觉都消失了。麻木的大脑这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虫子结束了盛宴?杜林丰忽然就想坐起看看,是不是自己已经变成一堆白骨。
手动了一下。没错,那久已消失的手臂动了一下。杜林丰的心跟着动了一下,但他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停滞许久的大脑,这时迟钝了许多。手臂又动了一下。杜林丰突然狂喜起来。刹那间,他明白过来,他不仅还活着,就连手臂都已恢复。他猛地清醒过来,两手艰难抬起,向头上的泥土伸去。
泥土是松软的黄土,初生的手臂虽然羸弱,还是挖穿了盖在身上的土层。农人埋得并不算深,但杜林丰仍花了不少时间才将泥土挖穿。当头上露出第一丝光线,杜林丰只是虚弱地躺在泥土里喘息。重伤初愈的他,竟比一个普通凡人还要虚弱上许多。
歇息一阵,杜林丰艰难地从土堆里爬出,坐在地上喘气。阳光穿过头上的枝叶,一片片洒在地上。微风吹在脸上,轻柔温和。树叶跟着微风摆动,地上的光影跳动起来。群山在远处起伏。“这是哪?”杜林丰心里想着,上下打量自己的情形。
苦笑在脸上露出。情况虽然好了许多,可依然不乐观。浑身真力不能调动分毫,就连腿也只恢复了一半,还有一条腿没长出。
“这是哪?”杜林丰了解完自身情况,又想起这个问题,“洪先生不知怎样了,他们能不能脱险?”想起那股神秘力量,杜林丰仍然心有余悸,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呆,他挣扎站起,踉踉跄跄一步一跳离了这块葬身之地。
在阳光下走了一阵,杜林丰忽然面红耳赤。他这才注意到,身上除了挂着的一些烂布条外,几乎就是赤条条的。向四处张望一下,远处的群山似乎有些眼熟,他顾不得这个,在田野中找到一处偏僻的农家小院,钻在草丛里往小院潜伏而去。
日头甚好,小院里果不其然晾晒了不少衣物,杜林丰看着衣服,却停下了。他这辈子还从没真正干过偷窃的事情。一想到要去偷,心就砰砰直跳,脸红到耳根。站在小院门口,杜林丰眼睁睁看着院中衣物,犹豫不前。院子里挂的,不过是寻常土布缝就的衣服,洗得泛白的衣服上,几个大大的补丁刺目得很。
杜林丰心里发狠,就想冲进去拿下衣物就走,刚要行动突然又停了下来。几个巨大补丁止住了他的冲动。他倒不是嫌衣服不好。现在的杜林丰已不是从前的富家子弟了。他心里想的是,这家农人看样家境不算宽裕,要是拿走人家衣物,人家会不会为难?杜林丰站在门口,一时左右为难。
屋门咿呀一声开了。杜林丰急忙躲闪,却哪里找得到藏身之处,只好蹲在篱笆外的草丛后。一个粗壮农人出门,看到杜林丰,先是一惊,张口欲叫,呆了一下转身进了屋门。过了一会,农人匆匆出门,见杜林丰还在草丛后蹲着,这才放心,朝他走过去。杜林丰知被人发现,蹲在草后逃也不是,躲又躲不了,心里好生尴尬,脸红到耳朵根。
农人见他尴尬,却不走近,离着几步,将手中一套衣物扔到篱笆外。杜林丰心里一喜,却不好意思伸手去捡。农人见他不肯动,憨憨一笑,转身回到屋里。杜林丰这才慌忙捡起衣服,匆匆逃了。
衣服虽然既破旧又不合体,但穿在身上,心总算安定下来。杜林丰开始有闲心打量观察周围环境。远处青山如屏,看在眼里,既熟悉又亲切,杜林丰漫无目的走着,看着这块土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这是梦境?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周围的环境实在太熟悉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太像了,远处的青山太像是莽荡山了。杜林丰真想上山看看,可虚弱的身躯和一条残腿无力支撑走到山里,他只好慢慢往青山游荡而去,等待身体复原。
这一日,杜林丰来到一户农庄。天气凉爽舒适,杜林丰走过农庄门口。“小伙子!”庄院里传来一声低声叫唤。声音虽然虚弱低微,仍带着柔美。杜林丰扭头向庄院里望去。院子里,阳光下,一个老太太睡在躺椅上晒着太阳。老人衣着整洁讲究,相貌清隽,病容虽然布满面容,依稀仍能看得出曾经的风韵。
老妇人艰难地从躺椅上支起上身,原本涣散的目光忽然变得清澈明亮。老人一眨不眨盯着杜林丰。杜林丰回望向老人。
“象,实在是太象了。可他总该有七十多了吧。”老人看了一会,颓然倒下身。这一下动作耗尽老妇人浑身体力,老人睡在躺椅上,胸脯剧烈起伏。侍女急忙端着茶碗过来。老人推开茶碗,手臂半抬,虚指向杜林丰,喘息道:“去,拿些银两吃的给门口那人,他少了条腿,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哎呀,娘,他不过是个要饭的,给点吃的就是,何必还要给银两。天下叫花那么多,咱们这点家业,哪里接济得过来。您老实在是太好心了。”一个中年汉子急忙走来。汉子对着侍女连使眼色。侍女板着脸,狠狠瞪眼杜林丰,过来将门关上。
“孩子,给他银两了吗?”虚弱的声音在院子里又响起。
“娘,您老放心吧。”
“这就好,没有银子,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有力气打仗!”
“娘,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他不过是个叫花子,打的什么仗。”
院子里安静下来,再不闻老人话声。(未完待续)